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榻上,陵嫣盯住帐幔,烛火摇摇晃晃映得屋中昏暗,陵嫣意欲起身再点一支蜡烛,转头瞧着床榻外的陆压。
他睡的极熟,怕是真的累了,陵嫣也累,但她有心事,怎样都睡不着,她挪开陆压横在腰间的手臂,坐起身,见他黑发散了一枕,他睡颜安详平静,如此瞧着,很是赏心悦目,然陵嫣此时哪有心思多瞧?她正欲跨过陆压,小心翼翼迈出一只脚,抬额想看陆压惊醒没,不巧撞上陆压带笑双眸。
“夫人是否主动了些?为夫此刻有些疲乏,莫要索取于我。”陆压笑着手指划过陵嫣垂下秀发。
“我瞧你一点不累,倒是我累的快断了腰肢。”
“哪断了,我摸摸。”陆压笑着摸了摸陵嫣杨柳腰。
陆压手指划过处,一阵痒,陵嫣怒目拍了陆压手,翻身下了床榻,将屋中别处蜡烛点了,霎时屋内明亮不少。
“三界若说有好处便是无论何时何地,光亮总是充足,若是哪暗了,取了光存放屋内便好,不似凡世,看着这蜡烛一点点燃尽,徒生些悲伤之感。”
火光跳耀着,极为脆弱,一口气便能吹熄,陵嫣心想凡世之人就如同这蜡烛,轻轻一碰就灭了,可若是蜡烛多了,再暗,也有了光。
“怎的有此感慨?”陆压侧卧手臂撑了头,墨发落了一臂,衬得他肌肤愈发如玉雕琢。
“在群芳楼,我瞧着有几个十四五的回鹘族小姑娘,有了些感慨,她们虽活的短暂,于我们而言不过朝生暮死,但她们亦有自己命运,必是被卖来此地,我瞧着有些不忍。若是我当初未曾落在贵胄之家,恐怕下场比之她们亦好不到哪去,即便我乃部落公主,还不是被送到代国和亲?如此说来,我同她们也无区别。”陵嫣瞧着烛火,有些黯然,陆压躺在床上,并不说话,只瞧着她。
“谁知过了今夜或者明日,她们就要成为他人玩物,她们根本不懂情爱便要为人妾,为人奴。我不过是气运,得了你垂青,若不是你寻到我,领我回了三界,恐怕,我确实只能在代国皇宫中老死……幸而,你找到了我。”
于千万人之中,只你同我一席并肩,共看沧海桑田。
“若你想救一救那些少女,我并不反对,就算改了她们命数,反过来说,没准天意就是让你遇上也不定。”嘴上是这么宽慰陵嫣,实则陆压心知,所谓的“天意”不过是对一般神仙而言,天意又奈何不了他,他怕的是陵嫣被反噬罢了。
“纵然是逆天忤命,我亦孤注一掷。既见之,坐视不管,实难安心。”
本以为陆压会取笑她幼稚,没想到他却笑了,颇为欣慰道:“这才是我的尊后。”
下了床榻,穿好鞋,陆压伸了伸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走吧,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天塌下来,为夫替你换个天便是。”
已至亥时,未至子时,陵嫣同陆压绕到群芳楼后,蹑手蹑脚翻墙入院,园中本有恶犬,然恶犬刚准备吠,被陆压道君盯了一眼,吓得所在墙角,几只抱了图呜呜咽咽。但要摸清那几个姑娘所在何处,着实需要费些时辰。
“若遇见歹人,勿出声,念个昏睡诀即可。”陆压示意他二人分头行动,速战速决,免得多生事端。
“不会有违天规天律吗?”陵嫣压低声音。
“并未有违天规,未改他人性命之术,这等小伎俩,路边算命的瞎子都会。”论胡说八道能力,陆压才是众神之主。
忽闻夜空有鸟鸣,陵嫣觉得有些可疑,她抬头却不见什么鸟,然她此刻也无法分心,陆压的话她将信将疑,只能按他说的做。
沿着灯光阴影处缓慢探查房间,除却隔间雅座,陆压用上读心之术便知房中何人,但若是房中之人入了梦,这术就无大用。陵嫣去后厢房探查,她猜那些女子身份低微,必然住不得店中上好厢房,后院不起眼的厢房到更有可能。
“客官,不要啊。”陆压站在屋外听着屋中之言,往前继续走,此房一听便是欲拒还迎之言。
“救命,不要过来。”这个是,陆压在门口捏了昏睡诀,送进房中,就听“噗通”栽倒之声,他蒙了脸,抬起门栓进了屋,果真见一少女哆哆嗦嗦蜷缩墙角,见到陆压,有些无措,陆压说明来意,并不多言,只让少女走后门自去逃命。
另一边分头行动的陵嫣却遇上困难,片刻前她翘了门锁,救出三名少女,用回鹘族语言安慰她们,送她们从后门逃走,她正欲同陆压汇合,不想刚上了楼,就听见屋中有女声,“客官你如此,奴家要害怕的。”害怕?莫非还有少女被迫迎客?陵嫣谨记陆压之言,先捏了昏睡诀送进屋中,用仙术挪了门栓,一进屋就闻见一股花粉胭脂香,熏得她有些迷糊,烟雾缭绕处却见一女子衣不蔽体盯着她,两人互看对方。
屋中之人年纪长些,浓妆艳抹,看来自己闯错了房间。那女子见陵嫣进了屋,也是一愣,看了看自己身边突然睡熟的恩客,又看着陵嫣,惊呼。
“你是何人!”
“莫非,你不用我搭救?”陵嫣分明听她叫害怕来着。
“救我?”
“你若要走,我领你便是。”
“好端端的,我走什么?”
这话很是古怪,陵嫣蹙眉一问:“方才不是你叫得‘害怕’,我便来了。”
“小妹妹,你若是贼,今日我也不为难与你,全因有救我之心,但,女人‘嘴上说着不要、害怕’之言,全是欲擒故纵罢了……你若有情郎,云雨时你可曾哭闹,假意拒绝?”
因无人教过陵嫣这等事,她身边不过阿娘婚了,二姐陵苏婚了,然阿娘自不会同她说,二姐陵苏千百年玩失踪寻不得人,她请教谁去?
陵嫣想了想这两日发生的事,特别是今日午休之事,脱口而出道:“我一般……真心拒绝。”
不想那女子却是一愣,继而大笑起来,她裹了外衣,走近陵嫣,瞧着她。她虽蒙了帕子,女子亦瞧出她几分美貌。
女子抬手将手指抵在陵嫣唇间,娇媚一笑,“小妹妹,你可知这世间男子皆薄情,此时深情,不过未遇寡义事,你这样就被男人套住。莫非你情郎也是个小贼?说不定还是这里常客呢。”女子笑出了眼泪,笑声回荡在屋中却有一丝凄凉。
“你说错了,被她套住的人,是我。”
陆压晃晃悠悠出现在门口,淡淡说了一句。女子瞧着陆压,似有深意,对陵嫣说:“小妹妹,旁人可没你这气运,你们走吧,瞧着你们是来救人,但谁能逃得了呢?离得了这群芳楼还是离得了这襄州城?”
“走吗?”陵嫣望着女子,她还不知女子姓名,但她觉得若是能救一人,救便救了,顺手罢了。
“我,走不了了。”女子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表情很是复杂,陵嫣突然转头,听见外面有声响,“什么声音?敲锣声?”
陆压背后掐指一算,“城门失火,走吧,今夜,不太平。”
谁料想,子时一到,一把火燃了襄州城的却是叛军。
叛军里应外合攻入襄州城,襄州疏于防范,轻易就被攻破,太守更无坚守一柱香,直接要弃城而逃,守城将士与叛军血战,一时间火海连绵,火光冲天。
哭天呐喊之声不绝。
群芳楼亦被殃及。
“陆压,纵然我不喜这襄州城,但城中人,我亦要护上一护。我自己选的路,就算撞了南墙,我亦要撞出一条路来。”陵嫣踩着窗楞,毅然决然从剑鞘拔出“尘缘”,神情冷肃对陆压说。
“既然如此,我随你去。”陆压笑着瞧向陵嫣。
“你们不要命了!叛军多少人,你们只两人!你们岂能不知江陵州是何等惨状!快些逃命去,襄州城这地,早该一把火烧个干净!”女子拦住陵嫣,有些激动,陵嫣拍了拍她肩道:“纵有万般怨念,城中无辜之人何苦陪葬?若是怨自己来了此处,我捉了许德全给你出气便是。岂能因许氏二姐弟之过而迁怒襄州城百姓。襄州城,我救定了。”
女子激动中几分怨念几分难过,眼中浸润一丝泪光,她松开手,捂了脸哭起来。
“你躲好,我这便去灭了叛军。”陵嫣对她一笑,跳下楼,陆压跟着她亦翻窗而出。
江陵州屠城之仇陵嫣正憋着气,这会叛军自己送上门来,她岂会心慈手软?几乎见一个弑一个,一招一式干净利落,这火光映天红,连街灯都省了,一时间围上来的叛军有几十人,陵嫣持了“尘缘”,与之对立。
“好大的狗胆,屠了江陵州又敢北上火烧襄州!”陵嫣握着“尘缘”毫无惧色。
“大爷们是要干大事业的,你一花容月貌小姑娘掺和什么!乖乖当本大爷的美娇娘还差不多。”
话音刚落,突然该人口中血肉模糊起来,众人定睛一看,一把飞刀钉在墙上,顺着反方向就见陆压立在屋顶,脸色极为骇人。飞刀一刀又接一刀,自己长了眼睛一般将妄言叛军割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在场其他叛军见了一般吓得拔腿就跑,一半挥刀就砍向陵嫣。
挡住叛军招式不是难事,难的是以一敌百的招式,纵然陵嫣打架了得,在江山社稷图中又得陆压传招,然她今日甚是乏累,都是陆压之过!
一寒剑劈来,陵嫣侧身用“尘缘”以柔克刚化解招式,反手一转打落那人剑,又补一脚,那人跪地吐血,没了武器,他趴在地上与平民无异,陵嫣未再下手,转身再攻他人,察觉背后有人时,方才被她饶了一命之人已重拾刀斧立她身后,近在咫尺,陵嫣躲闪不及,准备用闪现诀逃脱,不想那人身后突中一剑。直击心肺,一剑毙命。
叛军倒下后,陵嫣才瞧见那人身后立着的陆压,面无表情,脸上沾了一滴血,缓缓滑下的血滴,像是他眼中的一滴血泪。
“战场上,两军交战,没有仁慈。即便他没了武器,他亦是叛军,不是你死就是他亡。”
陆压说完这话,跨过还温热的尸身,拎着剑走向对方。战场上的他,同平日里的他完全不似一人,面对敌人,你能清楚感受到陆压的杀气,这杀气已令人胆怯。
“今日,为夫便教你一招,什么叫杀气。”
几乎是话音刚落瞬间,陵嫣突然感觉自己被力量压住身子,越发沉重,她根本招架不住,有什么力量在压制着她,又像有人掐住她的喉咙,呼吸都困难起来,这不是她第一次有死亡之感,但,是她最害怕的一次,她从内心感到一阵恐惧,用剑撑住身子也依旧往下沉,在她几乎要跪下时,却觉得愈发沉重的身子突然轻松些许,她能直起腰,只瞬间她便浑身大汗淋漓。
已是上仙位的陵嫣都招架不住,何况陆压面前的凡人?个个早已跪拜在地,有一两个已被吓得肝胆俱裂而亡,其余人有些昏迷,有些还在顽强抵抗。
此时陆压背对着她,虽瞧不见正面,但她亦知他此时面容有多恐怖,然而事实并非如此。陆压转了身,他面上却如平时,面无表情,甚至平静如水,但周身散发的气势却极为骇人,陵嫣觉得在他身后瞧见滔天火光,这不是幻觉,而是陆压自身杀气所形成的物相。
“杀气,可以控制,甚至铺开的范围有大有小,甚至视人而定,我对你只有爱,并无杀意,你自然感受不到,方才不过想你略微体验下罢了,但若是面对真正的对手——留不得一丝仁慈。”
“远古之神大多杀气凛然,然每人心性不同,杀气亦不同。你可知你姐夫长生,一届古神,何以能跻身大罗金仙远古神之列?”
“他曾一人斩千妖,靠的便是这杀气。”
“下了战场,你可同情世人,然你若将这里做战场,一留不得情,二生死置之度外。遇神杀神,遇仙诛仙。”
“嫣儿,你要记住,不要给敌人伤害你的机会。”
陵嫣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陆压,她生出一丝敬畏,又有一丝胆怯,她面前的这个男人,不仅仅是她的夫,更是创世之神,他选的道,便是他走了亿万年得出的血路。她未曾了解过他,不知他所历何事,战场上的他,她认不出分毫。
“纵然如此,我宁肯让他们苟延残喘,以赎其罪。”陵嫣望着地上的叛军,手起刀落,废了他们,只留一命。
“这便是我选的道。”陵嫣对着陆压,一派认真,陆压渐渐敛了杀气,微微一笑,抚上她面庞,替她擦掉面上汗水。
“既是如此,便随你。总归,有我在你身后。”
他狠时绝情,爱时深情。陵嫣看着他,这便是她选的神,亿万年高龄,三界最高神祇——陆压神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