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很快就过去了,躲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搪塞也不是长久之计,该跟母亲摊牌了。妈妈再盘问时,我就直截了当的说:
“妈,我不想回学校去。”
“为什么啊?”妈妈很是诧异,继续说,“好端端的学不上了?”
我委屈地嘟嘟嘴说:“妈妈,你不知道,在那里,天天除了砍木头,就是干农活,不信,你看我的手!”
我伸出双手,手掌朝上递到庄香莲面前,庄香莲捧起我的双手一看,吃惊不小:
“哎呦呦,怎么会是这样啊?难怪呢,我在想儿子回来怎么变得又黑又瘦呢?”
庄香莲不说话了,我趁机告诉她,想去教书。
我的妈妈庄香莲是个小脚女人,在陈庄的能量还是蛮大的。外公庄启程的父亲是个县里的大官,听庄启程常常说起,庄启程一说起他的父亲,很是骄傲,满脸堆满着洋洋得意,逢人便说:
“我父亲出门都是坐轿子的!”后来说多了,陈庄的人们就鹦鹉学舌:
“庄驼子出门是赶鸭子的。”
我的父亲汪来恩,嫁给庄香莲后,一共生了三个儿女,哥哥庄开来、姐姐庄雪梅和我庄想来。
可老天又不开眼,汪来恩与庄香莲生的头一个儿子,庄开来,先天性瞎子。虽然眼睛看不见,但人倒是心灵耳聪。前些日子跟别人去外面学艺归来后,自立门户,独自挨家挨户卖艺献唱。目前他也是起早贪黑的,一大早吃过早饭就出门,先前还专门雇有引路人,现在引路人也辞掉了,仅靠一根竹竿就能来去自如,晚上会准时回家吃晚饭。
庄开来的艺就是他的二胡,拉的非常好,最拿手的是二泉映月,闻名远近十几个村庄。他的唱,其实不是唱,而是说,浑厚的男中音讲段子。只要听到二泉映月,人们就知道陈庄的庄开来瞎子来了。
最令我叹服的还是庄开来的超强的记忆和辨识能力,全陈庄所有同我父辈同辈或年龄相仿的人,庄开来都能从声音中听的出来具体人物来,有点甚至仅凭脚步步伐声就能辨识出来。
庄开来有时也会出远门,他们各个地方的盲人每年都有两三次聚会,在一起相互交流经验,还请专业人员讲课授艺。
庄开来长的可一表人才,一米七几的个头,典型的国字脸,直挺的鼻梁下面是一张能说会道的大方嘴。陈庄的人都替他惋惜:
“多俊的一个人,可惜是个瞎子!”
到吃晚饭的时间了,还不见庄开来回来。我在房间看书,庄香莲有点急,大声喊着我,说:
“想来,你去看看大哥怎么还没有回来?”
陶翠花听到后,跑到我房间,凑热闹地说:“想来,妈叫你去找大哥呀!”陶翠花是继父陶佩龙带来的女儿,比我大一岁,老吵着要我叫她姐姐。
“我怎么找嘛,又不知道他去了哪个村?”我极不情愿的嘟嘟嘴说。这时庄香莲从厨房跑过来了,看她那着急的样子,看来我是非要去找不可的了。
我只好去外面打听,看看有谁知道庄开来往哪个方向去了。在路口遇到满叔,一问,满叔很爽快地说:“你哥哥去了叶家村。”我便跑回来告诉庄香莲,庄香莲就说:“那你去看看吧。”
“好,我现在就去。”我在大门背面拿了雨伞,说道。
“我也去!”陶翠花赖着要一起去。
我妈接过话,说:“好,两个人去要好些,你们快去快回吧。”
看着陶翠花那个高兴样,好像小孩子过新年穿新衣一样,我心里也一阵甜甜的味道,陶翠花也有可爱的时候!陶翠花兴高采烈地蹦到我面前,说:“走吧!”
没想到,陶翠花一路上的话特别多,问东问西的,叽叽喳喳,没完没了,似乎要把十几年积攒的话在今天要全部吐完,根本就忘记是去寻找人。我们正说着话儿,天下起了零星小雨,我便打开雨伞撑起来,陶翠花飞快地钻了进来,用手挽住我的胳膊,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随着我们走路的波动,她的胸脯时不时的撞到我的胳膊肘。这种碰撞使我有点触电的感觉,我假装若无其事,但心里就想起了唐巧莲。
陶翠花看我限入了沉思,就用靠近我这边的胯部侧面撞了我一下,把我从沉思中唤醒过来。这时,我们已经来到叶家村口。
我们敲开了村口第一家人的门,出来一位中年妇女,我上前问道:“大婶,请问看见瞎子庄开来来过吗?”
“来过了,上午就进来的,应该还在村里面,你进去问问吧。”这位大婶很热情地回答我。我们接着继续询问打听,终于在一家四面都是青砖砌筑的瓦房里找到了,开门出来的是位不到三十的年轻妇人,听我们找瞎子庄开来时,连忙把我们让进了屋里面,他们正准备吃饭呢。
陶翠花急忙把庄开来从桌子上拽了出去,我们在返回的途中,追问庄开来:“你说实话,是不是打算不回去了?”庄开来在我和陶翠花的逼问之下,还是承认了打算在那家过夜的。为了加快速度,我用庄开来的导盲杆把我的手和庄开来的手连接起来,行走起来快很多。
庄开来除了拉拉曲、讲些黄段子之外,他还会替人算命。算一次命要收人家半升米,所以算命的人家并不多,大部分时间都是给那些老少婆娘们讲段子。
今天就是在叶守业木匠家讲段子来着,刚刚出门迎我们进屋的妇人是叶守业的老婆。下午下了一阵雨,当时围坐有五六个婆娘,有的纳鞋底、有的绣鞋垫、有的编帽子等,反正各自手中都带有活,这些婆娘就集聚在叶守业家,逼着庄开来讲段子听。
被逼无奈,庄开来调了调琴弦,清了情嗓子,喝了一口木匠的老婆泡的茶,拉开了二胡,她们也不管拉的什么调子,或许是专门为讲段子配的调子吧。
随着有节凑的二胡一拉一停,庄开来亮出了他那浑厚的男中音:“千般闲言都唱过,今天且唱十八摸。”
话音刚落,人群中出现了微微的骚动,有人窃窃私语:“这个好听,这个好听!”
庄开来大声呵了一声,说:“别出声啊,会影响我的发挥。”随即庄开来右手一拉,一阵急促的二胡炫音划过,只听庄开来说:
“这头一摸呀,摸到了呀大姐的头上边呀,一头青丝如墨染,就像那乌云遮漫天,哎哎哟,就像那乌云遮漫天。
。。。
这第八摸呀,摸到了呀大姐尕酒窝呀,摸来摸去真喜欢,好像喜鹊垒的窝,哎哎哟,好像喜鹊垒的窝。”
讲到这时,人群中有人忍不住了,调侃庄开来,大声说:“庄瞎子,你瞎摸过谁的尕酒窝呀?”
庄开来毫不示弱地回答:“只摸过你的尕酒窝。”人群一阵大笑,发话的大嫂觉得自讨无趣,不吱声了。这时叶守业老婆起身说:“你们让庄瞎子继续摸吧,我去煮碗面条给庄瞎子做点心。”
“还是守业大嫂贴心。”庄开来不失时机地说着,又继续讲:
“这第九摸呀,摸到了呀大姐的脊梁边,并排的麒麟在两边,我越摸就越喜欢,哎哎哟,我越摸就越喜欢。
。。。
庄开来猛地右手一台,二胡发出“哼哼....”像那牛叫一般的声音,结束了他的十八摸。
守业嫂随即端出一碗热腾腾的面条,送到庄开来面前,拉住他的手放在碗边,说:“小心烫着。”
大嫂们似乎没有听够,都沉浸在胡思乱想中,被守业嫂的一碗面条打醒,于是各自散去。
“庄瞎子,你的嘴摸的那么好,你的手会不会摸呀?”守业嫂亦真亦假地调侃庄开来,说道。
庄开来满怀信心的样子对守业嫂说:“当然会啦!而且摸的更好。”
“真的?”守业嫂边说边把身子靠在了庄开来的身后,低下头附在庄开来耳边,轻轻地说:“你摸一个我看看,怎么样?”
庄开来还是第一次这样贴近女人,都听到守业嫂的呼吸声和闻到守业嫂谈谈的体香味,一下子紧张起来,不敢出声了。此时,门开了,叶守业的儿子回来了,帮庄开来解了围。
我和陶翠花找到庄开来时,她们正准备吃饭,看当时的阵势,庄开来肯定是答应了守业嫂的,因为叶守业在外面做木匠活,遇到下雨天都是在东家过夜的,看来是我们坏了她们的一桩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