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破晓,旌旗飘飘,马蹄阵阵。一支气势恢宏的队伍,朝着天边隐约可见的巍峨城楼而去。
车厢里撤下了厚重的棉布帘,春的气息,从飞舞的纱幔里荡进车厢,和煦的风里夹杂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及花草的芬芳,漾开的阳光,点点洒在车壁卷云纹的织锦上,流光溢彩。
临窗摆放了一条固定的书几,燕浅夕席地而坐,双肘撑在几案上。目光穿过飘荡纱幔的间隙,看着窗外移步换景怔怔出神。
官道是大块青石铺设,车马经过时,不再惊起一片尘土。空气温润清新,两旁种植了整齐的树木,嫩叶扶疏,阳光下,深深浅浅;风过,绿波潋滟;地上绿草如茵,散满星星点点,五颜六色的小花……
突然纱幔被风猛地掀起,缠绕在窗框上打着圈,一阵携带着水气的风迎面而来,燕浅夕眯起眼,眼前是浩瀚的护城河和雄厚方正、巍然耸立的城楼。
春娘连忙过来把纱帘下方固定好,回头嘱咐道:“殿下,就要进赤天帝都了,奴婢说句僭越的话,进了城,纱帘万不可再撤开了,城里人多眼杂,免生出事端。”
“记下了!姑姑。”燕浅夕收敛如窗外阳光般温暖闲静的心情,及那份局外人看风景的轻松,淡淡吩咐:“姑姑,去把师傅送我的‘蒙尘珠’拿出来,给我戴上吧。”
不想春娘听了此方话,却是一怔,接着焦急的追问:“殿下打算戴上它去竞选?”
燕浅夕沉静点头。春娘陡然色变,沉声道:“殿下,此事事关重大,一旦生变怕是悔之莫及,还望殿下三思。”
燕浅夕平静道:“我意已决,虽是有风险,但‘蒙尘珠’并不曾改变我的容貌,算不上欺君。”
“殿下。”春娘深知公主的性情,决定的事,怕是难以动摇。心慌意乱中,灵光一闪,企图作最后的努力,语重心长道“奴婢听闻赤天国的太子,品貌非凡,世上无双。何况令阁他老人家也曾说过,殿下此去定会遇上锦绣良缘……殿下何苦铤而走险,错过大好姻缘,依奴婢鄙见,不如顺应天意。”
燕浅夕轻蔑一笑道:“他并非我的良人,姑姑不必多虑。”
燕浅夕把目光投向窗外,淡粉色轻纱后,光影朦胧。恍惚中,她似乎又闻到那令她心安的山茶花香,那柔软温暖的怀抱。
“我娘还盼着我回去,姑姑,你说我们能如愿归国吗……”
二人说话间,叶轩已遣人送去通关文牒,便有守城将领到城门叩首相迎。入城后,燕浅夕隔着纱帘听得人声鼎盛,街市繁华。
一众人又行了半月路程,依次经过外城、内城。直到华灯初上,才至皇城城门。皇城共有五门。正南为赤龙门,两旁有飞龙两左门和飞龙两右门,皇城内设有皇家园林和社稷坛、太庙,及皇家宗室的亲王、郡王、公主附马等府邸。
皇城正南城门大开,城墙上宫灯高悬。早有一行官员、将士排列在城门外恭候。叶轩下马上前见礼,半晌方回。
“参见公主殿下。”叶轩在马车外叩首行礼。
“公主请将军起来回话。”春娘在帘内朗声道。
叶轩没有起身,沉声道:“禀告公主殿下,赤天皇城已到达。未将……只能送公主殿下到此了。”他的控制不了的颤声道:“末将肯请公主殿下务必保重玉体……切记,千里之外婕妤娘娘……只求殿下安好。”接下来他用密音传语给燕浅夕:“公主殿下,未将会等你,一年之后,不管殿下何去何从,定将誓死追随!”
有风掠过,跪伏于地的将军,衣袍翻飞。
帘内的人轻咬下唇,良久不语。
她本是冰雪聪明的女子,只因年纪尚轻,又因那时个时空的记忆,父母间不平等的爱、出生的不堪令她对于原本该憧憬情感心生抵触,心思自然不似这个年纪情窦初开的少女那般敏感多情。
但初时虽未能体会将军的一番情深义重,事后倒也渐渐明白,自是感激。只是本能的知道不能以同样的情意回馈将军,故而一路行来,对他表现的冷漠得不近人情,不想将军却是浑不在意,一如既往全心为她,一时千回百转,终是悠悠一叹道:“山高路远,将军一路顺风!”
见公主没断然拒绝,叶轩不由得精神为之一振,抱拳高声应道:“谢公主殿下!”言毕,长身而起,毅然转身大步朝正南门前的官员走去。
两国代表迅速办完交涉手续,寒暄几句,匆匆道别。
初春夜晚,春寒料峭。
叶轩僵坐在马上,目送着宫女、内侍簇拥着马车渐行渐远,陆续入城,厚重的城门缓缓关上,慢慢消失在视线中。
入皇城后,燕浅夕等人暂入驿馆休息。又经数日行程,来到皇宫附近八方殿,八方殿是赤天国为接待四面八方国家的和亲公主及使臣而建。
由于燕浅夕是最后一位到达八方殿的公主,在八方殿仅留宿一晚。翌日凌晨,宫里就有人来接迎。内侍礼官宣读了赤天国皇后懿旨,除些礼仪上的关切问候外,还传达各国公主只许携带一名掌事宫女和二名小宫女入宫。燕浅夕领旨谢恩,春娘挑选了两位平日不曾近身伺候燕浅夕小宫女,名唤珍珠和翠烟。二人并不知这从天而降的幸运从何而来,欣喜辞别同伴,相随公主乘上宫轿,盛装出发至皇宫。
赤天国皇宫坐北朝南,整个宫殿气魄宏伟。南半部为外朝,北半部为内廷。燕浅夕众人进入九重宫门,一路向北行去。
轿子四周挂着大小珍珠串成的彩屏及珠线穗子,随风摇曳。叮铃叮铃清脆声响中,一路穿过重重宫门,层层殿宇。
夜幕低垂,繁星满空。轿子在灵秀宫后院停驻。
各国公主宫殿位于西北,与公主殿宇遥遥相望在炫彩湖之东是赤天太子宫殿。临炫彩湖而建,炫彩湖由于阳光折射,湖面每日不同时段,会呈现出不同色彩而名扬天下。
公主宫殿都是独立的院落。分别有紫月宫、瑶花宫、银雪宫、灵秀宫、凝香宫等数座宫殿。每座宮院的布局差不多,采用一正殿两配殿、前后两进的四合院布局,正中开门,门内设影壁。前院正殿居中,两侧为配殿和耳房,用于举行仪式和接待客人。后院用于寝居,也是后殿居中,两厢有配殿和耳房。前后院之间设有卡墙和便门,后殿两侧还有侍从的值房。
郦洲国的颜倾尘公主住紫月宫、邠洲国的司空蕊公主住瑶花宫、冀洲国的冀云烟公主住银雪宫、衮洲国的沐伊朵公主住凝香宫,燕浅夕则住灵秀宫。
珍珠、翠烟上前撩开轿门的珠帘,春娘躬身扶着燕浅夕走出轿子,入眼的景象令她有片刻恍神。
宫殿也是环湖而建,初春的时节,湖里却是幽幽湖水荷花躺,万山碧水接天沿。湖中央依稀还能看见临水平台,环湖檐廊都设有拱桥连接临水平台,桥上白玉栏杆上挂满各式小巧精致花灯,花彩缤纷,灯相交辉。
“参见公主殿下!”一众内侍、宫女跪伏相迎。
燕浅夕扬手示下,春娘朗声道:“免礼!”
众人领命起身,最前面的宫女款款上前,行过屈膝礼道:“公主殿下万安,奴婢素娟,是分派到是这灵秀宫的尚宫,殿下经后有任何差遣,请尽管吩咐。”
燕浅夕打量她约二十几岁,面容清秀,身量苗条。此时微微颔首,凤目低垂,许是久居宫中当职,谦恭里透着精明谨慎。
素娟不着痕迹的觑了一眼燕浅夕,即刻上前一步,赔笑道:“殿下可是好奇,早春时节,何以荷香满堂?”
燕浅夕用眼神示意她继续,素娟笑得更加殷勤,“回殿下,满池以假乱真的荷花都是工匠们用绢布制作的。”素娟稍作停顿,又补充道:“太子殿下体恤各位小主远离家乡,不免思切,遂命能工巧匠按各小主闺中殿宇布局,聊以排解各小主的莼鲈之思。”
言罢,素娟又习惯窥探了一下燕浅夕的神色,后者面上没有她预期的羞涩与喜悦,只是神色如常望着湖面。素娟一时琢磨不透这位新主子的心思,不敢再多言,只是屏气垂手候命。
良久,燕浅夕方徐徐道:“素尚宫不必居礼。”继而看向她身旁那位三十来岁的妇人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教养姑姑--春娘。”
“见过姑姑!”素娟微微颔首道。
春娘却是上前一步,亲昵执起她手,笑道:“素尚宫客气,奴家初来乍到,对贵国礼数生疏,经后还要尚宫多多指教。”
“姑姑言重了,若有用得着奴家的地方,尽管吩咐。”素娟忙赔笑道:“我对殿下喜好所知甚少,经后还要仰仗姑姑多多提点。”
春娘笑道:“尚宫不必客气,日后共待一主,自当互相帮衬,尽心竭力服侍殿下!”
“姑姑说的极是。”素娟笑道。随即收敛笑容,侧身让出路来,恭敬道:“请殿下移驾寝宫。殿下一路舟车劳顿,想必乏了,奴婢已备好热水,请殿下沐浴更衣。”
燕浅夕微微颔首,素娟便吩咐其余人等等叩首退下,只留数名小宫女手持宫灯引路,她与春娘簇拥着燕浅夕,款款朝寝殿而去。
寝宫内设有单独的浴室。春娘告知,向春娘打听到公主的喜好,便吩咐小宫女放置好浴具及寝衣,退到门外等候。
燕浅夕独自绕过清水出芙蓉图案的屏风,步入浴室。室中央有只形状如花的玉石浴池,玉石花瓣上嵌夜明珠,池中柔光溶溶,花瓣芬芳,水气袅袅,帷幔轻荡。
燕浅夕沐浴后,周身疲乏消除了不少。大概是不知燕浅夕喜好,素娟各色寝服都准备一套。燕浅夕留意到没有红色系,猜想赤天国应是以红色为尊。
见燕浅夕出屋,翠烟忙迎上来替她擦干湿发。
素娟从外进屋,但见燕浅夕一身轻紫色广袖寝衣,端坐在镜前,黑发如瀑,一泻而下。一位长脸,高挑身材的小宫女正为她梳头。
屋内灯火辉煌,素娟走近了方看清了燕国公主的容貌,不由一惊,她心里原以为燕国公主定是位绝色女子,可侍看清了,心中不免纳罕,公主有着精致的瓜子脸和近乎完美的五官,却算不上倾国倾城,她肤色暗沉,眼眸暗淡无光而失色,仿若一朵精致的花,失去了色彩。
春娘正忙着指挥珍珠等小宫女们整理行装,见素娟进屋后,垂手立在一边只顾看着公主出神。便走过来提醒道:“殿下,素尚宫来了。”
燕浅夕应声转过头,目光与素娟相触,素娟飞快垂下眼帘,燕浅夕还是捕捉到她的神色。也不觉得奇怪,判断应该是惊呀自己戴上蒙尘珠后的容颜。
良好的宫里当职修养,让素娟瞬间恢复常态,恭敬道:“殿下,方才皇后娘娘派冯嬷嬷来问候过了,娘娘请殿下好好休息,明晚会设宴为各位公主接风洗尘。”素娟顿了顿,斟酌道:“冯嬷嬷请奴婢代为转达歉意,由于今日需逐一向各国公主问候,就不面见殿下了,暂行告退,回去向娘娘复命了。”
“知道了。”燕浅夕淡淡道。
“太子殿下也派人吴公公来问候,此时还候在殿外等候召见。”素娟弯下腰一脸讨好的问:“殿下你看可要传见?”
“不了。”燕浅夕果断拒绝,“今日时候也不早了,就不耽误吴公公了,请素尚宫代为转达谢意。”
素娟稍有迟疑,恭敬领命出门。须臾,又折返回来。身后跟了一众捧着银制雕花托盘的宫女。
“吴公公望公主殿下体恤”素娟见礼后道:“太子有令在先,命吴公公送来燕国菜品,必须等殿下用过后,才能回去复命。”
良久,燕浅夕轻叹道:“搁下吧。”
素娟如释重负张罗宫女摆放菜肴。转眼间,宫女已将各式花朵水晶盘膳菜、银盅羹汤、玉盏粥肴和珐琅攒盒点心等,琳琅满目的摆满了一桌。
燕浅夕淡淡瞧了一眼,暗嘲这位太子殿下的奢侈和多情,如此兴师动众修缮宫宇,招揽六国宫厨,是为彰显大国的排场,还是为博美人一笑?心下一动,轻声道:“素尚宫,灵秀宫日常膳食如何安排的?”
“回殿下,灵秀宫与各国公主的膳食都统一由云膳轩负责。”
“今日云膳轩也派送了膳食?”
“是的殿下”
“这些赏你们了,我就用云膳轩送来的。去回吴公公,说我收下了,请他向太子殿下转达我的谢意。”
素娟微微一怔,诺诺道:“是。”
太子琉庆宫明光殿书房。
殿内顶上是布满星光的广漠水晶穹顶。空荡荡的宫殿里,只点燃了书案上了一盏琉璃宫灯。
吴忧跪伏在影影绰绰的书案下方,收肠刮肚扯了铺垫叙述完一堆理由,书案前的太子像往常一样极有耐心地听着他的赘述。吴忧停顿片刻,又絮絮叨叨一阵,终是道出未能面见燕国公主。接着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吞吞吐吐斟酌告知燕国公主如何处理膳食的……
许久,太子仍无任何表示。吴忧壮着胆子,缓缓抬头起头,目光顺着书案慢慢往上移,却见太子唇角微勾,一脸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