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陆压手中接过陵嫣的紫金酒葫芦,迪丽古丽确实有些熟悉,她拔塞就饮了一大口。
她还有些无法接受,她知他并未对她说全,不妨事,他只言了些许过往她就已接受不了,何况将全部事实同她言,她过了十八年凡人人生,如今却说她是个神仙,这话若不是陆压所言,她可能就暴揍他人一派胡言。
而她的封印解锁契机居然是一人性命,又是阿依努尔的。她又饮了一口梨花酿。陆压道君坐在石桥上,盯着她,似乎怕她有什么异动。
“你别这么瞧我,我只是一时难以接受。”
“难以接受什么?”
“我难以接受我信仰的神居然不是真的,而真的神却对我说爱我。”
“你若是烦这个,很简单,你想要什么模样的神?我替你造一个。”
迪丽古丽呛了一口酒,她当陆压在同她说笑,转念一想也不对,他都造出这么多神仙了,还怕多一个吗……
“你说你是这宇宙苍穹唯一的创世神,为何在凡世一点都瞧不出?”
在凡世,他连武艺都不曾展示过多少,只不过耍了皮毛拳脚罢了。
“凡世自有凡世规矩,虽是我立的规矩,然我非古板教条神仙,规矩不过参考之用,但苍生四季自有定时,强行扭转,我虽不畏天劫,但我怕这天劫落到你身上。”
“所以,阿依努尔真的救不了吗?”
“她有她的命,各有各命,或许,她有自己的机缘,若你实在不舍,我就陪你到凡世阳寿耗尽,待阿依努尔自己回归,你的封印,我自是能解,恐怕有什么差池……我实在无法接受你再出一点事。”陆压疑心迪丽古丽并未明白,又补充说:
“无论什么神仙,他们大多数都是要去凡世渡劫的,成功者归来修为大增,失败者则永堕凡尘,于神仙而言,众仙信奉的是,‘凡世之事凡世完,莫将仙途忘仙台’,凡世的事就留在凡世,切不可带到神仙三界,因漫漫仙途,若被凡世扰,最终会毁于忘仙台,所谓忘仙,便是‘忘记仙途,永为凡人’。”
“我以为你会有办法救她一救,我只有她一个朋友……”
“纵使我不插手,她不过阳寿几十年,凡人的命,自有去处,当顺天时,纵然是我,插手容易,但延伸出的后续却多如牛毛的收尾,因而神仙来了凡世,仙法乃是第一大忌,我虽无所顾忌,实则还是有些损伤……或许我再想想办法,帮你留住你的好友?”
“你还有办法吗?”
“既然是你的愿望,我定全力一试。”
迪丽古丽听到陆压保证,稍微放下些心。
“你先前说,生辰礼,是什么?”虽然还有很多事萦绕她心中,很是困惑,但此时,她只想忘记这些,岔开话题,非她不愿面对,但陆压说的她懂,凡人之命,本就几十载,于神仙而言,不过几十天罢了,算不得什么。她感到一阵无力,阿依努尔她救不了,因她本身就是陆压的仙魂,她自己何尝又不是陵嫣仙魂呢?
陆压为她备了生辰礼,也是有心了,不想扫了他兴,迪丽古丽暗暗掐了自己一把。
“这昆仑山,百里红妆,以后就都是你的,我在屋后树下埋了几坛酒,有梨花酿已经藏了六万多年。”
“红绳手钏我帮你系好,别丢了。”
“玉簪,我替你戴好。”
你甚至不知道陆压是从哪里拿出了这么多东西,迪丽古丽又要抬起他衣袖,想起之前的窘迫,刚扯了扯他衣袖就放下手,陆压却以为她在撒娇,满目柔情。
“玉簪我替你又改动了些,这花纹配你极好,切莫丢了此簪,带你有危,此簪可救命之用。”
接过玉簪,迪丽古丽拿起细瞧,果然雕的精细,上面绯羽花和曼珠沙华相得益彰,这玉簪隐隐泛着光,一看就非等闲之物,她小心拿着,又递给陆压,让他帮她戴好。她低头望向水中,水中之人亦望向她。
不该纠结于前世之事,但总觉得有几分膈应。
可惜的是,为仙时,她爱上了陆压,为人时,她亦爱上了陆压。她觉得,自己无论怎么变,或许同他必然纠葛不清了吧。
“随我来。”陆压牵过她手,领着她来到石屋前,他推开门,领着她走了进去。
本是一间石屋,先前迪丽古丽疑心能不能放得下一张卧榻,更别提其他家具摆设,虽说陆压言此处为他们以后的家,但迪丽古丽觉得不妥,先不说两人够不够一起生活,若是将来有个孩子,可如何是好?但这想法在她进了石屋后突然发觉,她果真多虑了,作为凡人活了十八年,且失了为仙时记忆,神仙的事,她着实不了解,谁曾想区区一间石屋,里面却是另一番天地。称作宫殿亦非不可。
“我这里,时间,容纳之处,皆随我心愿,你若喜欢这里,我便留着,你若喜欢别的样式,我帮你换便是。”
迪丽古丽感觉有些晕,她要缓一缓。
“此昆仑,以后你戴着簪,若想来,便来,只需心中默念一番即可。”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只是,这会我们需要回凡世,那边,似乎除了乱子。”陆压皱眉,他有预感,有事发生。
“怎么回?”迪丽古丽刚问完,突然陆压拥住她,在她耳边轻哼一句:“不要睁开眼睛,搂好我,我让你睁开眼,你再睁眼。”吓得迪丽古丽趴在陆压肩膀,将脸往他颈窝埋,她只是个凡人,她还不想死。
“你还是乖些好。”
话音刚落,迪丽古丽就觉脚下一空,同她来时一样,她一手搂住陆压腰,一手反手攀住陆压肩,她感觉陆压在笑,但她不敢睁眼,只是隐约觉得陆压说话时,语带颤音,十分可疑。
“你的事,你切莫同他人提及,特别是阿依努尔,本就不易,如今连点盼头都无,恐她沮丧,你师傅本就知道你事,你倒不必刻意瞒他,”陆压道君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下面的话,他其实并不想说,但若真发生,东岳还是能有点用处,“若是我不在你身边,或者你有事,寻不见我,自然这种情况我避免发生,以防万一我还是要同你说,有难你可去寻你师傅帮上一帮,你有事第一想起寻我自然好,我自替你处理,你师傅少麻烦最好,他办事,我不大放心。”
陆压没说,他是不放心东岳同迪丽古丽相处,虽说他二人早已熟识,但他那时不知迪丽古丽是陵嫣,若是知道,东岳此刻可能已进了医馆。
听了陆压一席话,迪丽古丽觉得脚下有了着落,应该是回来了,但陆压却不曾让她睁眼,亦不曾放开揽着她的手。
“回来了吗?”迪丽古丽颤颤巍巍问道。
落地好一会了,但陆压还在后悔,方才在昆仑曼珠沙华花田,自己险些失控,若不是想起她乃凡人之躯,根本承不住他些许粗暴,此刻没准两人早已行夫妻事。陆压有些惆怅,几时才能带迪丽古丽回仙界呢?也不知他解了她封印,能不能唤醒她些许记忆。
“你睁开眼吧。”
果真她猜的没错,方才他们早已到了,但陆压似乎有心事,才忘记她还未睁眼,他……在想什么呢?是“嫣儿”吗?
人是回来了,但迪丽古丽发现窗外天却黑了,她算着她去了昆仑并不多时,至多一个时辰,果然仙界一天,人间一年,她还未反应,却闻宫人敲门之声,门外嘈杂,似有多人在喧哗。
“什么事?”迪丽古丽扯着嗓子嚷到,回头见陆压,依旧波澜不惊。
“公主,是宫中侍卫,说是宫中进了贼,要搜捕。”
进贼?迪丽古丽拿了面纱,又瞧着一脸看戏的陆压,示意他快走,但陆压似乎并未了解她意思,只走到窗边停住,对她指了指,摇了摇头,“莫非被包围了?”陆压虽不是那贼,但他此时在皇宫中,也是说不清的,何况他又在她偏院中,这不是幽会是什么?
她来代国是和亲的,虽说是名义上的和亲,但她只能嫁代国太子或是突厥可汗,和他一个道士搅合在一起是怎么回事?
“公主,卑职奉命搜查,打扰公主还请公主体谅,烦请公主开门!”不知是哪个侍卫,在门外嚷了起来。
门里,迪丽古丽慌了,她得将陆压藏起来,她指了指帘后,让他藏起,又裹了衣服才去开门。
“公主,多有打扰,搜!”
“这都几时了,打扰我就寝就算了,怎的,本公主手脚慢些,多穿两件衣服,还成包庇犯了?”
“卑职并无此意。”
嘴上不饶领头的侍卫,眼睛却飘了,迪丽古丽手心直冒冷汗,又得装作很镇定,她还能坐于卧榻上,有个侍卫要去掀帘子,她眼睛瞟向门口,紧张的手都有些颤抖,但从帘后钻出的侍卫摇了摇头,领头的侍卫有些不爽,领着人要走,众人刚走到门口,准备去下一院,突然听见身后有声,众人回头,却见迪丽古丽被自己长袍绊倒,她愤然拖鞋砸向另一边,那领头的侍卫眼尖,见迪丽古丽鞋底有污迹,他疑心,但终究退了出去。
“去下一个地方!”领头的侍卫招来手下,低声耳语:“多派两人盯着这院,虽没搜到贼人,但这西域公主,恐怕不是善类。”手下点了点头,领了两人在门口把守。
“陆压……你藏哪呢?”
“我一直在你身旁。”
“他们方才搜房,你藏哪去了?”
“我是个神仙,不用消耗仙法,我隐身便好。”
“……你刚才是不是绊了我一脚?”
“不敢。”陆压嘴上说着不敢,伸出去的那一脚结结实实让迪丽古丽一个踉跄,是他干的好事。
追妻必然要追,但事是不能忘的,特别是有关迪丽古丽安全之事,他自然要上心一些。他不可能时时在宫中伴她,前两日下毒之人必然是凡人,凡人的事,用凡人方式解决就好,能对迪丽古丽下毒,必然不是院外之人,一是院内之人,二是院内之人被外人收买,下毒方式,最是简单,不是茶水就是饭蔬,其余下毒方式太易察觉,他让迪丽古丽露出点马脚,加上神情慌乱,侍卫领头要是这都察觉不出,他只能另想办法,但好在这侍卫领头察觉一二,如此增派人手盯着,对凡人下毒者来说,着实是个震慑,不敢轻举妄动。
凡人的事,还需用用脑子费些神思,虽说不如在三界简单粗暴些好,陆压想,就算是陪凡人玩一玩吧。
东岳帝君靠在使馆门口主子上打了个哈嚏,他这两日察觉街上,使馆里有些异象,非吉兆,凡人事总是麻烦些,他本欲上街溜达一圈,寻点美食,下回可以让陵礼给他做些,但忆起他那晚了百万年的小兄弟,这会没准已经半死不活在取灵根,他觉得自己这会还想着差遣朋友,着实不够意思,天界,陵苏也得取灵根,没准长生取了陵礼灵根,就让他自己死床上恢复,忙他自己夫人都来不及。
“如此想来,真是苦了陵礼。”东岳用手挠了挠下巴,不想边上钻出阿依努尔。
“陵礼是谁?”
“前几日,来使馆,盯着我那孽徒,热泪盈款,哭哭啼啼的男人,你可还记得?”
“长得很是清秀那位?自然记得。”
“陵礼,便是那位。”
“是你在代国的挚友?”
“挚友确实是挚友,但非代国之人。”他们确实不是代国之人,准确来说,他们甚至不是人,这话东岳想了想,总觉得像自损,他觉得应该说,他们不是凡人。
他觉得自己这概括很准,点了点头。
“我总觉得你们身上有很多谜。”阿依努尔学着东岳也挠了挠下巴,但她下巴线条很是流畅,东岳瞧了阿依努尔一眼,心中叹气,短短几十年光阴的凡人,阿依努尔甚至连下一世都没有,他有些遗憾。
“你方才是不是吃了什么?沾了些……”东岳伸手拭了阿依努尔嘴角,她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女孩,明日,不仅是迪丽古丽生辰,也是她生辰。东岳从袖子里摸索一会,掏出一枚珍珠,放在她手中。
“明日,亦是你生辰,没备厚礼,这南海珍珠,是我千……前几年所得,赠你做生辰礼吧。”
阿依努尔来自西域,并不曾见过海,但这海中珍珠却勾起她一丝向往。
“我从未见过海,若是将来虽公主逃了,我想去瞧上一瞧。”
东岳帝君看着阿依努尔,笑了笑,拍了拍她头,哄孩童一般说:“有机会的。”
他未曾见到阿依努尔低下的面庞,胭脂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