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婳走进办公室,立即引起了女同事们的一片惊呼:“哇,殷婳,古典美人啊!”
早晨她对着镜子把一头长发盘起来,挽了个髻,把银簪斜着插进去。镜子里立刻出现了一张古代仕女的脸,端庄又不失俏丽。她在脸颊处淡淡扫了些腮红,又拿出一瓶香水,稍稍喷了喷。她极喜欢Hermes这款un Jardin sur le Toint,香气淡雅独特;单是这名字——“屋顶上的花园”,就很清新怡人。她对着镜子摆了几个pose,粉嫩的天鹅颈格外引人注目。为配合发型,她又特地挑了一件银白色立领连衣裙,下摆处用银线疏疏落落地勾勒出梅花图案。穿好后她对着穿衣镜转了好几圈,这才满意地下楼来。
电梯里遇到的男男女女,无一例外地向她行注目礼。有两个毛头小伙干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直愣愣地毫不掩饰。殷婳有点窘迫,只好低下头,看着地面。
下了电梯,一出门,殷婳就看见陆铭远站在车边,长身玉立,正向她望来。
陆铭远见殷婳向自己走来,一瞬间失了神,仿佛看见一位玲珑女子风摆荷叶般从古画中走出来,走向自己。婷婷袅袅,步步莲花,头上的簪子若隐若现。他像被施了定身魔法般一动不动,直到殷婳走近,那轻轻一笑和微微扬起的裙摆才把他唤醒到现实中来。
陆铭远回过神,帮殷婳打开车门。两人坐在车上,陆铭远侧过身,专注地着看着殷婳。
殷婳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就低下头,假装认真地系安全带。等安全带系好了,抬起头,陆铭远的目光还在她身上。她忍不住推了他一下,反被他捉住了手,温柔地说:“怎么办,我不想让别人看到你这么美。”
殷婳脸红红的,对着他嫣然一笑。
“答应我,你以后只能对我一人这么笑。你知道不知道,你这一笑,我的魂魄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呸,”殷婳小嘴一翘,“就会耍嘴皮子。”
陆铭远托起她的手,轻轻一吻:“你坐在我身边,我心都醉了,现在开车,算不算醉驾?”
“哼,”殷婳两腮飞红,“你老实交代,这些甜言蜜语,是不是经常对女孩子说?”
“臣心一片磁心石,不指殷婳誓不休。这些话,我只讲给你听,真的。”陆铭远坦诚地说,他知道殷婳对自己之前的恋情有些在意。
“看你的实际行动吧,风流倜傥的陆公子。”殷婳笑着调侃道,“好好开车,要是把我的尾坠髻晃散了,唯你是问。”
“遵命,殷小姐。你如果发现我醉驾,就拔出簪子吓吓我。”
“我用簪子扎你一下岂不更管用?再说了,这簪子最初不就是一种暗器吗?”
“你舍得谋害亲夫呀?救命……谁说过,天下最毒妇人心。”陆铭远又温柔地抓住殷婳的另一只手,“让我看看你怎么下得了手。”
殷婳的脸红得要滴血。她咬了咬嘴唇:“再不开车,我们就要迟到了。”
陆铭远又吻了一下殷婳的手,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
上午十点钟,刘院长参加完巡视启动会,来到筹备组,召集大家开会。
展览开幕在即,七个专项组分别介绍了各自的准备情况。刘院长一一点评,指出几个需要马上改进的地方。会议快结束时,刘院长强调:“这次展览将于6月22日拉开帷幕。我们大家都知道,2014年6月22日,在卡塔尔首都多哈召开的第38届世界遗产大会上,大运河成功入选世界文化遗产名录。值得一提的是,不同于古建筑、古遗址的申请,大运河是仍在使用的‘活态线性文化遗产’。我们的工作,就是通过这次展览,让人们了解运河、爱惜运河、尊重和保护运河。现在,国家大力倡导发展生态文明,提倡人与自然和谐相处。运河就是人类发挥智慧,顺应自然、发展自然的结果。”
刘院长喝了口茶,接着说:“现在离展览开幕还有两周的时间,这几个月大家都辛苦了,再加一把劲儿,利用这半个月的时间,把欠缺之处补足了,做完的再回头检查一遍,争取万无一失。”
说到这,刘院长像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另外,运河展也将纳入巡视工作考察的范围,各组要特别注意工作的合规性,不要为了效率忽视了程序。各项开支要严格按照审批过的预算反复进行核算,用勤俭节约的精神办好这次展览。”
最后,刘院长叮嘱道:“暑假期间,将有大批学生参观展览,这是宣传大运河最好的机会。年轻一代,更要了解大运河、热爱大运河,这样他们才能成为中华文化、中华文明的继承者和传播者。”
殷婳坐在办公桌旁,看看面前厚厚的一叠稿子,心里感慨万千。这是她自从进入筹备组以来翻译的文稿,初稿、一校、二校、三校……有的文本,她也记不清改了多少遍。除了在电脑前冥思苦想,有时还要跑到图书馆核对资料。还有,那些挑灯夜战的加班时光……
就这样一直努力着,终于走到了今天,看到了曙光。
想到这儿,她不由得转过头,见陆铭远正站在工位旁,环抱着双臂,若有所思。仿佛心有灵犀一般,他也抬起头,两人相视一笑。
一瞬间,殷婳有些心疼他。这几个月间,陆铭远洋洋洒洒写了那么多文字,人也清瘦了许多。现在,他该如释重负了吧。
在筹备组微信群里,陆铭远发了一段话:“道阻且长,行则将至;行而不辍,未来可期。没有一次努力会白费,没有一次叹息不留下回响。每一段经历都是财富,每一次历练都是成长……冲刺的一刻到了,伙伴们,加油!”
“今晚我们去吃泰国菜吧。”下班的时候,陆铭远发来微信。
两人在长安街附近的公交站见面。正巧有一辆公交车进站,陆铭远牵着殷婳的手上了车。
车上人不多,他们径直走到车尾,并排坐下。
“咱们去哪儿啊?”殷婳问。
陆铭远从双肩背里取出一瓶饮料,拧开盖,递给殷婳。
“等到了你就知道了。怎么,害怕我把你拐卖了?放心,我才舍不得呢。”陆铭远把右臂搭在殷婳的椅背上,小声耳语道。
殷婳脸又是一红。
“又害羞了?看小耳垂红的。”陆铭远轻声笑着,顺势在她的耳垂上轻轻一吻。殷婳触电般地一惊,满脸绯红地瞪着他。
“生气了,公主?好,小生不敢再造次了。”陆铭远把手收回来放在腿上,装作乖乖的样子,“想你一天了,好不容易才坐在一起。”
殷婳见他一脸委屈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
陆铭远见状,知道殷婳没有生气,又悄悄抓起她的手,说:“让我膜拜一下大翻译的手吧。这么小,这么柔软,那些英文都是怎么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出来的。你不知道吧,在办公室里我常常偷偷看你,你敲打键盘的样子特别好看,像弹钢琴似的,有时还嘟着小嘴自言自语。”
殷婳脸又红了,她抽出手,“啪”地轻拍了一下陆铭远的手背:“不好好工作,看我干什么。”
“看了你才有工作的动力啊。”陆铭远抬起手,轻轻摸了摸殷婳的头发,顺便把垂在她眼前的的一缕长发拢到耳后,“展览词我前前后后写了九个版本。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坚持下来的。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这条线路乘车的人不多,他们正好依偎在一起窃窃私语。公交车走走停停,他们很享受这种难得的悠闲节奏,最后在京城西部一座大型Shopping Mall(购物中心)前下了车。
一进门,陆铭远看到有卖心型棉花糖的,就买了一份。殷婳举着一大团粉红色,小小吃了一口,一股甘甜的滋味立刻沁入心田。她把棉花糖举到陆铭远面前,陆铭远咬了一大口,叫道:“哇,这么甜!”
Mall里熙熙攘攘的,多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有结伴同行的女孩子,也有年轻的恋人携手闲逛。
陆铭远把手放在殷婳的腰间,在人流中把她轻轻地揽向自己。对殷婳来说,还是第一次与年轻的异性这么近距离地依偎,她甚至感受到了陆铭远的体温。一阵心悸过后,幸福感继而溢满了全身。
她轻轻靠在陆铭远身上,嘴里含着棉花糖,很享受这一刻的感受。陆铭远也感觉到殷婳的柔软和温存,小心翼翼地拥着她纤腰,克制住一阵阵涌起的想要低下头吻她的欲望。
在一家书店门口,殷婳被一幅画吸引了,停住了脚步。
“这幅画,我上学时特别喜欢。梵高的《鸢尾花》。”殷婳目光迷离,仿佛回到了大学时代,“我选修了西方美术史,老师对这幅画做过专题讲座。”
“哦,”陆铭远挑挑眉毛,“你还记得当时老师是怎么讲的吗?”
“嗯,说它色彩丰富、线条细致多变;画面充满律动和谐之美,洋溢着清新的气氛和活力。”
“说得真好。的确,这幅画远远地就能吸引人们的目光。”陆铭远点点头,“梵高笔下的向日葵也是一样。这些原本都是平凡的植物,但画家赋予了它们永恒的生命力。”
“这幅《鸢尾花》被称为梵高在‘圣雷米时期最伟大的作品之一’,”殷婳边回忆边说,“画家一生都在痛苦与挣扎中度过。他仿佛是一位孤独的舞者,用自己的方式倾诉对大自然的赞美、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他生前不被理解甚至被当成神经病,死后作品又被如此推崇。”陆铭远摇摇头,揽住殷婳柔弱的肩膀,“这样的人生,有几个人能承受?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我们还是好好享受当下吧。你饿不饿?我说的泰国餐厅就在前面。”
他们走进餐厅,找了个清静的角落坐下。
殷婳喜欢喝冬阴功汤,酸酸辣辣的很开胃。随后,咖喱鱼饼、炭烧虾、芒果菠萝饭、清蒸鲈鱼一道道端上桌来。
“咦,这里也有清蒸鲈鱼?”殷婳叫起来。
陆铭远夹起一块鱼肉,去掉上面的刺,放在殷婳的餐碟里:“尝尝味道怎么样?”
“唔——不错,”殷婳点点头,“我突然想起了一个关于鲈鱼的典故,好像是雪菜鲈鱼吧,一下子记不起来了。”
陆明远放下筷子,笑着说:“是在考我吗,才女?”
“就算是吧,”殷婳眨眨眼,“愿闻其详。”
“唐代欧阳询在《张翰帖》中说道:‘又见秋风起,乃思菰菜鲈鱼,遂命驾归’。说的是吴国旧人张翰到北方,在西晋齐王司马囧的幕府做官。他在齐王的权力斗争中看到了危机,便以一句‘人生贵得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毅然辞官回乡,得以保全了自己的性命。”
“对,我记得也是这样,‘雪菜鲈鱼’从此成为了文化符号。”殷婳说,“千百年来,文人做官,一不开心就赋诗高歌‘雪菜鲈鱼’,因此它也成了一个辞官的典故。告诉你,这是我从爸爸写的一本书里读到的。”
“书香门第面前,我又献丑了。给殷教授的女儿当男朋友,有点儿如履薄冰啊。”陆铭远笑着拿起白瓷碗,给殷婳盛了一碗菠萝饭,又殷勤地问,“要不要尝尝这里的冰激凌?”
“要!”听到冰激凌,殷婳举双手赞成。
陆铭远站起身,向服务台走去。看着他的背影,殷婳不由得在心底感激上苍:自己的男朋友不仅善解人意,还博学多才,文史根底更是深厚。想想这二十几年来所遇到的异性,能与自己深谈的又有几个?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陆铭远也很感慨。世间漂亮的女子并不少见,但像殷婳这种集智慧和美貌于一身的,实在是稀缺。想想自己和前女友,表面上看还般配,但无法进行深层次的沟通。两人在爱好方面有天壤之别,就像永无交集的平行线,在一起对彼此都是一种折磨。
殷婳用小勺舀起冰激凌放进嘴里,闭上眼睛,让冰激凌慢慢融化。一片清凉过后,香草和芒果的香味交织着迸发,在唇齿间蔓延开来。陆铭远拿起纸巾,轻轻给她擦擦嘴角。殷婳睁开眼睛,一脸满足。
“对了,我要回文史院一段时间,单位高管离任审计,还要迎接上级巡视。领导让我回去我配合审计和巡视工作。应该挺忙的,这段时间我们不能天天见面了。你最近有什么安排吗?”
“噢,”殷婳听了有些失落,“没什么特别安排。展览开幕后国际交流的工作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我最近要多回家几次,陪陪爸爸妈妈,还有,给奶奶庆祝八十大寿。”
“哇,奶奶太棒了,八十岁,耄耋、朝杖之年啊。”陆铭远很兴奋,忽而又沉寂下来,“希望,明年我能参加奶奶的八十一岁寿宴。”
殷婳扑哧一声笑出了声:“那你就好好想想准备什么寿礼吧。”
“没问题,”陆铭远信心满满地说,“我现在就开始准备。”
“听说你以前还经常写小说,陆公子?”殷婳又把一勺冰激凌送进嘴里。
“以前有时间的时候,写些历史小说。”陆铭远说,“都是随便写的,登不了大雅之堂。”
“最近有什么新构思吗?”
“嗯,进入运河展筹备组以来,尤其是掌握了大量文字资料后,觉得大运河是个非常好的题材。”陆铭远说着,神色渐渐凝重起来,“我原来打算以运河为背景,选取历史上一个事件,写一部长篇小说。题目都拟好了,叫做《南下》。基本线索是一位北方官员到南方任职,坐船沿运河顺流而下,写他一路上经历过的风土人情,以及到任后遇到的各色人物及事件。主题是南北差异和民族融合吧。”
“很好啊,我听着都觉得很有兴趣。有时连我都想写写大运河呢。这是个exciting topic!”殷婳跃跃欲试,“不过我想写的是穿越类小说,跟你的鸿篇巨著不同。你打算什么时候动笔呢?”
陆铭远笑起来:“就在我准备动笔的时候,我读到了当代作家徐则臣的长篇小说《北上》。”
殷婳咯咯笑起来:“这也太巧了,《南下》与《北上》。姊妹片吗?”
“跟徐则臣的作品相比,我的构思太狭窄了。”陆铭远的神情愈发深邃起来,“《北上》从1900年写到2014年,114年的时间。写的既是大运河又不完全是大运河,实际上是整个中国的现代史。这需要相当的功力。”
“我爸爸说过,专业作家是用知识写作的,这种写作建立在对各种知识掌握和理解的基础上,又融入了自己的人生体验。”殷婳若有所思地眨眨眼,“我好像在报纸《作家文摘》的连载栏目里,读过这本书的几个章节,讲的好像是一个意大利人一路沿运河北上,遭遇到的各种人和事。”
“作家本人就在运河边长大,对运河有着深厚的感情。”陆铭远说,“他的厉害之处就是超越了个人视角和个人感受,进入了一个宽大的视域。评论家说这部作品广阔辽远,一扫我们对以前运河文明的肤浅理解。”
“我一定要读读这本书,”殷婳笃定地说,“你也别放弃你的构思,我觉得你从别的角度也能写出亮点。”
“唔,我再悟悟,没准哪天灵光忽现。”
晚上,陆铭远送殷婳回住处。在陆铭远的臂弯中,殷婳心里默默地想,她心中完美伉俪的样子,就是两人这么依偎在一起行走于人生旅途上,像钱钟书和杨绛,像伊丽莎白?巴雷特和勃朗宁,像杨益宪和戴乃迭。
在所有翻译家中,殷婳最佩服的就是杨宪益。杨宪益是继季羡林之后获得“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殊荣的一代翻译大家,从先秦文学到中国现当代文学,从《奥德修纪》到《卖花女》,译著跨度大、数量多、质量高,兼顾中心,影响深远。译文准确、生动、典雅,“是所有研究中国文化的西方学者眼中的经典。”
提到杨宪益,就必须提到戴乃迭。他们不是“木棉与凌霄花”的组合,的的确确是两棵并肩耸立的参天大树。两人的译作浩如烟海,一部《红楼梦》堪称绝唱。
她所羡慕的不仅是他们的成就,更是杨、戴琴瑟合鸣、相濡以沫的二人世界。戴乃迭是英国人,上世纪40年代随杨宪益到中国,数十年如一日,孜孜不倦地与丈夫合译了一百多部作品。据他们的后人回忆,通常先由杨宪益把中文原著译成英文初稿,然后由戴乃迭修改定稿。有时戴乃迭也亲自译些中国当代小说,交给杨宪益加工和校改,以更符合中文的原意。对殷婳来说,他们的工作场景应该是很温馨的——杨宪益手捧中文原著,口授英语译文,戴乃迭直接打印出英文稿。最后,两人一起审定出终稿。
杨、戴都出身于“文雅的环境”,并“终身保持礼仪习惯和生活质地”,所以两人身上必然有“特别迷人之处”。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习惯和坚持,才使他们在关键时刻有令人高山仰止的行为。
戴乃迭为追随杨宪益,不远万里来到中国。“我来中国不是为了革命,也不是为了学习中国的经验,而是出于对杨宪益的爱……”这位勇敢的英伦女子,用行动证明了对爱人坚贞不渝的情感。
“想什么呢,小姑娘?半天不说话。”陆铭远轻声说。
她长吁一口气,把头轻轻靠在陆铭远肩上。陆铭远侧过头,轻轻吻了吻她乌黑的秀发。
殷婳趴在妈妈背上,下巴颏抵在妈妈肩膀上,像一只温顺的小猫。
华敏摘下眼镜,用手拍拍女儿,转过头慈爱地说:“丫头,最近累不累啊?”
殷婳在妈妈面前坐下:“华医生,眼睛都花了,就别这么刻苦了。”她翻翻那几本医学刊物,其中还有英文版的,不禁吐了吐舌头。她从小就对医学的英文单词心存恐惧,一个个又长又复杂。
华敏叹口气:“不钻研不行啊,现在医学进步越来越快,跟不上就被甩下了。医生这个职业太辛苦,当时我让你学医,你不肯,我还挺失望的,现在我也能理解了。”
殷婳想起小时候妈妈经常去医院值班,节假日一家三口很少能像别人家一样一起去公园玩。平时下班后妈妈也会经常接到电话,然后拎起包就往医院跑。妈妈是一名优秀的医生,医术高超,病人有时会直接到她们家里来问诊,其中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怀孕的妇女、哇哇哭叫的孩童……这时正在写作业的殷婳就得赶紧移走课本,把桌子收拾干净,帮妈妈拿出装有听诊器和酒精棉的医疗箱。妈妈对所有的病人都一视同仁,脸上从未流露出半点不耐烦的神情。
殷婳还记得上中学时,有一次半夜醒来,看见妈妈在客厅里看书——当时妈妈正在准备主任医师的考试。白天在门诊室里忙忙碌碌,接诊几十个病人,晚上还要挑灯夜战,查资料、写论文。那个灯光下的背影从此深深镌刻在殷婳脑海里。无可置疑,妈妈的敬业和执着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她。
“我数学不好,学不了理科,所以当不了医生。”殷婳抓住妈妈的手撒娇地说。妈妈的手有些粗糙,骨节也更突出了。她心疼地轻轻揉揉妈妈的大拇指。妈妈经常要给病人进行指诊——用手触摸、按压病人身体的某个部位,以找出病灶。为了防止交叉感染,她每看完一个病人就得洗一次手。以前条件差,打开水龙头流出来的都是冰凉的冷水,时间久了,妈妈的拇指部位就患了关节炎。
“用我给您买的护手霜了吗?”殷婳撅起小嘴,不满地问。
“能想起来就用,但总是忘。我们这代人,粗糙惯了。”华敏打趣道,“好在我的女儿,是个精致的小人。”
华敏仔细打量着殷婳,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脸色挺好啊,,有什么事情要跟妈妈说吗?”
“唔——,”殷婳脸红了,“妈妈,怎么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您的眼睛。”
“当然了,你是我生出来的。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你了。说吧,妈妈听着呢。”华敏拍拍女儿的手。
“嗯——我们筹备组,有个人还可以……”殷婳支支吾吾地说。
“哦,这可是个好消息,慢慢说,有照片吗?”
殷婳拿出手机,找出一张筹备组团建时拍的一张合影,指给妈妈看:“这个。”
“小伙子不错啊,”华敏用手指拨弄着屏幕,把图片放大后仔细端详着,“北京的还是外地的?在哪个单位?家里父母是做什么的?”
“妈妈,我以前一直觉得您挺超凡脱俗的,怎么也开始查户口了。”殷婳佯装不满。
“我够淡定的了。记住,任何一个妈妈,在面对女儿终身大事的时候,都不会掉以轻心。”华敏用严肃的口吻说,“以前我不催你,是怕你烦,但实际上我心里很急;现在你既然有了人选,就赶紧告诉妈妈。”
“海南文昌人,家里还行……北大历史专业的,在文史院工作。”
“海南,那么远啊。他对你好吗?”
“我们刚开始,没多长时间,当然好了。”殷婳红了脸低下头。
“比你大几岁?”
“三岁吧。”
“以前交过女朋友吗?”
“有一个,一年前分手了。”
“彻底分手了?没有藕断丝连?”
“哎呀,妈妈,他们有没有藕断丝连,我哪里知道啊。想起这事,我心里就疙疙瘩瘩的。”
华敏笑了,说:“这个男孩子条件不错,交过女朋友也正常。但你要确定他是个正经人才行。脚踩两条船的人,再好看也不能要。你把这件事先确定了。”
殷婳低头不语。
华敏又说:“妈妈觉得人好是最重要的,有没有钱、有没有房都不重要。钱可以以后再挣、房子可以以后再买,人品可不能以后再了解。我跟你爸爸刚认识的时候,他家里可不富裕,工资还没我高。被褥啊家具啊基本上都是我买的,结婚旅行也都是我花的钱。当时医院里也有人追求我,经济条件比他好。但我就是看上了他为人正派、多才多艺这一点。”
“爸爸多好啊,妈妈你真幸福。”殷婳羡慕地说。
“我觉得啊,婚姻这件事,主要看个人眼光。当然还有运气,好的伴侣,可遇不可求。”华敏说,“如果选对了,一辈子幸福;错了,一辈子受苦。人这一辈子路很长,可关键处只有几步。特别是婚姻,对女人来说,太重要了。妈妈要你擦亮眼睛,别太挑剔,也不能凑合。找一个对的人,是给自己一生最好的礼物。你觉得,他值得你信任吗?”
“嗯。”殷婳小声却坚定地回答。
“好。你毫无保留地信任一个人,最终会有两种结果:不是生命中的那个人,就是生命中的一堂课。”
正在这时,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殷婳一下子跳了起来:“爸爸回来了!”
殷之逸站在门口,看到女儿不禁心花怒放。殷婳接过爸爸的手包,又把拖鞋递给爸爸:“殷教授,辛苦了,快坐下我给您捏捏肩膀吧。”
殷之逸满脸都是笑容:“有个女儿真好啊!”
这时殷婳手机响了。她忙拿起手机走到阳台接听。
华敏把丈夫拉到书房,喜形于色地说:“老殷,女儿有好消息了。”
殷之逸听了,心里有些怪怪的。他不像华敏那么兴奋,反倒有几分失落。女儿小的时候,由于妻子工作忙,带孩子的事主要落在他身上。对于这个女儿,他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什么东西都买最好的,害得妻子总是嗔怪他溺爱孩子。殷婳出落得花一般美丽,学习也好、工作也好,同事、朋友们都很羡慕他老殷有个好女儿,他心里甚是得意。
这么说,有个臭小子要来抢他的掌上明珠?他想起微信上的一个笑话:“好好的白菜,辛辛苦苦养了二十几年,却被一头猪拱了。”
吃饭的时候,殷婳突然想起来,好久没跟林沛然联系了,就问:“妈妈,你们上周和大姨一家聚餐,大姨说姐姐最近怎么样了?”
华医生笑着说:“小然这孩子,到哪里都是工作狂。你大姨说,她一到资料室,就一头扎进资料堆里,花了几周时间把过期的老旧资料清理掉,把还有利用价值的资料在单位局域网上发布、共享,那些在黑屋子封存了几年的东西总算见了天日。现在又张罗着资料信息化,又搞什么专业研讨,总之闲不住。”
“是金子在哪儿都会发光的,”殷之逸评论说,“小然是个难得的人才。”
“太能干也容易得罪人啊,要不怎么从业务处转到资料室了。”华敏叹口气,说,“原来管资料室的是他们单位领导的亲戚,资料费都挪作他用了,这几年没买什么新期刊,仅有的一些也被这个人扣着,谁来都不借。”
“这个人想独享?”殷婳问,“凭这些材料就可以写论文、评职称了吧?”
“你姐说那个人是个胡同混混,连正经文凭都没有,就靠着裙带关系,捞了个轻松的肥差。每天像防贼一样防着他们这些业务骨干,谁要借点资料可难了,好不容易借到手还整天被催着还。”
“哦,我想起来了,我听姐姐说过这个‘涩壳子’,经常用资料费买东西孝敬领导,当然自己也捞了不少油水。我姐说他心术不正,长得贼眉鼠眼的。”
“现在他提前退休了,因为他那个靠山塌了。”华敏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听说前些日子中央巡视组去他们单位,查出了一大堆问题,他们领导有的被‘双规’,有的暂停工作,整个单位正在整改。”
“也是该整顿整顿了,”殷之逸点点头,“这些老国企就像一条老船,再不治理就被蛀虫腐蚀透了,说不定哪天就得沉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