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立出生在湘北一个贫困的山村,当时他叫马小虎。马小虎上面有个大他四岁的哥哥,下面还有个小他两岁的弟弟,而这个弟弟是这个家庭永远的痛,也是马小虎心里永远赎不清的罪。
整日在贫瘠的土地上劳作、靠天吃饭的那一辈庄稼人不停地为家人的温饱奔忙,根本就无暇顾及更多的诸如温情关爱之类的字眼,能让家里人吃饱穿暖便是合格的一家之主了。对待孩子的态度也正如对待手里侍弄的庄稼一样,施完肥浇完水就任它自由生长,所以农忙一开始除了六七岁的孩子被领到地里帮忙外,更小的孩子都是满村乱窜,自己管自己。当时六岁的马小虎本应该下地干活,鉴于马三儿还小,他就被留在家里做饭和送饭到地里,同时兼任一下弟弟的看护工作。
也许让六岁的孩子同时身兼两职的确有点儿过了,马小虎把煎饼和稀饭在篮子里装好准备去送饭,这才发现一直在院子里玩泥巴的弟弟竟然不见了。遍寻不着,遍喊不见,午饭还不能耽搁,哭哭啼啼的马小虎连滚带爬地把饭送到地头,向全家报告了这个噩耗。等一家人终于看到刚刚被人从水塘里捞出来的水淋淋的孩子……或者说是尸体,首先崩溃的不是母亲,而是全权负责小弟安全的马小虎。他“噗通”跪在地上,喊出的声音瘆人得让在场的每一个老少乡亲都不自觉地打个寒颤:“我求求你们,我给你们磕头,你们救救我弟弟,救救我弟弟……”说完真得把头重重地撞在塘边的石砺子上,只两三下就头破血流。
不知是被他的举动感动还是突然回过神来可能孩子还有救,几个热心的村民把那个软软的身体头朝下斜搭在刚从地里拉来的水牛背上,其中一个人就牵着牛让它绕着水塘转圈儿,直到把溺水人肚子里的水全部涳出来,另一个人不停地伸手去试孩子的呼吸。
土法子还真起作用了,过了大约将近十分钟,牛背上的孩子竟然发出了微弱的鼻吸。可是……因为窒息时间过长,马三儿的智商从此停步不前了。而他的六岁的二哥马小虎从此以后便自觉地变成罪人,盲目地、杂乱无章地、以自己的方式赎着永远赎不清的罪过。
马三儿心安理得地吃光二哥的那份吃食、享受着出门被二哥驮在背上的殊荣、要拉要撒只要踢一下时时刻刻近在咫尺的二哥就可以如愿以偿,就这样两人秤不离砣地过了三年。虽然马小虎乐此不疲并不以为苦,可是上天好像认为这样给他身体上的折磨还不够狠,宁愿叫他背上永远的心债。
就在马三儿快满七岁的一天,家里的顶梁柱訇然倒塌——他正壮年的父亲在给别人帮工时从平房上摔下来,后脑着地,当即不救。而在几天后大家忙忙碌碌地办丧事时,无人看管的马三儿悄无声息地走出家门,竟然宿命般地再次掉进曾经死里逃生过的那个池塘。这次因为发现的更晚,他就跟着父亲绝尘而去了。这件事情在那个消息闭塞的山村流传很久,都说这个傻了三年的马三儿是个真正的孝子,上天怜悯其父子天性,允许他恢复清明到那个世界去和父亲相依为命了。
忙着哭灵的马小虎这次没有任何理由把失职的责任揽上身,唯一的遗憾是弟弟临死前不知道二哥为他即将到来的生日偷偷攒下了一口袋毛栗子,准备在那一天给他个意外惊喜的。父亲的去世让这个家庭的经济状况更加糟糕,十三岁的哥哥便自作主张跟着一帮子青壮年去工地上做了小工。而盖房子的那个邻居觉得十分亏欠马小虎一家,愿意出钱让已经九岁的他去上离家十里外的乡小学直至毕业。马小虎的母亲看着被压得已经有点儿驼背的二儿子,不由自主地抱住了犹自呆呆发愣的儿子,自以为已经干涸多年的双眼再次流出泪水,打湿了儿子瘦弱稚嫩的肩膀。这次断奶后的第一次母子拥抱后,马小虎就开始了自己艰难却改变了一辈子命运的求学之路。
因为邻居家里也不富裕,只能负担他的书费和杂费,马小虎就从家里带够一个星期吃的煎饼和咸菜,就着学校食堂免费提供的稀汤,不识愁滋味的小小少年度过了一个寒暑,之后因为成绩优异直接跳级到四年级,遇到了他生命中的贵人赵启慧老师。
赵老师是四年级的班主任,刚从别的地方调来,自己有个上五年级的儿子。第一天上课赵老师就注意到坐在后排的一个男生那种对学习的专注和如饥似渴,只一眼她就打心眼里喜欢上了这个虽然面有菜色、眼睛却乌黑发亮的男孩子。中午在食堂吃饭,那个男孩子看到她进来,羞怯得含糊不清地打个招呼,就开始埋头很香甜地吃起干硬得起了茬的煎饼和一个罐头瓶里装的黑糊糊看不出来原材料的东西。赵老师好奇地走近去研究,只闻到一股说不清的味道。脾气响快的赵老师不由分说把瓶子拿开,命令马小虎和自己的儿子坐在一起。
从此赵老师多了一个儿子,而马小虎也多了一个让他感恩一辈子的妈妈。这个妈妈不光在衣食上无微不至地关怀他,还在学业上给他面面俱到的指导。在他小学毕业后还帮他改了现在这个名字,继续供他上中学直至他考上大学自己能够勤工俭学后还责怪他打肿脸充胖子,叫他需要钱的时候一定要吭声,别苦了自己。
等到马立读完研究生后暗暗下决心要好好报答恩师时,赵老师已经随儿子定居加拿大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赵老师每年的生日时发一封祝福的电子邮件,而赵老师要求他的就是把她的爱心传递下去,其他的无须回报。所以马立就想到了最直接的方法——留校做老师,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帮助每一个贫困的学生。
兢兢业业地做了三年讲师,尽管在业务上得到诸多好评,两年后又和自己研究生时代的那个“同桌的你”结成良缘美眷,本该春风得意的马立却依然心事重重,一如既往地在每一届新生中寻寻觅觅,终于在今年等到了能让他实现愿望的人,这个人毋庸赘言就是杨君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