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的死,有人为此责难陆小曼,说都是因为陆小曼的任性不愿北上使得徐志摩坠机而亡,也有人归咎于林徽因,说她与徐志摩藕断丝连,结果徐志摩为了急着回北平参加林微因的演讲会儿殒命,但为什么就没有人望望天、指指地地说一句:“这都是因为徐志摩两地用情的缘故。”其实,这不过是个空难,谴责谁都是无聊的,如果非要归咎于某人,那还是去责问上帝最合适。
当时的陆小曼受到社会上的舆论压力以及丈夫逝世的双重打击,内心也非常自责,此时,她似乎开始认真看待新徐志摩给她的那份爱了,她因此整日的郁郁寡欢,也不再出去交际,陈定山先生在《春申旧闻》中说:“志摩去世后,她素服终身,从不看见她去游宴场所一次,她请贺天健和陈半丁教她画,汪星伯教她作诗,她买了《爱眉小扎》的版权。她每日供着志摩的遗像,给它上鲜花。”王映霞在《陆小曼——浪漫孤寂人生》中说:“小曼是爱志摩的,始终爱志摩。他飞升以来,小曼素服终身,我从未见到她穿过一袭有红色的旗袍,而且闭门不出,谢绝一切比较阔气的宾客,也没有到舞厅去跳过一次舞……,在她的卧室里悬挂着徐志摩的大幅遗像,每隔几天,她总要买一束鲜花送给他。她对我说:‘艳美的鲜花是志摩的,他是永远不会凋谢的,所以我不让鲜花有枯萎的一天。’她还在玻璃板下压了一张她用正楷写的白居易的诗: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我们由此可以看出陆小曼确实是爱徐志摩的,在徐志摩死后,她开始专心收集丈夫生前的作品,《徐志摩全集》就是她竭尽全力收集出版的,如果没有她,徐志摩的那些优美的诗文或许就会消失了。然而一个女人,更何况像她这样疾病缠身有种病态美的女人,在丈夫去世后又能怎样独立生活呢?她只能依附。而眼下正好就有这样的一个人—翁瑞午。应该说翁瑞午是陆小曼最好的归宿。她的虚弱他可以抚慰,她的情感他可以照料,她的奢靡他可以照单全收,女人需要的也就是这些,他能给的也就是这些。
无论如何,徐志摩的死却给了翁瑞午一个机会,陈巨来在《陆小曼、徐志摩、翁瑞午》中说:“志摩死后,小曼家中除瑞午外,常客只余及大雨夫妇及瘦铁与赵家璧、陈小蝶数人耳。当时每夕瑞午必至深夜始回家中,抗战后他为造船所处长,我为杨虎秘书,均有特别通行证者,只我们两人谈至夜十二时后亦不妨。一日,时过二点了,余催瑞午同走,他云:汽车略有损坏,一人在二楼烟榻上权睡一宵吧,自此遂常常如此,小曼自上三楼,任他独宿矣。及那月底,徐申如送来三百元附了一条云:知翁君已与你同居,下月停止了云云。后始知徐老以钱买通弄口看门者,将翁一举一动,都向之做汇报的。当时翁大怒,毫不客气,搬上三楼,但另设一榻而睡者,自此以后小曼生活,由其负担矣。”
说到翁瑞午对陆小曼的关心,一点也不输给徐志摩。当时的翁瑞午与妻子陈明榴共有五个子女,他不仅要支付子女们的学费还有家中的花销,还要拿出很大一部分钱用在陆小曼身上。他请贺天健指导陆小曼走笔中国山水画。贺天健是大师级山水画家,课徒严格认真,收费也昂贵。当时翁瑞午的经济负担已经很重,可他宁可卖掉祖上传下来的书画古玩也要供养花销大的陆小曼。更有甚者翁瑞午对陆小曼总是笑脸相迎、殷勤伺候,他最常说的话就是:“我来,我来。”陆小曼胃肠不好,他就买来蜂蜜,用来帮助她胃肠蠕动。她觉得人奶比牛奶有营养,他就为陆小曼请来奶妈,让她喝上人奶。在上世纪60年代左右,物质奇缺的那几年,一包烟、一块肉,翁都想尽办法弄到手,甚至让香港地区的亲戚寄来的副食品,大部分是给了陆小曼。一个男人能够这样对待自己爱的女人真的是值的人们去尊敬的。而此时的陆小曼自然也是幸福的,她在物质上与精神上都已离不开这个男人。苏雪林后来在《记忆中的徐志摩和陆小曼》中也曾有回忆:“我和陆小曼也曾见到一面,那是在民国三十八年,我避地上海,女作家赵清阁介绍我和小曼相见。她那时住在翁瑞午家里。志摩逝世后,小曼穷无所归,依瑞午为活……翁瑞午站在她榻前,频频问茶问水,倒也像个痴情种子。”就这样他们正式同居了。
王亦令在《忆陆小曼》中记载了陆小曼自己的一个总结性的说法,她说:“我与翁最初绝无苟且瓜葛,后来志摩坠机死,我伤心之极,身体大坏。尽管确有许多追求者,也有许多人劝我改嫁,我都不愿。就因我始终深爱志摩。但是由于旧病更甚,翁医治更频,他有作为老友劝慰,在我家长住不归,年长日久,遂委身矣。但我向他约法三章:‘不许他抛弃发妻,我们不正式结婚。’我对翁其实并无爱情,只有感情。”
好一句“只有感情,没有爱情。”她即说出了自己对翁瑞午的日久生情又没有让人们觉得她背叛了丈夫徐志摩。然而感情与爱情之间的分界线有多么明显这是说不清的。对于婚姻而言,它是需要将浓烈的爱情经过时间的稀释转化成平淡的亲情的,这样才能走得更长久。陆小曼与翁瑞午不像她与徐志摩那样,一直没有将激情转化成一种平淡。所以婚后的现实与理想差距太大让他们都有点迷失。《和平年代》中说的:“当幻想与现实面对时,总是很痛苦的。要么你被痛苦击倒,要么你把痛苦踩在脚下!现实与理想总是有差距的,其实不必去抱怨,如果没有差距,那谁还稀罕理想呢?”可是陆小曼与徐志摩却没做到坦然面对,反而与翁瑞午自始至终都很好的把握住了这个浓度。
在陆小曼与翁瑞午交往的日子里,很多人都坚决反对他们的这种关系。希望她能远离翁瑞午,不要依赖着他,而要自己独立起来。这其中胡适是反对最强烈的一个。他向陆小曼提出,要她和陆小曼断交,以后的一切由他负责。然而陆小曼却婉然拒绝了他的要求。胡适当时很生气的说:“如果你不终止和翁的交往,就是要和我断交了。”也许,这里应该提一下为什么在徐志摩和陆小曼之间时常能看到胡适的影子。其实,胡适在陆小曼与徐志摩二人的婚恋中始终起到很大的作用,但他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呢?王亦令在《忆陆小曼》中曾有一段记录,说:“至于在陆小曼与徐志摩的恋爱过程中,有一件事倒是不妨在此提一笔,但我首先要声明,这条遗闻并非直接得自陆小曼本人,而是听翁瑞午讲的,其翔实性我就不敢保证了。据翁说,先是胡适之对陆小曼很有好感,但慑于发妻,不敢有所作为,故一力怂恿好友徐志摩追求之,使陆成为好友之妻,便可以时时盘桓相叙。翁瑞午言之凿凿,说是徐志摩亲口对他如此讲的,我仍不敢信其必有。要不是翁告诉我此事时陆本人也在座,我是根本不会把此事附记于此的。”另外,陈巨来在《陆小曼、徐志摩、翁瑞午》中也有同样的记录,他说:“至此,又应补入一段适之与小曼之间的关系矣。据小曼坦白云:适之夫人为一老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成亲者,他对小曼颇有野心,以志摩老友也,故无从下手,他之力促志摩安慰林氏,存心搞成梁林离婚,俾志摩与小曼分手,他可遗弃糟糠之妻,而追求小曼。及志摩死后,胡曾亲慰小曼云:不必靠徐父之三百元,以后一切他可负‘全责’云云。”
陆小曼一直很尊敬胡适,但却从没有表示过亲密,而且,她的倔强也很显然地告诉世人,她没有答应、也不可能答应胡适。陆小曼果然没有和胡适再联系,倒是后来胡适又再次来信劝陆小曼,陆小曼还是没有给以回复。她当时对人说:“瑞午虽贫困已极时,但始终照顾得无微不至,廿多年了,吾何能把他逐走呢?”其实陆小曼当时也很矛盾,觉得自己和翁瑞午之间是一种不健康的生活方式,毕竟他有自己的家世,她没有让他抛弃发妻。因为她知道陈明榴是个老式的女人,她只能依靠自己的丈夫,一旦这个依靠没有了她根本就活不下去。陆小曼也想摆脱这种生活,自己画些画,可是她的身体却不允许,所以就只能这样继续着。
又过了不久,赵家璧和赵清阁来找她谈话,谈话的主要目的是要陆小曼摆脱翁瑞午,劝她独立自主。
赵家璧开门见山地对陆小曼说:“小曼,你如果和翁绝交,那就可以澄清外面的流言。”
陆小曼不以为然,马上反驳他说:“志摩死了我守寡,寡妇就不能交朋友吗?”志摩生前他就住在同楼里,如今他会搬出去吗?况且十几年来他很关心、照顾我,我怎么可以如今对他不仁不义?外间的流言,我久已充耳不闻了,反正我们只是友谊关系,别人怎么看,随它去,我问心无愧。
赵家璧直率地指出小曼不应该维护翁瑞午,他说:“那位‘好友’是一个道德败坏的人,熟识的朋友背后唾骂他,也责备你,你为他付出的够多了,不能再被他拖到污泥里愈陷愈深。”
赵清阁也在边上旁敲侧击:“必须及早自拔!他的做人作风,很难被新社会谅解,你的宽容是保不了他的!”
陆小曼说:“你们要我离开他,那我没有生活来源,你们要我怎么生活呢?”
赵家璧说:“你应该下个决心,紧缩开支,把家里吃闲饭的亲戚遣散,以减轻负担。同时要打起精神来作画、写文章,生活是完全可以自立的,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难。”
赵清阁随即说:“当然,我们这些朋友也会尽力来帮助你的,和你一起来克服难关,好吗?”
陆小曼听了他们一席话,似乎有所触动,她思索了一会儿,想到近年来的生活种种,终于下定决心对他们说:“我接受你们的意思,但要他立刻搬出去,恐怕不行,我要好好地和他谈谈,我想他会理解的。你们放心,我一定振作起来,用我的笔自力更生!谢谢你们的关心、鞭策!”
赵家璧和赵清阁的话真的起了一定的作用。从那以后陆小曼开始从拾她的丹青生涯。努力进行创作,她的画受到了不少人的欢迎,她也逐渐的参加了一些社会活动,和朋友们也重新有了来往。陆小曼就这样慢慢的独立了起来,不再只是依靠着翁瑞午。而翁瑞午并没有从她家搬走,甚至还引进了他和女同学的私生女。陆小曼一直帮着照顾着这个女孩,也算是对翁瑞午的一种回报吧!
1960,翁瑞午告别了和他相依为伴30多年的陆小曼。而此时的陆小曼已不再是那个懦弱的小女人,只能依靠男人的小女人。她在绘画方面取得了一定的成果,她用自己坚强的毅力战胜了疾病的折磨,鸦片的毒害……终于活出了自我。1956年,当时的上海市市长陈毅在参观成都杜甫草堂后,看见她的一幅画,得知她现在很沉寂,于是安排她成为上海文史馆的馆员,这倒也算是有了一份工作。后来,她还成为农工民主党徐汇区支部委员,又成为上海画院的画师。此外,她与王亦令合作翻译过不少外国作品,如如《泰戈尔短篇小说集》和艾米丽。勃朗特的自传体小说《艾格妮丝。格雷》等,他们还还合作编写了通俗故事《河伯娶妇》(又名《西门豹治邺》),她在回忆过去的时候,颇有些凄婉地说:“过去的一切好像做了一场噩梦,酸甜苦辣,样样味道都尝遍了……我没有生儿育女,孤苦伶仃,形单影只,出门一个人,进门一个人,真是海一般深的凄凉和孤独。”
翁瑞午走了,这个被称为花花公子的人却如同情圣一样守护了陆小曼40年,而被称为情圣的徐志摩却始终在追逐不同的女人。那么,翁瑞午与陆小曼之间的这段情也许就不那么龌龊不堪了,甚至,这里才有爱情的真金——陈巨来曾这样评论这段感情,他说:“翁瑞午跟陆小曼的关系,却不能简单地责之以‘朋友妻不可欺’。陆小曼从来不事生产,全赖翁一直是黑(烟)白(饭)供应无缺,在陆年老色衰之后翁仍侍奉不改,也不能不算是情义很重的了”;台湾陈定山在《春申旧闻续篇》中也曾写道:“现代青年以为徐志摩是情圣,其实我以为做徐志摩易,做翁瑞午难。”
1965年4月3日,在“文化大革命”的暴风骤雨即将到来之前,一代佳人陆小曼长眠于上海华东医院,享年63岁——到底她是怎样“一道不可不看的风景”呢?她一生号称绝色才女,但实际上陆小曼并不漂亮,一双细眼中也没有多少狐媚,她也从没有写出过张爱玲那样的作品,她的画也就那么回事;她一生被当作美人,实际上难与孟小冬比肩,不过是凭着她的交际花赢得了不少赞誉,其实这得益于中国文人之间历来只有两种风气,要么互相吹捧,要么文人相轻;她一生不想做花瓶,但她的生活恰恰就是个花瓶——谁得到了陆小曼,就如同购买了一个昂贵的花瓶,只不过它能写出个一词半句,她终生也就是个交际花,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