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三四日,一日千里急行,待黄昏时,陵嫣坐在船头,见前方景色变换,她瞧着周围,有些想家。这里虽是江南,却与南荒很是相似。水道交通,阡陌相连。
由大江转至河道,船舫体量大了些,在河道中速度亦慢了不少,他们需换扁舟,轻装追赶。陵嫣同陆压辞别船家,另换了小舟,再行一夜,便可至江南道下游姑苏府。
陵嫣并不知姑苏府是何模样,然先前船家提起姑苏府,接连赞不绝口,有言那地只应天上有。
上有天宫下有苏杭,这“苏”字便是姑苏府。陵嫣想,她从来未曾觉得天界有何特别之处,除了楼宇恢弘高大些,云桥碧莲,金亭玉瓦,花鸟异兽多了些,其他景色同凡世差别并不明显。
到是她南荒小桥流水家,家家夜不闭户很是安宁。
这两日清晨河面总有薄雾,她坐在船头打坐,坐着坐着就打起了瞌睡,醒来多半在陆压怀中,陆压在她身侧,一手拥着她,一手拿着书卷,见她醒来总是一笑,收了书卷同她聊天,很是自在。水路并不似马路,有停靠驿站城镇可以稍作歇息,水路一路只他二人与船家,偶有停靠也得匆忙赶路。
一日陵嫣又迷糊醒来,见周围屋瓦离自己极近,河道愈发狭窄,两岸人家持竹竿都可互递物品,船夫在一水码头停了船。
“二位,此处便是姑苏阊门码头,前方便是阊门,进了那里便是姑苏城。”
总算是到了,陵嫣迫不及待下了船,这几日她已有些无聊,旁的不说,陆压日日同她相对,她连逃跑都无地,舟身一共就这么大,她连躲都无处躲。幸而这两日因有外人在,陆压很是收敛。
“得觅个旅店歇息一番。我觉得自己在冒酸味……活像青鸢同我在府中腌过的酸菜。”陵嫣嘴上说着,眼神早已飘了,滴溜溜四处乱看。
“我闻着还是绯羽花香。”陆压凑近她,笑着闻了闻。
“但是……夫人,你确定你这面纱不用戴了吗?”陆压还是有些忧心,瞧着岸边人不住盯着陵嫣望,个个失了神一般。他有些不悦。
“襄州城戴了面纱还惹出这么多乱子,戴不戴有何区别,索性不戴,免去我喝酒吃饭撩面纱的苦。”陵嫣一语毕,又指向岸边的茶摊,说:“去问问那老板,他肯定日日在此,若许氏经过此地,他必然能留意。”
“老板,来壶好茶。”陵嫣一落座,四周桌子霎时坐满了人,都瞧着她。陆压颇为无奈坐在陵嫣身旁,此刻他真是有些后悔,应当替她下个幻化术,免得叫人瞧了她去。
“姑娘,这是小摊最好的茶了,今日这茶,老汉就不收钱了。”
“为何?”
陆压扶住额头心想:你都给老板带来如此多生意,你自己不晓得吗?
“姑娘,老汉活了一辈子,不曾见过姑娘这般面貌之人,今日沾了姑娘光,老汉的茶摊座无虚席,这茶权当老汉请了。”茶摊老板替陆压和陵嫣斟茶。
“别啊,老人家,我还想问你打听事呢。”
“姑娘说便是,老汉知无不言。”
陵嫣压低声音悄悄说:“老人家这几日可有见一大户人家,拖家带口,操着外地口音。”
“昨日就有一家人来此,虽衣衫寻常,然老汉一眼就看出此一家人必是锦衣玉食之人,你见过哪个庄稼人手细白如豆腐?如今世道乱,乔装实在无奈吧,拿一家人往城中去了,只是去了何处老汉并不知晓。”
果真来了姑苏城,要找出如此张扬一家人,也不是难事,只是陵嫣突然悄声对陆压说:“已过了好几日,怎不见李长修下诏捉拿此人?”
放下茶杯,陆压指了指城门口告示栏,“去瞧瞧。”
二人饮了一壶茶,算是歇了过来,往城中告示栏走去,他们不知,陵嫣坐过的那桌几日后成了码头观光地,人人都想来坐一坐,茶水摊的茶水都翻了两三倍。
路上走得好好的,陆压一个闪身携陵嫣闪至巷中,陵嫣以为他遇见什么,一脸疑惑。
“怎了?”
陆压却不回陵嫣,只伸手摸了摸陵嫣侧脸,“我想起,你这般大摇大摆走过去,恐怕围观的不是公示栏,而是你。为夫替你下个幻化术,若非三界之人,旁人瞧不出你面容,否则你想以你容貌,岂不是惹人怀疑?如此也免得你带面纱之苦,如何?”陆压说的在理,何况又不用带面纱,于陵嫣而言最好不过。
“你的仙法自然上乘,便依你所言。”陵嫣见陆压眨了眨眼,就牵着她往巷外走。
“这便好了?”
“嗯。”
“你眨眨眼就好了?”
“总不能开个什么诛仙阵之类的大阵吧?”
其实陆压将陵嫣拉进巷中拂过她面庞时,就已下了咒,只不过他本想瞒住陵嫣,心想若是日后她知道,恐怕又要同他闹脾气,与其之后惹得她生气,倒不如先告了她,也叫她心中有些数。
告示栏贴着各种告示,悬赏的最多,从几钱到几千钱都有。陵嫣看着上面的金额,眼中闪闪发了光,这光芒陆压之前见过,是见到银两的光芒。
见到满墙悬赏告示,陵嫣像见到唾手可得的银两,银两自是越多越好,她定睛一看,李长修果真颁了皇榜,捉拿襄州城太守一家,重金面授,陵嫣却不敢当众撕皇榜,免得打草惊蛇。她正遇同陆压说话,边上几个姑娘的话却落她耳中。
“这位公子甚是俊逸,见之倾心,要不去问问那位公子哪里人士?”
“你没看见他边上那姑娘?好像是回鹘族人,莫非是他奴婢?”
“也不怎好看嘛,你瞧她那鼻子这么高,骨骼这般凸出,不似我们代国人平顺,柔软,瞧着就尖酸刻薄相。”
“长了一张男人脸,不好看。凶神恶煞模样。”
越听越火大,陵嫣转头盯住说话那几个姑娘,一手叉腰一手指向她们,厉声道:“老娘我长得如何,需要你们这些蛤蟆说嘛!老娘我鼻子天生的这么高,多呼吸点空气,免得像你们一样吸不到空气,心连着脑子一起坏了!平日照镜子真没吓着自己嘛!”
“你怎的这般没礼貌?开口如此污秽?”
“年纪轻轻口出恶言,哪来的村野丫头。”
被反咬一口,陵嫣有些置气的转头对陆压说:“都怨你,瞧见没,人家说我配不上你。”陆压闻得陵嫣言,才将目光从告示栏移到她面上,一脸困惑说:“夫人为何生气?”
“那些蛤蟆说我是你奴婢!”陆压更是困惑,反问到:“这里除了你我二人,哪还有人?”
……
一时周围人噤了声,陵嫣竖起大拇指夸耀陆压到,“狠还是你狠。”
自上次解决“河神”事件得了一笔银子后,陵嫣觉得凡世真好,赚银两如此容易,她想大罗金仙那些神仙之所以如此有钱,是否就是来凡世赚了银两,她觉得她找到了生财之道,这次她定要赚了大把银两,待回了南荒,先买块地皮盖间屋子,再开个酒楼,争取三界都有她的酒楼,她想凭陆压的酿酒手艺,再打着他神尊的名号,生意必然红火,你看老君的丹药,不也一颗难得,老君的丹药尚且难得,神尊的酒岂不更加畅销?
真是生财有道,越想越欢心,陵嫣不自觉笑出声,一旁偷听陵嫣心声的陆压却背后冒出一层细汗。
城中果是热闹非凡。人潮涌动,叫卖声连绵,物产亦是丰富,有几样蔬果陵嫣都不曾见过,连路边的小吃摊都排成行,楼宇成片。
行至一桥上,她抬手望了望,错落的楼宇间炊烟袅袅,白的墙,乌的瓦,红的灯笼高悬头顶。
溪中荇草丰茂,鱼儿清晰可见,船夫运着自家今晨采的莲蓬,菱角。
一派悠然自得。
午时,陵嫣寻了家饭馆,点了碗面,姑苏城不亏是富庶之地,面上的配菜都不同,虾仁,长鳝,猪肝,真是应有尽有,枫镇大肉面,真是肉酥皮香,汤汁浓郁,一尝就是鸡骨鱼骨熬制,鲜甜浓郁,吃完一碗面,陵嫣舒服的长吁一口气。陆压点了二黄面,炸锅的面加了咸汤和虾仁,咸甜可口,酥脆又有面的口感。见陵嫣望着面眼馋,陆压分了她一些,他夫人竟如此嘴馋,不过好在她只喜吃喝玩乐,同其他女仙不同,他夫人极好哄。
“这面竟如此可口,看来我得让大哥学上一学,他做饭蔬真是有天赋,将来学了你我亦能去蹭饭。”
“依你。”陆压想,要不陵礼下次升神阶,令他历劫失败,送他来凡世学一学做面?反正于三界而言不过两个月罢了,很容易。
“我们先去找家客栈落脚,再慢慢打听许氏去了何处,总归他们逃不掉,赏银我是拿定了。”
“往城中再走些,这里瞧着很是热闹,比之其他地方,像是日日都在过节一般。”
“听说前面有掰手腕比赛,一局有一贯钱之多呢,我觉得我能赢几两银子回来,你信不信?”
……
陆压有些头疼。
他怎会允许自家夫人同那些莽汉掰手腕,莫说掰手腕,旁人多瞧他夫人一眼他都甚为不悦,但此时瞧着陵嫣的兴致正高,根本顾及不到旁的,陆压反复思衡,只能他代劳。
谁想到,堂堂神尊会为了夫人高兴,赚几贯铜钱,跑街头同人比试气力。说出去到不怕一干古神们笑话,只因他们可能笑话前就被陆压灭了口。
卖艺之人在路边已形成小小包围圈,不少小伙皆跃跃欲试,但许是江南气质温柔了些,这里小伙精瘦的多些,陆压看了一圈人,心想他也不能赢的太轻松,砸人场子也不太行,得见好就收,全身而退才是上策。
如陆压所料,前面上去挑战的三人接连失败,到他时,他转头看着替自己鼓劲的陵嫣,一时不知无奈苦笑,陵嫣回三界不久,还未适应自己已是三界之人,而非凡人。
并非人人从凡世回来都适应的很快,比如当年九天玄女回了三界,一度因害怕年老色衰而日日殚精竭虑,过了三十多年才渐渐接受,自己已非凡人之事。恐怕陵嫣还有些日子,最起码得处理完凡界之事,方能回了三界,慢慢叫她熟悉。
“这位小哥如此纤弱,也敢上台比试,勇气可嘉。”台上壮士见陆压如此瘦弱,颇为得意,心想哪来送钱的?见陵嫣在台下替他鼓劲,壮士似乎明白了什么,轻声对陆压说:“你若不想在心仪姑娘面前丢了脸面,我且让你一会?”
不想台上壮士还能有此细腻心思,陆压有些不忍伤了他。
“不妨事,我还是有些气力的。”陆压挽好袖子,冲壮士点了点头,心想,这是真的壮士了……悲壮的“壮”。
两人握着手腕,身材上足足大了有陆压半圈,虽说陆压身高没东岳帝君那般高挑,走在路上身形并不出众,难免令对面的壮士小觑。
“这小哥精瘦了些,脸却长的不错,实属难得的长相。”壮士心想,陆压这般模样着实令人羡慕。
裁判见两人已就位,几分狡黠对着壮士笑了笑,这种手到擒来的“小菜”,怕是开始即输,中午能给自己加一盘肉吃了,想着不自觉笑意更浓。
“准备啊,各位可瞧好了,三二一,开始!”
话音落了须臾也不见二人动,台下观众一时闹不清状况,嚷着怎的还没开始,是不是壮士见了这小伙怕弄折了人家,不敢用力。
台下人起哄,台上的裁判也急了,用脚踢了踢壮士,但见壮士话都不说,只抿着嘴,不多时面上就红了,再看陆压,恬然自得,还有几分没精打采。陆压心想自己是否欺人太甚,根本不是一个级别,就是叫了巨灵神来比上一比,也不定是他对手,何况区区一介凡人。
台上那壮士心中更是郁闷,自己像是握住了一座大山一般,对面这青年并不急于打败他,而是气定神闲就任他使劲,这青年瞧着弱不禁风,平日他一个拳头就能打伤两,不想这次遇上了硬茬。
他使出吃奶的劲,就差咬碎后牙根,台下群众瞧着壮士脸上冒出虚汗,才发觉并非壮士让着青年,而是青年力无穷,莫说面上有汗,连呼吸都极为平稳,台下观众瞬间爆发呼喊,自然也包括陵嫣。
“扳倒他,扳倒他!”陵嫣叫的比谁都大声,因为兴奋,面都红了一圈,很是粉嫩。
随着“砰”的一声,人群同时爆发出巨大欢呼声,陵嫣举起双臂欢呼,她的小金库又要增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