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珠沙华迎着微风,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妖娆如斯,迪丽古丽躺在地上,却有些烦闷。
她要怎样才能自然的从地上坐起?她双手捂住面,不知所措。
陆压站在一旁,虽然并不后悔,但确实有些唐突,然他实在情难自禁。他觉得还是得哄她一哄,他吹了声口哨,似是在召唤什么,迪丽古丽漏着手指缝,悄悄看向陆压,见他视线又转向自己,迪丽古丽又手指合缝,闭着眼不看他,打算耍泼到底。
有什么温热的鼻息在她耳畔,她手背似乎被谁亲了,迪丽古丽想,陆压真是胆大,方才还说他不会对她怎样,现在又来逗她,分明是戏弄她。
“想不到你一介修道之人,本该严以律己刚正不阿,不曾想你竟是如此泼皮无赖之人,先前说的话,全是妄言!你们出家之人岂能妄言!”
“我只修道,未出家。况且第一次见面我就同你说,你说的妄言、救人都是和尚事,我修的是混元无极随我道,意思是,我想做甚便做甚,旁人无可奈何我。”
“狡辩,分明是狡辩!”
“你可是有什么误会不成……”
说来奇怪,这鼻息犹在耳畔,陆压的声音却有些远,并不像在身侧,迪丽古丽张开手指,偷睁开眼,只瞧见陆压离她一人之距,她又闻一声粗重喘息,迪丽古丽转头一瞧,一张硕大的鹿脸贴着它,潮热的鼻息迎面而来,她爬坐起,一路后退,直退到陆压脚下。
“啊——救命!”
巨鹿扭了扭头,甩了甩身上薄雪,迪丽古丽这才细细瞧这鹿,它通身银白,身上每根毛发都在熠熠生辉,目为海水蓝,身材健硕,较之寻常鹿,不知壮了多少倍。
这鹿伸长脖子嗅了嗅她,迪丽古丽有些怕,抓紧陆压下衫裙摆,将脸埋他衣物里。
“它不会伤害你的。”陆压扶起迪丽古丽,她几乎是攀着他站起,往他身后躲了躲。
“此鹿,乃我坐骑。”
迪丽古丽转头瞧他,一脸不可置信。
“带你去我寒舍,那里,有我备的生辰礼。”
那鹿很是乖巧,趴在地上盯着他二人。
“你,要我骑这鹿?”迪丽古丽难以置信的攥紧陆压衣裳,她骑过马,骑过骆驼,骑鹿真是不敢,此物最是灵性不说,还异常活泼,如何能令它听命?
“你大可一试,旁人不行,你可以。”
不等迪丽古丽一而再再而三拒绝,陆压一把抱起她就上了鹿背,迪丽古丽横坐着,被陆压抱在怀中,他拍了拍她,似是安慰她,无论他如何安慰,她终究担心。
鹿一站起两人往后仰,迪丽古丽怕的直抱住陆压,她又怕两人一起掉落,但一想陆压说他是神仙,应该……没事吧?
陆压虽面上无奈,早已心花怒放,早知如此就该早些领她来此,她没准早主动抱了自己多少回。
以后得经常如此,陆压暗暗下了决心。
她知道鹿在奔跑,但她不敢瞧,只将脸埋在陆压胸前,陆压身量同阿史那社比差的多,就是她师傅东岳帝君亦比陆压高大些,但她思了一圈,实力并不一定同外表对等,她师傅见了陆压总是唯唯诺诺,有时大气都不敢出,可见陆压说的确实是实话,他确实比所有人都强。
溶了雪的花海中,三三两两的花上还挂着薄雪,煞是美艳。
陆压拍了拍迪丽古丽背,安慰她,“你瞧那边山。”迪丽古丽却不敢看,奈何又有些心痒,她偷偷瞄了一眼,却见远方山谷中满是绯色高大树木,明艳似云彩落入山间,层层叠叠的粉色云海。
“绯羽树?”
“是。”
“我有猜过,居然真的同我想的一样。”
空中一声嘶鸣,她仰头,见有一飞禽于空中盘旋,风起,她的红绫在空中舞着,不经意红绫飞了出去。
“啊!飞了……”
不想红绫又飞回,落在陆压掌中,“我现在信你是个神仙了。”迪丽古丽瞧着陆压,他不说话,只笑,酒窝浅浅,她伸手戳了戳陆压面颊酒窝,“我为何没有?”她戳完陆压,又戳了戳自己面颊。
“你这样也挺好。”陆压望着迪丽古丽,心神一荡。
茫茫曼珠沙华花海尽头,有了路,一条幽径蜿蜒不知通往何处,路两边却是参天绯羽树,她已适应这鹿,待它停在花海尽头,迪丽古丽跳下鹿背,跑至绯羽树下,粉色的云海零零碎碎落下花瓣,“这路通向何处?”迪丽古丽瞧着此景,她确实到了仙境。
晴空万里,却漫山仙气缭绕,她真的来了仙境!
“这路尽头……是我们的家。”
“陆压,谢谢,这里美极,我一时不知该怎么表达,这是我见过最美最美的地方,谢谢你在我生辰领我来此!”她笑着往路另一边跑。
见她笑着,陆压觉得这六万三千年来所做,皆有意义,这里的每一棵树,不定都汲过他眼泪。每每念及她,他都默默落泪。
如今,她笑着,在他面前,欣喜的到处乱跑,东瞧瞧西看看,活泼而充满生机。这才是她。
他扶着树,多有感慨,却听远处迪丽古丽欣喜的叫他名,他又听见她唤他,一声声,透着欢喜,他亦是欢喜。
转角处,迪丽古丽突然跑出来,“你怎走的这样慢,前面甚是美,还有什么,你领我瞧瞧啊。”她不由他分说,牵了他手就拉着他跑。树林尽头,石屋旁的石桥上立着青鸾拍着翅膀,一汪碧泉吹起一池皱,绯红花瓣落了半池,在水中漫游。
前几日新种的树种已破图发了芽,陆压看向迪丽古丽。
“陆压,我真的,来过这里!我肯定来过!我知道!”迪丽古丽欢笑着跑上桥,她低头看向池中,池中人,却不是她。
她探出身,细看,确实不是她。
池中的女子虽同她一样动作,但面容同她却只几分相似罢了,相比她,池中女子更多了几分稚嫩,眉眼更像代国女子,不似她那般深邃,她觉得池中女子很是可爱美丽,她伸手想探,被陆压冲过来揽了腰,他见到池中女子,怔了怔。
是他的嫣儿。
“嫣儿……”
迪丽古丽方才还兴奋冒了掌心汗的手,抖了一下,她低头有些哽咽,“我不是。”
眼前却多出一瓶散着微弱蓝色的小瓶,陆压递与她,迪丽古丽接过,抬头望着陆压。
“这是解语花,你当初饮了孟婆汤忘却前世,这药便是解药,孟婆同我说,此药需你心甘情愿饮下,你便能恢复些记忆,但并不能保证你能忆起什么。这药,今日我给你,你要饮便饮,丢了亦无妨,不论你是嫣儿,还是迪丽古丽,越过这身骨血,我所求只是你。并无其他。”
他所言情深意切。
“我并不知晓发生了何事。你……可否讲于我?”
“你是该知晓……”
天界,玉清神府中,亦不好过。
取灵根前,长生帝先喂了陵苏一颗仙丹,尽量缓解他夫人取灵根之痛。虽说已经用最轻最快仙术取了他夫人灵根,陵苏虽未吭一声不适,奈何面色已如死灰,额间豆大汗珠滚落,湿了衣衫,她感觉自己身体麻木,却又能感到痛楚,硬生生取了她身体骨头般,寻常打架受伤是没办法同此痛相提并论的,只有天劫天雷劈身之痛能与之相比,她一想到六万多年前,陵嫣为了她,直接魂飞魄散,灵根燃尽,比她受的还要痛上百倍,她就更不能发声。
这是她欠陵嫣的,亦是她欠陆压神尊的,若不是她自己修为不行,扛天雷出了岔子,小妹就不会出事,陆压神尊亦不会要灭天,他两人过了六万三千年才熬到见面,如今只是取一节能长回去的灵根,她有什么资格言痛?
一旁施法的长生帝见他夫人模样,却心疼而无计可施,旁人若要动他夫人半寸毛发,他都能记仇多年,就算是陆压他亦敢拼死护陵苏,奈何陆压是要救陵嫣,他不能有任何阻挠,一是他夫人愿意,二是他们确实欠了陵嫣太多,但终究是他心疼陵苏更多些。
长生帝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公正不阿的神仙,他的命里只有一个陵苏罢了,旁人与他并无更大干系。
如今他夫人正憋着疼,一言不发,一声不吭,他有些急,只手上动作更快了些,少一时是一时。
待他取了灵根收于仙器中,立马将东西传到隔壁厢房清灵元君手中,他则独自抱了陵苏去往温泉疗养处,一刻耽误不得,他将陵苏抱在怀中,疗养泉水抚慰陵苏疼痛,陵苏死灰一般面色方有了些血色,长生帝喂了陵苏一刻老君丹,这丹药还是他借陵嫣之手所得,不曾想,终究还是欠了她。
“我好了些,你别担心。”
“不担心是不可能的。”长生帝轻抚陵苏面颊上散发,已湿漉贴了脸,分不清是汗还是水。
“你从前就爱瞎操心,这都十几万年了,你怎的还这样,我只是取一节灵根,并不会羽化归天。”
“我知你极痛,但你总是忍,十几万年了,你亦是没变。”
“你权当我生了娃,需要调养便好,并不是大事。”陵苏说的轻松,但她说这话时身体仿佛四分五裂搬,只能咬牙,她素来知道她这夫君,总爱操心,前两日她不适呕吐他都能当做天塌一般,慌张的模样惹她发笑。
“你怎的还有闲情逸致笑?”
“我忆起前两日,你见我呕吐,惊得差点掉了下巴。”
“我以为你怀了身孕,若你有孕,再取灵根,我怕你真的撑不住,我是断然不会允你这么做的。”前两日他疑心她有孕,请了仙医来此,但只是虚惊,陵苏不过是肠胃不大好,陵嫣不在的前几年,陵苏亦不吃不喝丢了半条命一般,落下肠胃毛病,幸而她并未有事。
“长生……”
“你别多言,我传你些仙力,你得休养几年才行……”
“长生我瞒了你……我……有身孕。”
“噗通——”长生帝滑入池底。
玉清神府中,清灵元君却有些踌躇,较之陵苏,陵礼要取的灵根,更多些,她非不敢,只是这痛他就算承得住,她也为他难过。
“你休要多想,我既是长子,又是长兄,小妹的事,我承担多些是应该的,好歹我亦是上神,陵苏比不得我,你瞧方才她都没鬼哭狼嚎不是?”
“你们一家,都极能忍。”清灵元君坐在陵礼身旁,这时,她亦顾不得什么体面礼法,她有些难过。
“长生虽是大罗金仙,他亦不过是上古初年古神罢了,仙法神力都不如你,你贵为洪荒纪年远古女神,他是比不得你的,你动手便是,速度快些,我便能早些解脱,你别难过,你别哭啊。”
不等陵礼说完,清灵元君闻他言,不觉落了泪,他同她确实隔了一个洪荒,中间百万年之久,外人只言他放浪形骸,桀骜不羁又言他玩世不恭,行事不拘一格,只晓得吃喝玩乐同东岳东华瞎胡闹,实则她最懂他心思细的很,知冷暖,亦温润可靠,他不敢在她面前放肆,不过觉得她端正庄重,不喜形于色罢了,她不是啊,她也有自己七情六欲,她不说不代表她没有。
“我……我的心思,你懂,但你觉得自己承不起,这不怪你,你权当我多了心,这几十万年,我却比以往更不安,是我自己的错,同你无关……”
“这是我的……不是。”他一语未完,清灵元君就开始施了法,陵礼以前经过这疼,何事明了,他努力让自己能出声,同她说上一言半语,他就知足,不求更多。
“是我当年莽撞了,我虽嘴上埋怨东华诓我,但……我并不后悔……只是未曾想,是否害苦了你……你是众女仙之首,若因我之故,坏了你规矩,以后如何……统管众神……”陵礼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话,他低头不看清灵元君,是怕担心,他知道自己此刻必然面色如土,她又是心软敏感,若她因自己疼痛,就不再施法取灵根,他这疼痛便是白疼了。
“你只管取灵根,我撑得住。”
她知他疼,只是哭,一刻不敢停,脸瞥向一边,她知道他在思虑自己,是否会心软,但这是他心愿,他是个靠得住的兄长,她只能成全。
成全他,亦是成全自己。
清灵元君知道,他从来就将自己放在心上,只是怕他自己乖张之名,给她带来不便。他待她,便是如清风,从来了无痕迹。
是她自己后知后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