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此时心里只有碧翘肚子里那块还没见天日的肉，又被婉姨娘哭得头疼，便肃声道：“住嘴！不许再哭了！你既知道自己错了，从前也是我太惯着你，纵得你不知道天高地厚！从明日起，你便谨守为人妾室的本分，好好敬着太太，听太太吩咐，晨昏定省，都不许荒废了。”婉姨娘叩头道：“谢老爷太太开恩！从今日起，奴一定好好听老爷和太太的吩咐，太太说往东，奴绝不往西。”王海却很有些气继哥儿不好好读书，到底把继哥儿狠狠骂了一顿方才罢了。婉姨娘既得了王海的话，又吃了昨日的亏，哪里还敢当着丁氏的面摆架子，第二日天还未亮便来正房服侍丁氏起身。方才那茶盏却是王海借故发落婉姨娘，不曾想差点误伤到悦娘。
悦娘恍然大悟，说道：“我说呢，昨儿夜里听到外面吵闹得很，使紫苏去打听，她却说没甚事。”赵横家的笑道：“这种事儿怎么敢让姑娘知道呢！”悦娘似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大爷早搬去了前院，后院又落了锁，那样晚了，大爷如何知道此事？又如何同婉姨娘一道来？”赵横家的小声对悦娘说：“您知道的，婉姨娘在这种事上向来不瞒着大姑娘。我偷偷问了小菊，昨日婉姨娘去捉人，却是瞒着大姑娘偷偷去的。可巧那间空屋子，倒正好就在大姑娘隔壁院子，昨夜动静那般大，大姑娘必是听到了，就是她去请的大爷。”
悦娘奇道：“那她是如何将消息送去前院的？”赵横家的鄙夷道：“太太在门禁上一向严厉，后院的丫头谁敢去？却是大姑娘自己去寻的。垂花门上的王婆子不肯开门，大姑娘打了王婆子一耳光，又从王婆子身上摸来钥匙，自己开的门儿。”悦娘哼道：“她倒是同她姨娘、兄长一样没规矩！大半夜的私出内院，父亲就不管管吗？”“依奴婢看，老爷大约是还未想到这层。”赵横家的道：“不过，就她这样没规矩，也就跟她娘一样，只配给别人做小！”悦娘吃了一惊：“做小？甚么意思？”
赵横家的赶紧打自己的嘴：“婆子多嘴，方才并没有说甚么做小的话！”悦娘道：“赵妈妈，您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我几时乱说过话。您就告诉告诉我吧，我绝不到处乱说。”赵横家的被悦娘磨得受不过，方才吐了口：“我也是偷偷听老爷同太太说的，说想把大姑娘嫁给一户姓许的人家做妾。”“姓许的人家？”悦娘问道，“你知道叫什么名字吗？”赵横家的摇头道：“这老爷倒没说，只听老爷说这许大人老婆死了没多久，身边缺个服侍的人。”
悦娘心中犹疑更重，死了老婆没多久，又姓许，王海又情愿送女为妾，莫非是许暲？她问道：“那阿娘怎的说？”赵横家的一拍大腿，似是遗憾得很：“太太觉得不好，说是老爷也是要做四品朝官的人了，还这么上赶着把女儿送给跟自己差不多大的人做妾，外面的人难免笑话。倒是老爷说，不知道多少人家想把女儿塞给许大人，连前朝阁老大人的孙女，也做了许大人的二房，他只怕人家瞧不上自己的女儿。”悦娘原还想多问几句，藿香回说丁氏醒了，只得止住话头，去了丁氏屋里。
却说婉姨娘回了自己屋里，心中即羞且气，不免流泪大哭。纹娘道：“都这种时候了，姨娘却只知道哭！姨娘从前的威风、智计都去哪儿了？”婉姨娘哽咽道：“我服侍了你爹这么些年，一直尽心尽力，没想到他竟为了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骚婊子打我……”想起昨夜王海那一脚，婉姨娘心中更痛，泪水如雨水一般汹涌而下。纹娘本窝了一肚子火，此刻见婉姨娘哭得伤心，神色憔悴，也说不出责怪的话来。婉姨娘接过纹娘递的湖锦帕子，哭道：“这事定是那个病婆娘捣的鬼！她知道你爹不喜欢她，所以特意找了个丫头来跟我争宠！我却跟她没完！”纹娘道：“昨夜的事，我已尽知了，虽说有太太在后推波助澜，只是若姨娘自己站得住脚，哪怕再来十个八个女孩儿又有甚么打紧！”
婉姨娘道：“你倒说得轻巧！你娘我是没有娘家撑腰的，现在年纪大了，你爹大约也看腻了，幸亏从小学了些吹拉弹唱，在你爹跟前倒不至于无话可说。只怪你爹，平日里说甚么只爱我一个，现在见了个年轻漂亮的，就不记得跟我的旧情儿了！”说着又忍不住哭起来。纹娘叹了口气，说道：“姨娘，您从小儿就跟我说，男人最是靠不住，咱们女儿家，若信着男人一张嘴，迟早连命都要丢掉。您虽没有娘家可以依靠，好歹也生了哥哥同我。您若要同那太太斗，倒不是全无胜算。”婉姨娘细细想了想，吸吸鼻子道：“是了，还是我儿聪明，现在我且先低低头儿，等你哥哥有了出息，这王家的家私都是咱们娘俩的，不怕那病婆娘不向我低头。”
纹娘道：“姨娘还在做梦呢，那叫碧翘的丫头已经有了一个多身孕了，若她生下儿子，只怕会养在太太屋里，到时哪还有哥哥甚么事。”婉姨娘惊道：“你说甚么？”纹娘摇头道：“好歹姨娘还管了一段日子的家，怎的竟没收伏几个忠心的下人。昨夜家中请了大夫，说是那个叫碧翘的丫头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了。”只听“哐啷”一声，却是婉姨娘震惊起身，不妨带倒凳子。纹娘皱眉道：“姨娘怎的如此沉不住气。”婉姨娘尖叫道：“你哥哥的家私都要飞走了，你叫我怎么沉得住气！”“姨娘噤声！”纹娘厉声道：“姨娘若想害死我们三个，不妨再大点声。”婉姨娘方才醒悟过来，嗫嚅道：“我也是一时情急。”纹娘道：“姨娘，你瞧瞧自己现在的样子，可有半点从前做头牌时的风光气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