这六万多年,陆压并未闲着,他除了日日去潭中看陵嫣的仙魂,还要重新造被他毁的两千凡世。
因他一念,地界毁了大半,魂灵亦灭了大半,剩余的魂灵挤剩余的一千凡世,有些拥挤,陆压得废些神力去再造凡世,偶尔累了,他在潭中便拥着陵嫣仙魂休息,这样他安心些,他总觉得他安睡时,陵嫣在抱着他。他很满意。
自今古纪年那次灭世劫后,已过六万三千年,陵嫣仙魂终将能去历凡世轮回,兴许因陵嫣仙魂中有陆压仙魂,成长速度快了不少,又因有焚天护着,陆压神力养着,原本陆压疑需二十多万年方能养好的仙魂,如今六万三千年便将成,陆压很是高兴。
他这几日天天在潭中轻抚陵嫣仙魂,再有几日,他便要带陵嫣仙魂去地界,走一趟凡世轮回,过一过凡世苦,他暗自下了决心,此次,无论如何,他将不离她身边半寸,他等着这些年,只想再真实拥着她,听她唤他,看她笑,他愿永生永世为她酿酒,斟酒,盘发,造钗……
只要她回来,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即使不再为神尊,他也没有任何怨言,他为神,唯一好处是能陪她长长久久,不似凡人,但她不在,漫长仙途只是刑囚。
仙魂似是懂他,时明时暗,似有言语。
为了巩固这仙魂,陆压取出飞刀割了掌中,水中散开他的赤金血,周围在沸腾,他将手掌按在陵嫣仙魂上,他止血后又从自己体内取了珍珠大小仙魂,塞入陵嫣仙魂,陵嫣仙魂骤然发出一阵紫光,陆压很满意,如今,他的仙魂同陵嫣的仙魂已产生共鸣,这样他就放心了。
仙魂渐渐舒展,似是幼儿外形,通体冒着红光,陆压拍了拍陵嫣仙魂,仙魂化成人形。
“你还是得乖一点才好。”
五日后,陆压来到地界,酆都大帝北阴早就在忘川边等了许久,陆压神尊来,他不敢怠慢,他身边另立着朱雀陵光帝君、陵礼上神、陵苏真仙、长生帝,以及东华帝君、东岳帝君、八殿阎罗黄长行、黑白二使。
“神尊,不知嫣儿仙魂……”陵光帝君这些年未曾有一日安稳,他只知陵嫣仙魂一直在陆压精心养护下日益好转,他也从陵苏口中知晓事情来龙去脉,他作为父亲失女必然心肝俱裂,但他作为南荒统治者,又不得不强忍悲伤。
像是什么仪式,陆压化出陵嫣仙魂,已是幼童模样,赤金色莹莹生辉,陵嫣仙魂在众人面前走了一圈,又躲回陆压身后。
陵苏自是喜极而泣,她蹲下身,瞧着陵嫣仙魂,想伸手,又不忍。
陵礼想起什么,向作揖陆压,道:“我族定当为神尊赴汤蹈火,只一事,还请神尊赐教。”
陆压也不看陵礼,只柔情默默盯着陵嫣仙魂,回他:“我知你想询何事,嫣儿仙魂我虽已养好,但她灵根却早已寻不得,幸而她有家人,你们血亲需一人取一些,虽疼些,但细细将养,几年便能自动长好,待她回了仙界,我自会替她换上灵根。”
闻此,陵光一家拜了拜陆压,陵光帝君这万年来,因失女之痛,着实憔悴些,大事已交由陵礼处理。
不知为何,陆压似是想起什么,瞧了陵光帝君一眼,冷冷说了一句,“陵光,贫道前些日子忆起些事,方才觉得自己虽教了你们些本事,但其实贫道印象里的你们,早已是千万年前之事。嫣儿像极你幼时,皮闹些,却识大体,顽劣却又极重情义,孟章幼时弄翻贫道墨台,你因他胆怯被贫道责罚,替他顶了这事,贫道看破不说破,觉得你很是重情,遇嫣儿后我念着她乃你子嗣,不免多些留意,方觉她自有她的好。过了千万年,你在乎的事物多了些,却连父女之情亦平均轻了些,贫道知你所虑,但为人父这事,你需得反省些。”
说完这话,陆压睥睨瞧了眼陵光帝君,他印象里的陵光帝君,确实不似幼时……他有些失望。
听闻,陵光帝君已泪痕旧上又添新。
他人不敢言语,皆低头听陆压训话,无人敢出一口大气,只陵嫣仙魂急得扯了扯陆压衣袖,似在摇头,她只是仙魂,想表达,却又说不出话,陆压蹲下身,轻拥着她,拍她背。
“我知你何意,我不说便不说,你怎的一丝仙魂长成还能如此护短?都依你,都依你。”
陆压只对陵嫣的一切温柔体贴,他能失而复得,已是万幸,没有什么事能比她更重要,他亦见不得她有一丝不快。
陵光帝君蹲下身,轻唤“嫣儿”,陵嫣仙魂虽有些迟疑,但终究伸出一只手,拍了拍陵光帝君脑门,似是原谅他了。陵光帝君泣涕涟涟。
时辰已到,酆都大帝请示陆压,当去往黄泉路,走一趟完整的路程,酆都大帝请陵光帝君一家去了仙家所行之路,先行去往奈何桥畔三生石旁,陆压领着陵嫣仙魂,踏上黄泉路,路边的曼珠沙华同往日一样娇艳欲滴,红如火海,陵嫣仙魂瞧着很是开心,牵着陆压指了指,陆压自携她走了黄泉路,周围的魂灵惊恐的退避三舍,一条宽阔黄泉路,竟无一魂灵,陆压从袖中取出当初赠陵嫣的香囊,打开香囊,溢出些许绯羽花,陵嫣仙魂伸手接过,瞧着很是欢喜。
“曼莎珠华你带不去凡世的,这花名曰‘绯羽花’,乃你往日最爱,你拿着这花,去凡世吧。”
陵嫣仙魂得了绯羽花,很是开心,一路小跑,似是等不及要去凡世,陆压无奈一笑,陵嫣的仙魂不同普通仙魂去往凡世,她是凭他仙法造出的仙魂,纵使去了凡世,司命也编排不得她命运,一切只能靠她自己,他虽会尽快去寻她,但保不准何时能寻到。
早已等候在旁的孟婆倒了碗汤,递与陆压,陆压泼了一半汤,取出陵嫣曾经的紫金葫芦,倒了半碗梨花酿进去。
“神尊……这……恐怕……”
“无妨,半碗效果同一碗没甚区别,她喜饮酒,就当为她送个行。”
陵嫣仙魂接过,咕嘟咕嘟全部喝完。
“你需记得此酒味,将来,我去寻你,你可要记得。”
陵嫣仙魂握着绯羽花,点了点头,陆压满意送她到桥畔边,忘川之水汹涌,陵嫣仙魂上桥,回头瞧了众人。
陆压对她点了点头,她瞧着陆压口型似乎是:去吧,我很快便去寻你。
当陵嫣仙魂消失在忘川水幕间,陆压有些欣慰,又有些伤感,他从未体验到如此情感。
她此时,是否已入轮回道?
幽冥司虽知,但却因不得透露,幽冥司众仙在幽冥司时皆不能言语,出了幽冥司门即忘司中事。
他不插手,便是最好,若他出手,怕生出事端,此次凡世劫难,不知有何事等着她,人世八苦不过尔尔,他不愿她太伤心,权当他一点私心,若天再插手,他就不再客气,虽说得了鸿钧那些神力,但天命在他面前真如同儿戏。
陆压毫无预兆,招了湮世雷电,湮世从天际阴霾处,拖下青色雷电,紫色的湮世显得异常霸道,竟将天劫天雷从天上拖了下来?
众仙又是瑟瑟发抖,不知陆压要做何事。这位神尊,做事一项不大按常理出牌。
陆压化出诛仙剑,又化出诛仙图,将天雷钉在诛仙图上,陆压神色冷肃,杀意震得地界又是众魂灵哀嚎,陆压说:
“之前的账贫道不同你算,莫要以为得了些许神力就将贫道不放在眼中,瞧清楚谁才是造你之神,贫道允你活你方能活,贫道叫你亡,你一刻都蹲不下,再让贫道遇上不快,这诛仙图,你也可试上一试。”
作为神尊,居然威胁天劫?
天上地下,开天辟地以来,确实只有陆压做的出此事……
天雷被湮世裹得要灭了,电光火石都小了些,陆压一把捉住天雷,面色满是戾色,被天雷,湮世雷光之色映得面色时白时青时紫,甚是诡异恐怖。
“听清楚就给贫道滚,莫要再出现在贫道面前。”
天雷逃之夭夭,当初鸿钧老祖同接引道人立了天劫,只为三界有个平衡,为神为仙者也需考验,不曾想这天界竟惹到陆压道君头上,他们都不知,冰洞有一册,乃镇妖之物,此乃鸿钧老祖记的陆压来历,天地间只此一册,但陆压收来冰洞镇妖,只因他并不想三界有他任何记录,此册开篇只一句。
“先有鸿钧后有天,陆压道君还在前。”
旁人只知混沌时,昆仑有一生灵得到造化神器的一部残片“造化玉牒”,修成太乙真仙自号鸿钧老祖,但并没有人细细推敲这“造化神器”丢了残片的是何人,只记一生灵得了此残片修成太乙真仙,以鸿钧老祖为天地第一仙尊,却未曾想,那是陆压造仙器丢了残片造出的神。
自有了鸿钧老祖,又出了准提道人,接引道人,酆都大帝,陆压又用宝器灵物残片塑出四神兽,终究多了些小神灵陪他,他亦不觉得无聊。
如今已过千百万年,他还是那个陆压,闲时懒懒散散,偶尔在街上遇上凶悍今古仙,无人识得他,他也会赔笑含糊糊弄了事,但大是大非面前,他一点不含糊,悠哉悠哉逍遥自在才是他。
他要赶着去凡世,却见陵苏上前拜他。陵苏哽咽道:“神尊,嫣儿托付于你,还望神尊将她带回。”
“自然。”
他绕过陵苏,又被孟婆拦了去路,今儿这是怎了?
但见这孟婆也是对他一拜,却无惧色,只淡然道:“神尊,六万多年前,陵嫣三殿下第一次来地界,从她香囊中取了一朵绯羽花,赠了老妪,如今这六万多年过,花早已败了,不知老妪今日斗胆能否问神尊再讨一朵?”
要求有些怪,却又挺合理,陆压疑她是念着陵嫣,既然陵嫣愿意赠她,旁人念着她好,他自然高兴,取了香囊,赠了她些许,孟婆只收了一朵,其余又还了陆压道君。
“老妪只取一朵,其余的,老妪等三殿下回来,再送老妪。”
陆压感觉她还绯羽花时给了他什么,他刚要拿出瞧,却听孟婆压低声音同他说:
“神尊收好此药,此乃解语花药水,待寻得三殿下,喂她心甘情愿饮下,她便能恢复些记忆。您贵为神尊,权力无限,老妪只区区小仙,得罪不起其他仙众,今日赠了神尊若他人知晓,必纠老妪往事或是以后刁难,老妪怕是难做事,还请神尊不要在他人面前取出,令老妪为难。”
如此一说,陆压方知这些年他沉睡,确实不大了解他自己造的三界,未来,他得多走动些。此时他低声应了孟婆,收好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