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州,于代国首府久安城之南,陵嫣跃上残垣瓦砾,放眼一望,此处根本瞧不出半分记忆里的江陵州,目光所及之处皆为焦土,静的只剩风声……
那个人声鼎沸,车水马龙,楼上花灯闪耀的江陵州,她记忆里红色丝绸连天,大街小巷皆是花灯高悬的江陵州,何时成了这炼狱模样?
“我们不过离开凡世三年都未到,何以成这副模样?”陵嫣瞧着眼前灰蒙蒙毫无生机的江陵州,眼泪都要落了下来,身旁的陆压却面无表情,“凡世比不得三界,万事沧海桑田于我等不过一瞬。”陆压还有话没说完,他其实在天界已知会如此,然他并未阻止,一时那时陵嫣还在温泉中疗养,二是他顺应凡世气运。
强求不得之事,不可强求。
“此处若是江陵州,那久安城岂不……”陵嫣未曾料到,不过两年多些,凡世竟然换了天地一般,尸横遍野、民不聊生。
“你想好往何处走否?”陆压拥着陵嫣跳下残垣,化出两匹马,递了缰绳至陵嫣手中。
“我此时有些乱,你容我静一静。”陵嫣牵着马慢慢踱步,她实在想不明白,若说这两年时间能逼得李长修城毁她是不信的,何况她走前,她记得阿史那社也烦事缠身,若是李长修和阿史那社开战,她觉得有此可能,但阿史那社能将李长修逼到如此地步,她是不信的。
莫非此事同回鹘大首领有关?她越想越不对劲,“陆压,你怎么看?”
“我俩如此上路恐有不便,手钏面纱你先戴好。看你是要去往何处,四面皆可,因不知此凡世有何变故,需得去往一城打探一番。西去夷陵,东往江夏,北至南阳,南往临湘。”
“来了凡世,我突然没了主意,既然江陵州已如此,北方恐怕更加饿殍遍野,你我往南走吧,若是无所得,再往他处,总归凡世时间耗的起。”陵嫣说完默默一叹,又言:“纵然有了些仙术傍身,在凡世亦不敢造次,否则岂非轻易就能寻得到李长修和阿史那社?”
“有缘总归会遇见,虽说做神仙能轻易做到凡世之人不能做之事,然做神仙真无半分乐趣可言。我陪你来凡世走上一圈,将此凡世之事了了,三界之事,我们回去慢慢了结。”
“三界还有何事?”
三界之事更多,比如地界黄长行他尚未去会上一会,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又比如过了这些天北阴酆都大帝亦未负荆请罪,手下之人教管不力失职之罪逃不了,又比如回了三界还得去南荒见一见陵光,拐了人家女儿总得去见一见“丈人”不可,又比如陵嫣回归三界后,凡世之事遗忘部分,好巧不巧凡世为她庆生,赠她百里红妆她都忘了……
然事总归一件一件来,逃是逃不掉的。
踏过寸寸废墟,进了官道,这里亦不平静,沟壑纵深,怕是逃亡百姓车辇所致。
“这印痕应该有两三日了,我们可跟着走,但,凡世你若用绝仙剑,杀伤力恐有些大,仙法用,不可扰他人命途,否则易受天谴反噬,所以,我还得另觅一处匠坊,为你另造一剑。”
“你还会制剑?”
“你忘了绝仙剑?”
“但我记得六万年三千年前,我那时进学,夫子曾言:‘三界初分定,鸿蒙初起时,鸿钧老祖便得了四把剑,一名诛仙二名戮仙三名陷仙四名绝仙,毁灭之气罩昆仑,杀戮之色盖鸿蒙,祭出无生者,见血必封喉。’又提及‘四柄诛仙剑史书记载,已毁二,余一柄戮仙剑在东岳帝君处,一柄陷仙剑在灵宝天尊处。至于诛仙剑和绝仙剑,据说在鸿蒙纪年晚期,洪荒初期便毁了,’虽说我们飞禽类记忆力不大好,很多族裔迁徙全靠本能,但夫子提及此事与你有关,我自然记得一字不落。”
听陵嫣如此说,陆压内心一舒,她从前就对他多多上心,他自是内心欢喜。
“你进学夫子所言,并无错,只他所言,不过书册典籍所记罢了,东岳和灵宝确有二剑,此事三界皆知,然诛仙同绝仙所记却有虚。”
“为何?”
“诛仙剑乃四件之首,杀戮之气最甚,绝仙剑则是暴戾之气最甚,若四剑皆在世,觊觎之人先且不说,谁有资格持这四柄剑,恐又得引三界大战。”陆压言毕瞧着陵嫣,见她有些不解,他又补充说,“你师傅东岳虽时不时不大能依靠,但终究是远古之神,心性亦柔些,思虑不大沉,灵宝亦是逍遥自在不理三界杂事,持剑最是合适,你细思,天界还有谁能持此四剑?东华?还是你姐夫长生?亦或是清灵?柔的太柔,沉的又太沉。”
“可是,陆压,为何是你分配此剑……不是说此剑乃是鸿钧老祖所得……但你又不可能是鸿钧老祖,鸿钧老祖当年羽化归天是众所周知之事……”
一阵阴风起,吹得蔓草绿海翻滚,陵嫣一捋耳边碎发,突然觉得,是否是自己后知后觉,“陆压,我觉得我从未了解过你……”他因何改了姓名,又因何能睥睨众远古神祇……
“不妨事,我们还有很多岁月,可以慢慢,‘深入’了解。”
还未出城几步,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嘶鸣之声,陵嫣急于往前,被陆压一把拉住缰绳,对她摇了摇头,“走小路。”
两人牵马往前走,不多时就发现前方乃是“屠戮之地”。
像是两军相遇在厮杀,陵嫣系了马绳,蹲下远望,两军虽穿着一样的衣服,皆是代国士兵,但一方明显使的是突厥武器,外表还能装,兵器还是得用自己的。
双发互不相让,但明显代国士兵人数不占优势,颇为吃亏,然代国士兵似乎更会利用地质优势,东躲西藏突然袭击,看得出此处代国士兵更为熟悉地形,陵嫣猜是江陵州代国驻军。
“你有何想法?”陆压轻问。
“江陵州毕竟是代国腹地,突厥敢打到此,过于嚣张,就算是阿史那社,也不能让他放肆,我先且帮一下代国士兵,之后若见了李长修,再做打算。”
“听你的。你自己当心些,毕竟仙身灵根仙魂都才齐备不多久,可别伤了。切记,不可恋战。”陆压拍了拍陵嫣脑袋。
“无妨,你教的招式此时皆用不上,用我师父教的三脚猫功夫对付这些小喽喽,绰绰有余。”陵嫣说完就往战场冲去。
虽说凡世一些皮外伤造不成大影响,但陆压仍旧不放心,只得跟了她身后,另觅了武器。
陵嫣冲进战场,从路边一尸体上拔了剑,一套剑法行云流水,当年她在三界打架虽不及大哥、二姐出息,但在三界惹事排行榜上也是榜上有名的。
因她突然出现在两军交战之地,又帮代国伤了不少突厥士兵,突厥士兵不知哪冒出的女侠,身手很是了得,几乎近不了身,此人身手极为灵活,有些人还未看清来者何人,就被挑了脚筋,一时间战局扭转。陆压却并未大动作,他慢慢踱步看着陵嫣,身法不错,看来仙身她已适应了。
正当突厥士兵背后偷袭陆压,陆压略微侧身,直接反手一剑杀了偷袭士兵,他面上平静如水,像没发生任何事一样继续走,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他身法极快,别人才举刀,他的剑已从别人喉间划过,他没有陵嫣好心肠留人一命,他一路走来杀一路,无人敢阻他路。
身后血,红如曼珠沙华伴他一路。
他很久未大开杀戒,纵使是六万三千年前,他不过使的神力仙术,真正一招一式比试,还是洪荒纪年初年神王之争,那场大战也是鸿蒙纪年终结之战,他清楚记得,那一次大战他才舒展筋骨好好打了一架,虽然有几个资质尚可的小仙,可惜选错跟随者,投了魔族和三界仙众叛军。今儿他虽算不上大展身手,提着手中废铁同凡人打架,权且陪他夫人胡闹一番。
面对突然杀出的两人身手了得,突厥士兵被杀得措手不及,节节败退,突厥士兵只得带着伤兵败退。
见敌方撤退,陵嫣也不打算赶尽杀绝,毕竟谁知道前方是否有埋伏,她疑心是不大可能有,目前这样,更像是突厥一堆人包围了落单的代国士兵。
得救的代国士兵纷纷拜谢陵嫣,而陆压早已牵了马匹过来。
“你们先起来,别拜了,快走,路上再说。”陵嫣接过陆压递过的缰绳,扶了幸存的伤员坐她马上。
“小哥,我问你,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天下大乱久矣。姑娘,你们是何处人,怎的问我这事?”士兵从头到尾扫了陵嫣一眼,瞧她模样像是大户人家小姐,武艺却高强。
“我二人乃是修道之人,此前……于山中修行,并不理俗世,今日才下了山,途径江陵州,却与三年前天壤之别,尔后一路向南,想寻些人气,就遇见你们。”陵嫣诓人之言也不含糊,信手拈来。
“原来如此,姑娘你说的三年前江陵州,谁不怀念呢,当年新皇登基,何等荣耀,富足,如今想来如同做梦,那时并不知如今会落得此下场,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士兵叹息,满是懊恼。
“小哥,我没听懂,这是何意?”
“新皇登基后第三月,左相就勾结突厥汗王,要自己称王,当时皇城内外皆传说是新皇兵变夺权,新皇登基那日皇宫大火便是天怒。此皇位名不正言不顺。”
“然后呢?”陵嫣手越握越紧,陆压瞧在眼中。
“不知何时,这传说越来越离谱,全国皆知,当时朝廷内外人心惶惶,左相暗中用突厥汗王支援钱财收买人心,竟然有几个将军带头起乱,那时人们只闻谣言,却不知自己成了毁灭这个国家的那粒沙……等左相暗中开了边疆门户,汗王部队一拥而上,民众才慌了神。如今,你瞧瞧,突厥都深入到了何处……”
“一代天国上朝代国,就这么四分五裂,奸佞之臣妖言惑众,群众又后知后觉。”
“是啊,当时新皇和突厥一支年轻可汗签了文书,说要繁荣边界之地,不想被说成是求荣卖国,如今想来,自己都是听信他人之言……现在谁不后悔呢。”
士兵们三言两语,说了个大概,陵嫣听得胆颤心惊,李长修如此聪颖之人,怎会糟了他人暗算?阿史那社也未听士兵提及,恐怕更隐秘之事,他们也不会懂吧。
“小哥,如今皇城在何处?新皇……”
“如今皇城东迁在东京东都。”
东都离久安城不远,不过三四百公里,而江陵州已属代国腹地,居然还有城破之事,突厥士兵究竟有多少在代国内啊!
“江陵州怎会有突厥士兵?”
“江陵州并非突厥人所为,而是叛军所为,当年左相开了边境城门,涌了不少突厥之人,然当时突厥一支新可汗堵了边境。否则,恐怕新皇早已殁了。”
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陵嫣哽了半天,陆压静悄悄牵了她手。
陵嫣决定北上去往东京东都,将代国士兵送上官道,陵嫣和陆压就同士兵们分道扬镳。
两人一路向北,陵嫣心思又起。
“不曾想,那日一别,竟发生这种事……”陵嫣潸然泪下,若是她在……她又能作甚呢?为凡人时,她除了空有一个“公主”头衔,还有什么呢?她也不过是回鹘族送去代国的贡品罢了。
“如今,这时,我还真是庆幸自己是三界之人,若在凡世,我岂非只能做个傀儡?”陵嫣越说越倍感委屈,声泪俱下。
“是我令你受了委屈。”陆压懊悔的垂了眸,若早寻得她,助她脱得烦忧,此时她也不会想这么多,说一千道一万,是他的不是,当初他若不离她身边,她就不会被天劫所伤。
“此事与你无关,这是我自己该受的劫,我自己担,不用你替我。”
“你莫要如此说,你我既已缔结姻缘书,你委屈便是我未做好,你受伤便是我之过,你难过便是我之过。”陆压浅笑抚上陵嫣面庞。
闻此言,陵嫣反倒哭的更甚,陆压苦笑,“你怎的哭得更甚?好了,不哭不哭,以后天上地下,我都陪着你。”
“那你用什么发誓?”
“用我这永生的性命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