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膳罢,客印月回报,那王富贵家人在通州寻到,东厂已将人送于福源楼后院。
福源楼,朱由学当面,老中少三个女人战战兢兢抱作一团。
客印月面寒如冰,喝声道:“好大胆,见了贵人,还不磕头?”
“罢了,不必,不必!”现代灵魂的朱由学,可没古时人的诛连心思。虽有些恨屋及乌,但毕竟未成大祸,眼前又是老弱妇幼的,哪还有甚火气。
安抚过客印月,客桦搬来椅子,老妇人并中年妇人怀抱其女座下。
朱由学温脸笑道:“老人家,你既被王富贵兄弟送往通州暂住,应知道他要做甚事。”
老妇头裹生布巾,两鬓花白,跪下告求道:“贵人老爷,俺儿冒犯老爷,合该打罚,但万请老爷饶他一命则个。”
朱由学着客桦扶起,道:“活不活还在他自身!我知王富贵颇重父母妻小,故才请老人家来此为客。”
“待画下老人家并一家相貌,与王富贵瞧,若他看老人家这母亲面上,说出教他做事的背后之人,我便饶他性命。”
“好好好!”老妇并中年夫人忙点头叠个不住。
客印月就取碳棒素描老妇三人相貌,朱由学又问些家中情景。
顺天府牢房外,快手赵勇接着客林,道:“客大哥,王老爷遣小弟在此等侯。牢头、牢子俱都打点、交代过,客大哥尽可去牢中,审那王富贵。”
客林取五两元宝,道:“辛苦赵大哥,多感!请哥哥吃酒。”
赵勇哪敢接,恭敬推回,道:“依王大人吩咐做事,乃小弟本分,怎敢要客大哥的银子,万万不敢。”
两人推让几遭,客林才收回,“既如此,哪日赵大哥得闲,小弟请东道。”
“甚好,甚好。”
牢房里,这两日,大小牢子吃下客印月不少好处,故牢头亲迎讶客林。
牢房恶臭,客林巾帕捂鼻,牢头笑道:“夏天,牢房就这味儿。客大爷是富贵人,多多担待。”
“不敢,不敢!那王富贵这两日如何?”
牢头嘻嘻笑道:“是个心狠的。他为首告,案子又破,见老爷不放他归家,反关他入牢,就觉出尴尬。寻机要......”
牢头作手划脖颈状,他虽不知经依,但原告打成被告之类,多的去,没甚稀奇。
“客大爷安心,咱们久历此处,甚么人没见过。况客大爷早有警醒,咱们晓事儿。那王富贵甚么,毒牙、刀匕、绳索腰带,咱收刮的干净,将他用麻绳捆死。用饭亦是咱两人帮,一人喂,保他半点毛发不伤。”
“毒牙,刀匕,他怎身带此等物事?”客林听客印月说甚死士,原还不信。毒牙、刀匕,他只话本、小说里听过。
牢头道:“跑江湖的,甚么人物都有。客大爷是太平贵人,自然不知。此种腌臜,不说也罢,没地打客大爷的耳。到了,客大爷,您请。咱在前头不远,有事儿高呼即可。”
“多感,请哥哥吃酒。”仍是五两元宝。牢头道谢,袖纳而去。
王富贵牢房在底里僻静处,牢房当中竖十字木架,王富贵就木架上,手脚、头脑俱捆绑皆是,挪动不得分毫。便是嘴巴,也塞了麻核桃。
“你来作甚,果真有钱能使鬼推磨,官商勾结,沆瀣一气!”王富贵立时认出客林身份,哼声讽嘲。
客林笑道:“乌鸦落于猪身,不见自家黑。你与那王明不是勾结?我主人家怎样沆瀣,可未夺你家资、性命。”
“你两个却拿小儿脏腑事,前后诬告数家商户,俱破家灭门,死于你手里的,怕不有数十口。”
王富贵怒骂道:“放屁,除了你家,那些商贩俱与我无关。是那王明坏良心,贪财好杀。我王富贵虽非好人,却绝不会行此等丧心病狂之举。”
“除我主人家,你是自承诬告了!”客林笑道。
“承与不承,同我如今情景,能有何差别。”王富贵欲扭头作蔑视状,奈何额头缚的紧,转不动,只好闭眼。
“闭眼干甚?”牢房昏暗,客林取火把在手,上前照王富贵面庞,说道:“我今日奉家主人之命,只为一事,尔幕后之人是哪个?”
“不怕你知道,江南高家高公子,他家与当朝叶首辅叶阁佬是至交。”
客林笑道:“你一个江湖干隔涝汉子,能入高家公子的眼?王明敢关你这首告,更将你卖与我家主人。”
“我只为高公子做事,其他一概不知。真有本事,寻高公子就是。”
“此话糊弄话,休再说!我家主人有幅画与你瞧,待瞧过,再说此话不迟。”客林怀中掏出四方宣纸,抖开,取火把照亮。
“甚么画儿,我也不......你们好卑劣,江湖道义,祸不及妻儿。”素描画像,王富贵母亲、妻女恍若真人。
“你此话自己可信,如此,怎将他们送去通州?”客林道,“我家主人及我等也非江湖人。家太太反算的半个朝廷人,朝廷律法,重罪诛连乃常事。母亲家小,江湖哥哥,选一个吧。”
“你若敢动我母亲、妻儿,我王富贵起誓,做鬼也必杀你。”王富贵嘶吼。
客林道:“答错!可惜你母亲恁大年岁,却要因你说错话而受罚。不孝子,再选。”
“啊、啊——”听闻老母被罚,王富贵面如恶鬼。
客林心中有些许惧怕,就闭上眼,昂首道:“啊是哪个?没这人,选错,再罚。王富贵,想好再说。说错话,你倒不着紧,可令堂就多一次罚,只怕她年老体衰,受不得。”
急喘如鼓,王富贵双目狼眼一般盯住客林。客林却不理他,仍昂头,成竹在胸模样。
王富贵见状,索性同客林一样闭眼,不再说话。
少刻,客林不闻声响,低头去看,伸手于王富贵眼前晃动,全无反应,笑道:“你说错,令堂受罚。你闭口不言,呵,令堂、妻女可是家太太照料。因你及幕后之人,前后弄鬼,家太太折了好些银钱。破家折业之仇,你说,家太太该怎样照料令堂、妻女?”
王富贵猛然睁眼,客林立即闭眼、昂首。昂首不及,王富贵得见之,面露讥笑,道:“你原不过如此,怕我!”
客林听说,昂首道:“确有些怕,那又如何。你还多想想令堂、妻女吧!家太太交代,你说出幕后那人,保令堂、妻女无忧,还与一笔生计银子。”
王富贵深吸匀息,略略踌躇,哽咽道:“哥哥待我不薄,还曾数救我性命。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父亲常说,江湖好汉,义气为先。母亲,儿子不孝,来世再报养育之恩。”
言罢,张口猛咬。
“狗入的——,小爷真真见识深远。”客林脏话飚出,不知哪里来的短棒,当地捣在王富贵牙关。直捣地王富贵唇破口烂,但他咬舌自尽却得此停住。
客林何以止住王富贵猝然咬舌之举?原是此行前,客印月早有预料,朱由学作要点补充。
客印月是腌臜阴私见的多。朱由学则前世电影、小说熏陶,还细细补充解释“立旗”这等预兆。故听闻王富贵说及那言语,同朱由校所说甚么“立旗”极相似。
故早作下准备,王富贵方咬牙,捡起地上糙木棒,捣入其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