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层层叠叠的云雾盘踞在天空,远处的山峦被染成了墨绿色。
夜雾渐渐降落下来,无声无息的萦绕在山林间。十几辆华丽马车依山停靠,不远处的树林里,士兵们在副将霍天的指挥下,正热火朝天的安营扎寨。
叶轩看似悠闲的踱步,实际上却是警觉的关注着周遭的动静。又行了近半月的路程,还有七十里路就到达燕国边境驿站了,今日只能在此休憩。想到这,他下意识的望了一眼不远处,目光在一辆普通两驾马车上停下。这半个月委屈公主了,但公主的担忧也是有道理。那老人武功高深莫测,委实难辨敌友,又在暗处,目前处境也只能静观其变。
一阵风过,寒意瞬间席卷而至。一道道寒冷的剑光,从天而降。几十条黑色身影,一波接一波,源源不断扑向马车处。四驾马车首当其先,领头的黑衣人如离弦之箭,射入马车。旋即弹出两条缠斗的身影。春娘和黑衣人跃身而起,打得难舍难分。
叶轩凌空而起,直冲他目光所及的普通马车。却是为时晚矣,他眼睁睁看着黑影,持剑没入。
燕浅夕听到马车外的动静,吹灭了车内蜡烛。昏沉的光线下,她慢慢移向车厢角落,警惕的盯着前方。突然一阵剑气夹着寒风直冲进来,准确无误朝她藏身的方向猛刺过来,燕浅夕敏捷抛出软垫一挡,堪堪避开了来剑。
刹那间,飞舞的羽毛充满了车厢。
黑衣人定定神,剑锋一转,追着燕浅夕刺杀过来,这一剑又快又狠,燕浅夕心下骤然一凛,迅速矮身,再次险险避开。可不侍她喘口气,那黑衣人却是反应及快,剑势急转向下,朝她面门劈下来。燕浅夕被堵在角落,眼见那剑转瞬即至,情急之下,只得一手护住面门,一手死死攥紧手中的钗,打算黑衣人近身后,殊死一博。电光火石间,只听“咣当”一声,长剑落地,那黑衣人瞪着双眼,双手死死地摁住血流如注的脖子,轰然倒地。
燕浅夕快速起身,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突变的这一幕。突然车内白影一闪,耳畔随即传入一个温和的声音:“殿下,冒昧了。”一只温润的手臂伸向她的腰间,只觉身子一轻,便飞出了车厢。
宛如腾云驾雾般,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脚下的打斗声,惨叫声此起彼伏。来人一袭白衣,面对不断追击而来的攻击,行云流水般的轻松挡开。轻飘飘地带着燕浅夕踏上高高的树顶,蜻蜓点水般飞出了重重包围。
刚一落地,来人就放开了浅夕,对她礼貌一拱手道:“殿下受惊了。”
“是你?”原来是那天拦路的白衣老者,他依然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燕浅夕警惕退后一步,戒备的看着来人。那日别过,燕浅夕冷静分析,认为事情绝非区区江湖术士那样简单,或许另有隐情,谨慎起事,采取了防备措施,现在看来事情果如自己的判断。
“你有什么目的?”燕浅夕冷冷地问。
他冲她温和一笑,温柔地注视着她,诚肯的道:“殿下,我没有恶意。”
紧绷的神经似有丝松动,燕浅夕想到了他刚从黑衣人剑下救了她。而现在的处境,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至少有点可以肯定,他不要她的命。
“是王皇后派你来的?”初来乍到,燕浅夕对这个世界所知甚少。她所能想到的,有能力,并且想要护她平安到达天赤国,也仅有此人了。
他轻轻摇了摇头“我并不认识燕国皇宫的任何一位娘娘。”他虽须发皆白,但眸光却依然清澈,仿佛能照到人心里。“常言道,士为知己者死。殿下能以公主之尊,亲奉萍水相逢的人一杯水酒,我自当能为殿下见危授命。”
燕浅夕定定的看着他,目光在他脸上一寸一寸地挪动,细细审视。他那双眼眸,宛若清澈见底地清泉,晶亮明澈;他嘴角噙着淡淡的儒雅笑容,坦荡真诚。
不管是遥远的记忆,还在如今的现实,燕浅夕都涉世不深。但她能确切的感受到对方的善意,他不仅不要她的命,甚至还想要保护她。
那会是谁非要置她于死地呢?
“嗖嗖嗖”山林里窜出数名黑衣人,杀气瞬间散发。
黑衣人步步逼近,浅夕下意识的看向身边人。他神情淡然,似乎并不打算迎敌,也不打算避开。感受到她投去的目光,他微微侧过头,再次冲她温和一笑。浅夕的心莫名地就平静下来,再没有面对死亡的恐惧和害怕。
数名黑衣人怔仲片刻,数剑齐驱。突然,数道长剑如银色闪电,从天而降,挡在了他们与黑衣人之间。数名少女白衣飘飘,宛如夏夜里盛开的白莲花,纯洁、冷艳。
黑衣人们相互交换个眼色,全力进攻。白衣少女个个表情冷竣,目光凌厉,不慌不忙旋转手中长剑。刹时间,寒光闪闪,兵器交鸣。
燕浅夕呆呆的看着翩若惊鸿,宛若游龙的少女们,心生羡慕。
“殿下,此处就交给我的徒儿。刀剑无眼,我先带你离开。”
燕浅夕又觉身体一轻,两人一跃而起,直向更高处飞去。
一轮明月升起。
清冷的光,犹如一块柔和的白纱笼罩着山谷。光秃秃树影投射在山路上,光影交错。
夜风幽幽,山野默默,两条身影并肩向山下走。月光将他们投影在地上,一个身形修长,一个身形窈窕。在这空荡荡的山谷中悠悠荡荡,缥缈的宛若一场故梦。
“殿下是在想那些黑衣人的来历?”他轻声开口。
燕浅夕讶然抬头,他眸光悠悠。
“这些黑衣人应该是燕国人,他们熟悉地形,清楚殿下的行程。所以事先埋伏,在此伏击殿下。”他轻轻一叹,续道:“因此我们一路行来,没有发现他们。他们所穿的黑衣,衣料上乘,他们所持武器,制作精良;他们的行动统一有序,应该是经过正规训练、军纪严明的正规队伍。再则,你们车上、旗帜上都有徽标,在燕国境内,哪路江湖势力敢劫朝廷官兵?所以,我想那些黑衣人应该来自燕国朝廷。”
燕浅夕心头一颤,莫非是燕国宫廷里可与王皇后抗衡的那股势力?而此人之所要她的命,意在天赤国的太子妃。然而此次未能得手,必不会就此罢手。敌人隐藏在暗处,势力强大,防不胜防。
记忆深处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再次牢牢擒住了她,没有选择的无辜感及愤怒,宛如吊线木偶般弱小的无力感再次擒住了她的心。记忆中,她全力以赴让自己强大,强大到足以不再惧怕这些恐惧,如今在这个时空她必须从头再来,没有时间准备,猝不及防就面对生死了。但这次能侥幸避祸,下次、下下次呢?
心中凄然,脚下突然一滑,脚踝吃疼,身体不防,失重的朝一边倒下去。
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清冽的气息,宛若山涧山泉,又似清晨沁心的空气迎面扑来,燕浅夕被他伸来的手稳稳扶住。
“谢谢。”燕浅夕逞强地挣脱他的手,他也不强求,慢慢抽回手。可燕浅夕离开那支撑,刚想站稳,脚下却是钻心的疼痛,身体不受控制的摇摇欲坠,他再次伸手扶住了她,这次却小心翼翼的与她保持着距离,只伸出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稳住她的身形。
“殿下莫急,应该是扭伤脚了,我扶殿下坐下。”他一面柔声安抚,一面将燕浅夕扶至一处平坦的岩石边,燕浅夕也不再别扭,顺势坐下。
他在她面前单膝跪下,小心地问:“我给殿下看看?”
燕浅夕心里却过意不去,着急道:“不可,老人家!”
他却仿佛很开心,“殿下不必介怀。”他声音愉悦道:“我保证,不会疼。”
他有些局促地伸出手,轻轻地托起浅夕受伤的脚,略略顿了一下,才慢慢抬起另一只手,沿着她的小腿隔空运气。他神情认真专注,动作轻柔有力,让浅夕焦灼的心,逐渐平静。
一股暖流缓缓注入,没入她的脚背、脚心、脚趾到每一根神经,灼痛渐渐冷却下来,慢慢消散的了无痕迹。
他轻轻舒了一口气,关切的问:“殿下,还疼吗?”
燕浅夕摇摇头,脸上的表情依然淡漠,眸光里的锐气却早已消失。
“殿下,我扶你起来,试着走走。”他的声音温和,在这寒冷的夜里,好似娘亲温柔的手,轻轻安抚着燕浅夕惊惶失措的心。
鼻头酸酸地,燕浅夕掩饰的垂下眼帘。她天性倔强好胜,遇强则愈强,面对任何艰险,她绝对不会示弱。但心底那点柔软不能触碰,前路茫茫,可还有与娘亲重逢之日?
朦胧的月光下,他还是清楚的扑捉到了浅夕一闪隐没的泪光,他轻叹:“都怪我,殿下金枝玉叶,本不该遭此劫难。”
燕浅夕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自是没听到他喃喃自语。她习惯咬咬唇,慢慢起身,缓缓迈开脚,却没有预期中的疼痛袭来,她试探地向前走了几步,步履轻盈,仿若从不曾受伤。
心中雀跃,惊呼道:“好神奇!不疼了,我又可以行走自如了。”
他静静地看着公主难得流露出来十五岁少女该有的天真与娇憨,眼底溢满挥不去、散不开的怜惜。
燕浅夕回首,四目相对。
他目光里有关切、理解、怜惜……也许,他真的没有任何目的,也许,真是萍水相逢的缘份。这样一位世外高人,不像是能为这俗世的权贵折腰。然而车到山前必有路,自己又何苦杞人忧天?事在人为,怎可未战先怯。一念至此,骨子里不服输的倔强和执拗,令她重打起了精神。
他静静地观察着她的变化,一缕宽慰的笑至他唇边漾开。
他朝她挥袖至意,燕浅夕了然上前,乖顺的拉住了他的衣袖,两人继续朝山下走。
“老人家,你为什么……”燕浅夕虽觉冒昧,但好奇还是占了上风“为什么只收女徒弟呢?”
他轻笑道:“殿下有所不知,其实我门下的男弟子比女弟子多,不过,此行特殊--”
见他话突然打住,燕浅夕不解看向他,他眸光含笑回视她,含糊道:“故只带了女弟子。”她却不知他咽下未出口的话却是:关系殿下的清誉,怎敢造次。
燕浅夕的注意力却不再他的眼中话里,她脑海里闪过白衣少女落地无声的轻盈,行云流水般的剑气……有个念头在心中燃起,迅速升腾,呼之欲出。
“有人来了。”他沉声道。
燕浅夕屏息静气,除了时紧时慢的风声,什么也没听到,四周也仍是四野空旷。
他嘴角微微一扬,轻笑道:“殿下的心上人到了。”
“我没心上人。”燕浅夕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话一出口,立刻后悔。双颊顿时绯红,瞬间蔓延至耳根。
燕浅夕轻咬下唇,懊恼的把头偏开。
溶溶月光下,他眼底尽是狡黠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