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人的情绪,对一户家庭来说,真是一件顶顶重要的事情。就算是风平浪静,如果女人的情绪上头,也总能在鸡蛋里给你挑出骨头来,嫌男人的视频放的声音太大,嫌小子总是丢三拉四,千万桩家里事,要挑出些毛病来还不容易。这下,家庭的融洽也就无所谈起,哪怕大男人联合了小男人,想要曲意奉承逃出些责骂去,女人的眼光可是雪亮的,随时能发现光鲜底下的尘埃,整洁桌面上的头发丝。所以呢,聪明的男人最好是无为而治,让女人在主宰中满足了控制欲,抒发了多余的情绪,这样风波之后归于宁静,就能赢得一个相对和平的人生。不过,这样的人生智慧,非经过男主人数年的折磨,不能得其真谛将其一以贯之。得到之后,也真是要摇头晃脑地长叹一声:不容易啊。
这一天,许诺一家高高兴兴地去度假村休闲去。看着母慈子孝的于凤南和许诺母子两个,许建涛可算是松一口气下来。对于一家人来说,上了初中以来,奔波忙碌于培训班和学校、家的三点一线,许诺极少有空,偶尔下楼打打球、跑跑步,还多半出于体育锻炼的需要,几次许建涛打算让许诺出来,都被于凤南叫停。这一段时间以来,于凤南盯牢许诺狠抓成绩,初见了成效,许诺在前一阶段的月考中成绩不错,又爬升到班级前列。许建涛趁机进言,学习最重要是一张一弛,你给了娃绷紧弦的时间,也要让他有机会放松放松,不然的话,只有苦头没有甜头,怕是难以为续!这一次,于凤南算听进去了,才有了周末的出游。
这一天,天光真好,连湖水都在静谧中微微泛出温暖的金光。野地里放眼望去都是花,绣线菊的粉色光晕,一丛一丛的温柔着绿色的叶片轮廓,大片大片的金鸡菊蔓延过去,风儿起时,一忽儿往这边倒,一忽儿往那边倒。芦苇新抽了穗子,一丝丝暗红色的缎束一般,像是古代仕女贞洁的发髻,又端庄又郑重地捧出在水面。蜂儿蝶儿都喧闹,又有新生的白鸟,羽毛洁白如同棉絮,轻悄地掠过水面却不沾湿,伶俐地衔了虫子,并不怕人,歪着脑袋和人对视了一会,才飞了去。于凤南和许建涛半侧身在躺椅上,看着许诺忙着钓虾,一会儿搓饵一会儿抽线,又忙碌又兴奋,专注的黑眼睛都顾不上往他们这边瞥一会。许建涛满意地叹一声:
“这才叫生活嘛。”
于凤南横了他一眼:
“瞧你这话说的,我好像是后娘,不给他好日子过似的。”
“可不是吗,平日里诺诺也太苦了点,我就没见他有消停两天的周末。”
“年纪轻轻,能使劲的时候不使,也说不过去吧。”于凤南有点急了,开始认真跟他说起理。“老于,你是船到码头车到站了,钓钓鱼,养养花,我都不反对。可是孩子刚开始人生之路起步,锦片似前程还没看到呢,你叫他就卧倒了享受,他能享受到多少?别把你这道家老庄的思想薰晕了他!”
许建涛呵呵一笑。他算是机关里的老运动员了,年轻时还一门心思蹦来蹦去寻找机会,过了这么些年也早想开了,得了调研员的身份后也不再努力,随缘弄些小爱好。于凤南从前也替他可惜过,多少有些怒其不争,这么好的起点,怎么就这么废了呢。再后来,她也不说了,一门心思只管操弄许诺去,只要关键时候他不扯后腿就行。
“我也算是奋斗过了,你这么一说,把我在孩子面前的形象塑造得……”许建涛想到了什么,不满地向于凤南抗议。当然,他的抗议声音是很微弱的,几乎就是一种争辩,试图向于凤南扭转她在许诺面前塑造的刻板形象。“到了我们这个年纪,也看得出来,什么能够争取,什么只能等待机遇。当然,你说得也对,诺诺这个少年的时光,不痴狂枉少年。”
“我知道,当年你肯定也是母尚大人眼中的绩优股,一门心思培养的。”于凤南抢白他说。许建涛微笑了一下,眼神有点恍惚。“你说得对,我妈妈当年对我是寄以厚望的。和我哥相比,对我倾注的心思更多。你想想,那个年代,她一手拉扯着两个娃,有多么不容易,也是放弃了不少机会的……”
于凤南不说话,想起了和婆婆之间的疙疙瘩瘩。她承认,从内心深处,她还是很敬佩这样一位坚强的女性的,当然,也因为年轻时吃过的苦,受过的伤,让婆婆的性格变得多少有些孤僻难以合群,尤其是孩子的教育问题上,简真有些走入牛角尖的顽固。这是每每她和婆婆意不相投转而升级成争执的一大缘由。也许,一代一代人,就在这样的磨合中,渐渐明朗了未来的路,在新的情境和形势下继续前行。而前一代的经验和做法,也很快变成齑粉,不用学,不能学……想想就是惆怅。
她眯起眼,端详起不远处的许诺。他正专注地拨弄桶里的虾,头发半垂下来,侧面是鼻梁俊挺的曲线,渗着细小的汗珠。于凤南最喜欢他专注做事的样子,眼珠黑溜溜,若有所思。都说是癞痢头儿子自己的好,更何况是这么优秀的一个儿子!这一段时间,她对儿子是无可挑剔地满意,眼看着短板补齐,特长又是这么明显,这儿子,将来可是社会上紧缺的T型人才呢!于凤南闭上眼,眼前开出一丛又一丛的金色菊花,那样喜人的花儿……
之后,于凤南每每想到那欢乐的一日游,就像是一个深深的印记,总能让她笑出声来,又想忍住笑,去回味那其中淡淡的甜味,那长久不去的花香,那像风儿一样回旋在身边的轻快又清越的旋律。它像是一朵夹在岁月这本书里的花儿,色泽淡去,水分枯萎,可是只要翻到这一页,就能回忆起那清芬,听到风铃一样清脆的回响。然而美好总是短暂的。
这一天,许诺回来,重重地把书包扔在沙发上。于凤南听到声音,赶紧走了出来。
“你这是怎么啦?”
许诺闷声把足球狠狠踢到角落上,球弹起来蹦得老高,他抽起一脚,把它踢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