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到僻静的河边洗完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回到破庙里。
原来的那身价值不菲的蜀绣外套,和蚕丝内衣,被她忘在了河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银子我会还给你的,多谢。”阿七在晓峰对面坐下,淡淡道。
“不用了,就算我送给你的好了,算是我俩有缘。”
“那就不好意思了。”
“你长得有点像我原来的妻子。”
“哦,大概只是长得像吧。”阿七故作冷淡,生怕这个平凡的小男人无端动了春心,会很尴尬。
晓峰摇摇头:“不,她长得比姑娘还要漂亮,啊,我可不是看不上姑娘的美貌,只是她在我心里,永远是天下最美的女子。”
阿七没有力气发怒,她一瞬间竟然有点想到了刀无名。
“可惜啊,就这么分开了。”
“既然你那么喜欢她,为何又要分开呢?”
“姑娘会武功吗?”
阿七想了想,说:“不会。”
“那你一定不知道半年前的那次武林大会。她怂恿我去参加比武,可是签运不佳,在第二轮我就碰到了一个很厉害的高手,从他一出剑我就知道我不可能打赢,很快我就输了,我心里很难过,她跟我说没有关系,回去好好练,下一次一定能打败他们所有人。可是,我根本就不想打赢任何人,我只想和她一起,就好了。”晓峰说到这里,眼圈微微有些泛红。
“望夫成龙,天下这样的女人很多啊。”
晓峰点点头:“是啊,从那次回来之后,她就不停逼着我练功,她武功很高,天赋又好,而我实在很愚笨,什么也学不会,她见我一点进步都没有,越来越生气,我见她那么生气,心里也很着急,终于有一天,我跟她说我不想再练下去了……”
“等等,她还真奇怪,要是她自己武功那么高,为什么不亲自去参加武林大会呢?”
……
欧阳飘和刀无名整整走了一天。
“往北翻过这座山,再过一条河,可就是长安了。”
刀无名一怔,长安,竟已如此之近,近半年离家的岁月,终于要结束了么?
可万没想到的是,离家半年,竟生出了这等惨烈的变故。
“要是在这座山上依然找不到那丫头,你还准备往哪去找?回头么?”
刀无名摇摇头:“我不知道,我现在心里只是感觉越来越担心阿七的安危,她从没有一个人在外头呆过一天一夜。”
欧阳飘无奈地摇摇头:“年轻人,哎。”
……
“她……她是在为我考虑,她不想我被人看不起,她要我成为一个受人尊崇的高手。”
阿七叹口气:“受人尊崇,不光是武功高就可以的。刀无名的武功是不是很高,可我一点儿也不尊崇他。”
“总之,我跟她说我不想练的时候,她就像疯了一样,她狠狠跟我说,你永远不会知道武功高的话别人会有多怕你,武功高到万人之上的时候,该有多么让人欲罢不能。我说就算这样,也不是我的目标,我只想和她一起做一对普通人。”
阿七看着这个懦弱而平凡的男人,嘴角微微一扬。
“她听不进我的话,她说叫我等着,自己一定会做一件大事让我明白她是对的。我心里很清楚我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无论她做出什么样的事,我都不会改变心意的。于是,在她离开的那一天,我和她断绝了联系,再也没有见过她。”
“她做了什么大事?”
“杀人。”
“啊?”阿七不由惊呼。
“她去杀了个很厉害的人,然后坐上了那个人的位置,无非就是想告诉我,只要武功高,想得到什么都能得到。”
阿七不可思议地摇摇头:“她可真疯狂。”
“我从此决定不再见她,虽然我到现在还是很喜欢她,可我觉得,我们互相不能改变彼此的想法,倒还是不要再纠缠下去得好。”
“那倘若她现在回心转意,愿意回来和你一起过那种平淡的生活,你会重新接受她吗?”
“当然,只要她愿意过这样的生活,我给她做牛做马都愿意。”
阿七突然觉得,那个女人实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人家只是想让你过上这种幸福的生活,你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
河边的蜀绣就仿佛阿七留下的线索,是故意要让刀无名找到她的。
刀无名看到衣服的时候很乱,什么糟糕的情况都在他脑子里被过上了一遍。
还是见多识广的飘神比较淡定:“兴许只是住在附近,然后在河边洗了个澡罢了。”
刀无名摇摇头:“阿七被娇宠惯了,这附近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住所,打死她也不会风餐露宿的。”
欧阳飘叹了口气,徐徐道:“你们年轻人总是这样,固执地相信这个世间的人和事,是永远不会变的。”
……
“天色不早了,姑娘,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你先走吧。我再休息一会儿,等手脚有劲了就赶路。”
“好吧,那你记得吃药。”
“你配药的手艺,是刚学的吗?”
晓峰点点头:“我从离开她以后,就自废了武功,从此不想再做江湖中人。废完武功需要药物恢复身体,我就向镇里的老郎中拜师学医,顺便赚些小钱养活自己,其实学医很有意思,比武功有意思得多……”
阿七怕他又滔滔不绝地讲上一堆,赶紧找个机会打断他,打发他离开了。
喝完药,阿七感觉身体好多了,支起身子准备赶路。
这时,猛地听到门外传来两个声音:
“不会的,她肯定不会呆在这破庙里,这里太脏了,她受不了。”
“你若是不进去看看,又怎知她不会呢?看一眼能耽搁多久呢?”
……
刀无名和阿七,就像一根绳子牵着的两只人偶,永远被人联系到一起。
一个是北长安的准掌门,刀法精湛,风流倜傥。在对刀的参悟上,甚至连德高望重的刀红尘都叹为观止。
另一个是苏晚秋帐下的鬼灵二当家,虽然武功不算犀利,可谁都知道南长安掌门素来以貌取人,不看武功。
晓峰的一番话既消耗了时间,也消耗掉了阿七对刀无名没来由的愤怒。
刀无名搀着阿七走出破庙,一身镇上廉价的粗布衣服穿在她身上,略微有些不搭调。
欧阳飘心满意足地笑道:“怎么样,小子,你再没什么借口了吧。”
刀无名把阿七扶到一旁,轻声道:“你再休息一会儿,我和欧阳长老有几句话要讲。”
……
“什么,你还是不想回去!”看得出来,欧阳飘很是不悦,感觉就像被小屁孩给玩弄了一般。
“前辈的情意,晚辈替家叔谢过了。只是晚辈有自己的主见。”
“你说,我看你还能说出什么!”
“我绝不相信家叔是恶疾暴毙,一定是有人蓄意谋害,此人既然能害死家叔,无论武功心计定然深不可测,若晚辈此时接任掌门,身在明处,难保不会自身难保。无名性命事小,只是这血海深仇,恐将石沉大海,必成晚辈终生之憾。而今之计唯有我不予现身,隐在暗处,私查暗访,得知仇人是谁,再想办法一举歼之,报仇雪恨!”刀无名洋洋洒洒,毫不停顿地说出了这番话。
欧阳飘缄口不语,默然半晌,方道:“小子,这些话你想了多久?”
“想了一路。”
欧阳飘叹了口气,道:“也好,红尘老弟,既然令侄自有主张,你在地下,可休怪老朽不理。”说完一点轻功,如飘飞般折走了。
这就是飘么?刀无名暗想。
……
“我有事,不能回长安了。我送你过了这座山,你自己回去。”刀无名牵了牵阿七的手,准备向山上走去。
阿七一个使劲,挣脱了他的手。
刀无名讶然回头:“怎么了?”
“我不想回长安。”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回了。”
“你这一整天受的苦还不够么?怎么这么犟?”
“不用你管,我愿意!”
刀无名盯着她看了许久,缓缓道:“欧阳长老说的没错,人原来是会变的。”
没错,她是变了,她不想再迷恋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了。她也许要的,只是一个像晓峰这样的人,长安没有,这里也没有。刀无名给不了,在南长安也得不到。她相信,世界上总会出现这样一个人的。
如果晓峰那些话当面讲个那个女人听,她是否会回心转意呢?
别人不珍惜的幸福,我辈尤怜。
……
刀无名和阿七坐在湖边,做最后分别前的聊天。
“阿七,我们认识有多少年了?”
“记不得了,该有十年了吧。”
“哪有那么长,最多五年。”
“好好好,你说五年就五年吧。”
“要不我们做个约定吧?”
“什么约定?”
“要是……要是三年之后我们都还没有找到各自的意中人,就互相委屈一下,和对方凑一对算了。”
阿七噗嗤一笑:“可以是可以,只是三年未免太短了吧,五年!”
“五年……太长了吧,刀家还着急着赶紧蹦出来个下一代的传人呢。”
“哈哈哈哈……”
放肆的笑声在山谷传的老远。
晚霞中,湖边相依坐着的,永远是那一幅金童玉女的模样。
三月初七,长安南郊山路,雨后
——侠客秘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