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郑重望闻切问后,诊断出,公主由外感寒邪所致导致寒热不退,虽大症已退,但仍需静养数日,且配以汤药精心调养方可痊愈。大军与令阁师徒便在驿站停留下来。
燕浅夕只乖乖静养两日,体力稍有恢复,就要求令阁传授武艺。令阁终是不忍辜负公主一腔热情,思忖再三当下就开了讲堂。此后,白日,令阁亲自讲解武功心法,入夜,由令红裳等人轮流教授内功心法。
“武功有内功、外功、轻功等。内功是所有武功的基石,没有深厚的内功,练就外功如花拳绣腿,轻功便无从谈起。练习内功之法,各家各派方法不一,但殊途同归,都以练气、养气为主,只是方法不同,功效也就快慢不同……”
令阁在驿站前厅里,临时收拾出一处。摆放了两张书案,二人相对而坐。令阁端坐在上方书案侃侃而谈。眼神无意飘落对在面的燕浅夕面颊上,总是一闪而过,眼中似有波澜翻涌,又不着痕迹隐入沉沉的眸子中。
燕浅夕正襟于下方书案认真聆听,不时会提出疑问。眼睛始终清澈晶亮,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师傅,生怕漏掉一个字。春娘则是立在燕浅夕身后寸步不离,这位令阁虽屡次救公主于危难,但其目的总让人难以琢磨。但自那夜后,公主似乎很信任他,春娘却始终不敢松懈。
燕浅夕内室里,临窗设置了软塌。今日轮到令绿裳教授她内功心法,同其他师姐一样,她先盘膝而坐于燕浅夕身后,为她暗送真气。春娘看在眼里,惊在心上。然而燕浅夕并不知其中缘由,她全然相信各位师姐只是为她疏通筋脉,却不知她们每次都将自身一成功力传送给了她。
师姐离开后,燕浅夕按她们的教导,正身盘膝而坐,排除杂念,不受外界干扰,放松入静,使内气随着人的意识引导而贯通到全身各个部位。起初乖乖地听她们的每日练习半个时辰,后来就逐渐延长至两个时辰。
令红裳、令橙裳、令黄裳、令绿裳、令青裳、令蓝裳、令紫裳七位大师姐轮番传授内功心法下来,燕浅夕感到身体已痊愈,竟是比先前更好。只觉身体轻盈,心智清明。五感也变得灵敏,往往春娘在刚进穿堂时,燕浅夕就能觉察到她那熟悉的步伐。而每每躺在床榻上就寝时,春娘熄灭了室内所有的灯火,她有能在暗黑中,看到室内的陈设。燕浅夕欣喜不已,这内功竟然这般神奇!
郎中再次诊断燕浅夕玉体康复后,已在驿站停驻了半月之久。叶轩这半月重整军马,勤加操练。听完郎中呈报,不敢再耽误行程,当即收麾郎中随军,传令即刻出发。
大军再次浩浩荡荡踏上行程,叶轩与令阁一左一右骑马紧随公主玉驾,令阁的徒弟则领命暗随大军。这一明一暗双管齐下,一路行来也霁风朗月。
令阁经与公主商讨把授艺时辰改在每日寅时到卯时,大军入夜休整后,迎天光开拔,继续行程,公主便可入马车休憩。每日酉时,大军再行休顿时,便锁定令红裳一人传授公主内功心法。
如此安排公主也仅遵行一日,次日寅时,令阁按约定入林授艺时,远远已见公主练武的身影,令阁也只能无奈一笑置之。
一路相处下来,令阁对公主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公主柔弱的外表下有着坚韧不拔的内心。危难关头,她不畏艰险,而是勇敢无惧,主动面对。面对逆境,她也不消极、不被动,而是积极度势思量对策,迎难而上。然而越接近越能感受到她封闭心房,还有那冷漠戒备的拒所有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这样宁折勿曲、疏离孤傲的性情,让令阁心生不安。
公主聪慧敏锐,一点就通,且能举一反三。数日的光景,她已掌握了武术的基本功,肩功、腰功、腿功、手形、手法、步形、步法、跳跃、平衡、跌扑滚翻和连续组合动作。但公主却并不满足于自己的进度,她在每日练武结束后不再进马车休憩,而是进车换了身士兵的装束,随军慢跑。
令阁惊愕之余,苦思对策。叶轩却再也沉不住气,策马到令阁身畔,兴师问罪。
“令阁,你可知罪?”叶轩迎头一声怒喝:“公主殿下大病初愈,你意欲何为?”
“将军稍安勿躁。”令阁容颜清淡,平静地目视前方。似意有所指,又似别无他意。悠悠道:“殿下心志坚韧,你不能动摇分毫,我亦不能。”
“还敢狡辩,若不是你蓄意接近,刻意诱导,公主金尊玉贵,怎么如此……作践自己。”叶轩越说越怒,拨马挡在令阁马前,紧紧逼视着他的眼睛,气势如虹。
令阁坦然迎视将军充满压迫感的目光,淡淡道:“公主既定目标,勇往无畏。何来轻践之说?”他长叹一口气,续道:“将军与公主相识数年,却还是不了解她。公主心高气傲,不愿别人为之所累,亦不愿意依附任何人。”
叶轩并非不懂公主,只是对她用情至深,另外就是他不愿面对,却扎在他心里,深入骨血的尊卑之别。让他把她捧在心上,高得令自己和任何人都只能仰头看她。容不得她受一丝一毫的尘世辛劳,一丝一毫的世态炎凉。
令阁的话,令他立时心头透亮。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冷冷道:“放肆,公主心思,岂是你能揣摩的。”言罢,调马转身,打马前行。走出几步突然停下,头也不回道:“你是赤天国人?”令阁师徒使用的是赤天国官方语言“雅言”,温始祖建立赤天国后,十分重视各地方言的统一,将赤天国帝都语言定为通用语言,六国自然也极力推行,然对江湖游侠及普通百姓是无法普及的,主要还是在官府、贵族阶层使用。这种雅言,燕国多少官府吏员终生都难以讲好,令阁师徒使用的却是极为标准的雅言,故而叶轩判断他们是赤天国人。
令阁并不作答,徐徐道:“幸得公主青睐,尊我为师。维护公主之心,我与将军亦同,日月可鉴!”
令阁虽然顾左右而言它,叶轩知他是默认了,当下思忖,果真是赤天国人。难怪第一次见到他,叶轩就不喜,甚至还有一丝莫名的敌意。倒底是赤天国何人授意他刻意接近公主,护她周全呢?叶轩不想深究,提及赤天国就徒生一股烦闷之气,搅得他直想把这天给捅出个窟窿。叶轩牙关暗咬,深吸一口气,恢复清明,驱马朝公主而去。
叶轩在公主附近下马,疾走两步到公主身边,与其并肩慢跑。公主也不多问,亦不阻止。二人一路无话,月余跑下来,叶轩对公主又平添激赏之情,心中暗暗赞叹。想到婕妤娘娘视为掌上明珠,何等千娇万宠。这朵温室养育出来的娇贵之花,面对风雨,流露出的这股坚毅韧性是他始料不及的。
眼见时光在指缝间流逝,叶轩盼着行程再长点、再长点……哪怕在公主身边多守一天,多待一个时辰,多一刻钟……
赤天国临江城驿站。
令红裳经通报,由小宫女领进公主内室。见春娘亲自端了一盆水出来,却是秀眉紧锁,神色郁郁。抬头见到她,也只是强撑着笑招呼一下,匆匆离开。
令红裳进内室,燕浅夕已盘膝坐在软塌上等她了。这段时间的相处,令红裳打心眼里喜欢这位亲和纯善的公主,不免关切。公主触到她探究目光,下意识的蜷缩了一下双脚。令红裳想起朦胧光晕下,春娘水盆里隐约可见的血色,当即明了。
“见过殿下!”令红裳敛衽为礼。
“师姐不必多礼,快请过来坐。”
“是,殿下!”令红裳依言在燕浅夕身边坐下,却并不急于传授。只朝门口朗声道:“把敬献给殿下的衣物呈上来吧!”
随即便有白衣少女恭敬地用托盘送进来。燕浅夕瞥了一眼盘中的衣物,甚感诧异,竟是一套燕国骑兵服饰。
“师傅交待,我安排人按殿下身量剪裁的骑服。殿下试试合身吗?”见燕浅夕目光中充满了狐疑,又解释道:“师傅给殿下加课了,从明日开始,殿下需要在马上练习投射。”近些日子燕浅夕已结束基本功的练习,师傅却不授任何兵器武艺,只是教她运用真气,以树叶为镖,指定目标进行投射。经过数日练习,渐入佳境,燕浅夕从起初飞出,轻飘飘徒然坠落的叶片,到终能有力掷出,击中目标。
燕浅夕试了衣服,很合身。赞道:“师姐好眼力!”令红裳但笑不语。
忽听门外有纷沓而至的脚步声,二人齐齐朝门口望去。春娘一扫先前的抑郁,满面春风走进来道:“殿下!皇后娘娘派人传来口谕,此时已与叶将军在外厅恭候公主接旨。”言罢,定睛看公主的装扮,怔仲片刻,连忙招呼小宫女为公主更衣梳妆。
穿戴整齐后,燕浅夕和春娘去前厅接旨,令红裳则留在内室等候。
“本宫听闻定国公主遭遇劫难,甚是牵挂。公主遇袭之事,本宫已查明何人所为,定会为公主做主。请公主放宽心,保重玉体。钦此!”来人昂首挺胸,神情威严的朗声传达了皇后的口谕。燕浅夕令旨谢恩。众人寒喧几句,来人急匆匆回去复命了。
叶将军告辞后,燕浅夕和春娘回到内室,春娘与令红裳分享了好消息,令红裳也高兴地向燕浅夕道喜。危机解除,春娘有意让公主放松休憩,想支走令红裳,公主却执意不允。无奈,春娘只能领命退下。
“殿下,莫要担忧!”见公主情绪不高,眉宇间的轻愁不减,令红裳劝道:“我们再过两座城池,就可到达赤天国帝都了,到了皇宫就安全了。”
“就剩下两座城池了?好快!”燕浅夕不禁唏嘘,想来在娘亲护翼下的时光,只有湛蓝的天,悠远的云,温煦的风。可一路行来,历经劫难,自是早没了离开时的那番孤勇,不免担忧,担心未知的命运,担心到达那个陌生国度后孤立无援,身不由已……忽地觉察到令红裳的目光,燕浅夕飞快垂下羽睫,掩饰了心中所忧。
见公主如此,令红裳的心中愈发柔软一片,她忍不住上前一步,微笑地执起燕浅夕的手,柔声道:“殿下,你定会欢喜赤天国的。赤天的帝都四季如春,皇城很大、很美!殿下定会爱上美丽地炫彩湖、巧多天工地叠瀑、斑斓彩林地皇家狩猎场……”令红裳声音更加柔和:“殿下会遇上这世上最尊贵、最完美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