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宫王才人居殿,自朱由学经国本案谋得些许资财,王才处用度之宽裕更胜李选侍,侍候的宫人亦多了,还多是宫里不得志、敢拼搏之辈,前次王才人与李选侍一番独斗,亏宫人足数,不致吃暗亏。
傍晚,大地积攒整日金乌热量,回报空气,正是一天暑气最重之时。
“这是怎了,暑天酷热,跪在外面作甚?”朱由学回殿,就见露天空地,宫人俱跪膝埋首。还有几个似是中暑,李秉领他屋里的老宫女李氏,正喂食凉药、冰水。
李秉自沉了冰木桶取出丝巾,擦去颈、脸汗渍,拜首,俯身附耳道:“好教三殿下知道,是殿下内侍查到,当日许氏与小宦官传递那痨病衣裳情景,有宫人看见。询问得知,那日与许氏相会的宦官,乃李选侍内侍张何。”
“娘娘知道后,兀自恼火呢。已罚了三个宫人,摔破好些东西。”
朱由学心底生怒,“这是哪个多事的,主子都没说话,急甚么!”
这是他招许多宫人,却无些得用的缘由。受压,故不甘心,敢搏命。却亦躁进,没经过事儿,看不清形式,不能领会主人心思,还急好表现。
魏进忠、客印月两个本事不小,朱由学却从未想过,他们乃是后来天启平衡朝政的核心。眼下一用,将来东西大洋班底,却不可有他们。
他两个与朱由学亲近,多是看朱由学的胞弟身份,及王才人面前的话语量。他们首要还在朱由检。
“教他们莫跪了,吩咐厨里做绿豆、酸梅汤,与他们祛暑。”朱由学摆摆手,“哪个说的?马路、秦升,柳筠、张妔。”
这四人,乃朱由学招揽宫人中,且算有本领的,干活勤勉。近来许命分管王才人殿里宦官、宫娥。
亦唯他们四个,骤登高位,为服人心,才会领王才人言语,查那痨病衣裳之事,以图立下大功。
“这几个,你们亲主子不发话,还不能领会吗?”朱由学暗骂不已。没法子,矮子里面挑高个,慢慢调教。
李秉道:“张妔。张妔并柳筠奉娘娘懿旨,暗中查询。”
朱由学颔首,手指诸宫人,说道:“流恁多汗。晚饭,与他们多肉、多盐,好补气力。”
李秉呼道:“三殿下赐肉,谢恩。”
诸宫人谢恩。
“母亲?”正殿里,堂中冰鉴倾倒,冰块摔出化水,马路、秦升、柳芸三个跪膝埋首,冰水流及身下亦不动。王才人半躺侧殿罗汉床,兀自愤恨,张妔殷勤服侍。
“娘娘,三殿下回来了。”张妔喜声呼喊,转身去拜朱由学,那双吊角眼溢露期盼之色。
这女人还等夸赞,朱由学寒脸,“他三个外间跪着受罚,你在这里作甚,去陪他们。”
张妔啊声,王才人道:“学哥儿,张妔可是立了功,该赏。为娘火恼,非是气她。”
“母亲,儿子自有理会。”朱由学道:“还不快去。”后一句,同张妔说的。
“是!”张妔怏怏至正殿同跪。
马路、秦升、柳芸三个身子不动丝毫,面下冰水却荡出波纹。张妔咬牙,知他们嗤笑。
李余另置冰鉴于王才人身前,宝珠取冰镇瓜果、冰蜜水,服侍王才人吃用,暂消火气。李余、宝珠退至正殿候侍。
“母亲,那痨病衣裳之事,嚷嚷不得。”朱由学温声劝慰。
“甚么,怎的......”王才人闻言,就要高喊,朱由学忙抬手遮拦。
“我的妈,你该不会真嚷的宫人俱知了吧。”朱由学急切道,果真如此,他唯有跑路了。
王才人拍开朱由学手儿,染满手瓜汁,黏糊糊的。
“你娘不痴,只是吩咐张妔、柳筠暗中查探。”王氏拉起朱由学,道:“既知晓真凶,咱母子就即刻告知你父亲,为你申冤。”
“母亲,你坐下,坐下。儿子有话与你说。”
“怎么,还有甚不妥当?”王才人问。
“母亲,儿子问你!拿贼拿脏,捉奸捉双。”朱由学掰手指,分说道:“张妔所查,不过是有人远远见许氏同李选侍内侍张何会面。当日其中经由,只儿子知晓,又岂能作数。”
“许氏已离宫不见,那痨病衣裳亦随她而去。如此,证人、证物皆无。”
“李选侍得父亲十分宠爱。母亲,你拿空口无凭之事状告。除却打草惊蛇,还落下争宠污蔑的不良口实外。能有甚么益处?”
“事后,李选侍必处置张何,甚至许氏。咱们不知许氏目今何处,她则未必。那时,此事再无昭雪之日。”
王才人气呼呼的,心火有些再起,道:“难不成,就这样放过那贱人。”
朱由学道:“眼下,咱母子唯全做不知。待儿子于宫外寻得可用的探听人手,寻到许氏。如此人证、物证俱在,那李选侍如何得父亲宠爱,也难有幸理。”
王才人闻言,虽仍旧不喜,却只能放下,朱由学所言不差。
“母亲,你且将息。儿子有几句话,交代了张妔、柳筠,再伺候母亲。”朱由学服侍王才人躺歇。
“张妔、柳筠随孤独来!”
书房里,张妔、柳筠皆跪。她两个皆是自小入宫的老宫人,廿又七八岁年龄。
张妔吊角单眼、高颧骨,身量颇高且瘦。柳筠丹凤眼、鹅蛋小脸,身姿略显丰腴。
“你两个可有将那痨病衣裳的事儿说与外人知道!”
柳筠摇头,张妔道:“奴婢奉娘娘之命,知道其中利害,岂敢多言。”
朱由学道:“怎,立功,反被罚,心中不服?”
张妔颧骨再高,却不敢应话,只拜首。
“孤拔举你们四个,母亲还吩咐你两个做那机密是,自是值当信重。”
朱由学道:“那痨病衣裳之事,关乎孤之姓名。你两个又是孤拔举的,可曾见孤查询此事?未曾,既如此,怎不吩咐你俩查探。”
张妔茫然,柳筠细声说道:“三殿下,可是其中有甚隐秘。”
“没甚隐秘,不怕告你二人听。此事经依,孤早已知晓明白,那张何亦是。何以不说,无他,此事极可能弄不倒李选侍,反却打草惊蛇,孤莫不成再痨病一遭。”
“故瞒下此事经由。偏你两个村愚,不知理会孤之心思。如今你俩得知其情,此情又关乎孤之姓名,孤当如何处置你两个?”
“求殿下饶命。”张妔叩首求饶。柳筠拜首,不多语,一副任凭处置相。
朱由学暗暗点头,这柳筠不惊的性子,倒挺合他胃口。张妔,保驾护航倒是好手,朱由学拔举她,多半是前次王才人与李选侍放对,张妔出手最狠。
“可知错在何处?”朱由学寒声迫问。
“奴婢知错,奴婢之错。”张妔叠声不住。
柳筠则不急不缓,道:“奴婢错在冒进,急于求功,忘了询问三爷意思。”
询问而非领悟,虽还差些意思,毕竟进步许多。朱由学赞道:“不错,该赏。张妔,闲暇时,多多请教柳筠。好了,下去吧。”
柳筠拜首即起身走,觉张妔不动,即停下。
张妔小意问询:“三殿下,那痨病衣裳之事,不处置奴婢了?”
柳筠嘴角一笑即消,几不可察。
朱由学摆手驱赶,这笨女人怎调教不明白,怎就先柳筠打探得消息,说道:“孤既敢招留你几个,你等反叛尚且不怕,还怕你多嘴。自己寻死,可怪孤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