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氏到底是久病卧床的人,今日见到悦娘和韩婆子,激动喜悦下说了这半日话,不免疲累,悦娘服侍着丁氏睡下,便带着韩婆子退出来。韩婆子道:“姑娘一路劳累,此时可要回房歇息?”悦娘道:“我还好,只怕嬷嬷年纪大了,禁不得路途颠簸。”韩婆子笑道:“老奴做惯了活的,年纪虽大,身子却还硬朗。姑娘若要歇息,不如让婆子伺候罢?”悦娘忙道:“怎敢让嬷嬷伺候?母亲正院的厢房还空着,我已使人去收拾了,想来已经收拾好了,嬷嬷快去歇歇。”韩婆子道:“姑娘就让婆子伺候一回罢,婆子也有好些话想同姑娘说说。”悦娘听韩婆子的话音,似有它事,便道:“我屋里倒有个丫头泡得一手好茶,嬷嬷若不嫌弃,不如一同去尝尝吧。”韩婆子道:“婆子谢姑娘美意!”说罢两人一同携手而去。
丁氏正院东边耳房旁开了一处小门,穿过一处穿堂,便是悦娘的院子。只见院子里俱是青石铺地,正对面是一阔三间的屋子,抄手游廊连着两边的厢房,正房廊下种着迎春、丁香等,院子西南角上一丛绿油油的芭蕉生得茂盛,东南角上植了一树葡萄架,葡萄架下立着一架秋千,旁边的歇山式屋顶下爬了一从蔷薇花。小小一方院子,倒颇具匠心。
进得屋里,便见当地摆着圆桌圆凳,正中墙上悬了幅《海棠春睡图》,条几上摆着了对天青色汝窑花瓶,鎏金描画的宣德炉香气缭绕。如意纹黑檀隔扇隔开的东次间内,正是悦娘的卧房,隔扇上垂着草色幔帐,东面靠墙摆着妆台和衣架子,北面是张四檐八柱架子床,南面窗下砌了炕,炕几上还放着针线笸箩。西次间倒未隔开,靠窗摆着一棠黑檀书案,笔架上形形色色挂满了笔,挨着西面墙树了一溜书架,书架被书籍笔墨、各色小玩意儿塞得满满当当,墙脚花几上的青花花盆里种着一株兰花,叶子肥嫩,油汪翠绿。韩婆子见屋内虽布置得朴素,但家具器皿俱不便宜,心想表姑娘倒未在衣食住行上受委屈。
见姑娘归来,下人们都高兴得很,倒水上茶,未免有些喧腾。悦娘让韩嬷嬷坐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下人们有些没规矩,倒是让韩嬷嬷笑话了。”韩婆子福身坐下,笑道:“正是姑娘待人仁厚才能如此。”悦娘亲手为韩婆子倒了盏茶,递过去道:“嬷嬷也尝尝这枫露茶。”韩婆子俯身接过茶盏,只道不敢。悦娘佯怒道:“嬷嬷竟还要同悦娘这般客气!嬷嬷伺候外祖母辛苦,又从小带大阿娘,这回还不辞辛苦特特送我回京,我只为您倒盏茶,偏您还这样。”韩婆子道:“老奴受老夫人大恩,万难报答,姑娘说的,倒是折煞我了。”悦娘道:“嬷嬷快别客气了!”
两人吃了茶,又闲话几句,悦娘便问:“方才在阿娘屋里,嬷嬷说话似有它意,不知嬷嬷是有甚么事要同悦娘说的吗?”韩婆子道:“姑娘,老奴此番上京,除了送您回家,老夫人还交代了其他的差事。”“甚么差事?”悦娘奇道。韩婆子道:“这桩差事却是为了姑奶奶和姑娘。”
原来丁老夫人知晓女儿处境艰难,日夜思虑,虽说已设法帮王海跑官,犹觉不够,思量再三,决定双管齐下。在外,帮王海谋个四品的缺,在内,给王海纳个美貌的妾。现下,韩束那头已有回音,道是太仆少卿已经定了外放,一旦出缺,马上就让王海升任。只是纳妾这事,颇费了番思量,既要年轻貌美,又要尊重丁氏。丁老夫人找了十多日,正巧有个郎中惹了人命官司,做爹的上了几次堂,没熬住死了,妻室儿女也被收监发卖。丁老夫人见这女孩容色秀美,又识得些字,更妙在会做几道药膳,便一举买下了这女孩全家,洗去一身尘垢,便让韩婆子一同带到京里来。韩婆子因不知王家后宅内情,又见丁氏身子虚弱,想着要成事,恐怕还少不了悦娘。更兼丁老夫人因女儿太过柔弱,恐外孙女走女儿老路,一味只知夫为妻纲,再三叮嘱韩婆子,非得要让悦娘学些后宅之道,不然便是给韩婆子一百个胆子,只怕她也不敢同悦娘说这些。
韩婆子踌躇半晌,说道:“若说这事,本应同姑奶奶说,没有同姑娘说的道理,只是老奴看姑奶奶那样……”悦娘略一思忖,便领会了丁老夫人的用心,她叹道:“外祖母为了阿娘同我,真是煞费苦心。只是父亲房里的事,断没有未出嫁的女儿插手的。更何况,终究是给父亲纳妾,恐怕母亲难免伤心。”韩婆子道:“姑娘说的,老夫人也想过。要老夫人为姑爷纳妾,她老人家何尝不为姑奶奶鸣不平。只是若让婉姨娘坐大,想来姑奶奶不仅伤心,日子也难过。至于姑娘的另一重担心,老奴也知道,老奴如何敢坏姑娘闺誉。想来姑爷必不只有婉姨娘一个妾,如何只有婉姨娘一人出了头呢?是以老奴只是想请姑娘多同那女孩子说说王家的事情,也免得那女孩子着了别人的道。”悦娘道:“若母亲愿意,我自会看顾她。只是如何与母亲开得口……”韩婆子道:“这个老奴早已想好。”便如此这般说了一通。不知道韩婆子是如何想的,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