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殷婳给姐姐打了个电话:“姐,最近又忙得不可开交吧?你可真行啊。”
林沛然笑了,叹口气回答:“我就这命啊。不过,这些日子在资料室,我总算能静下心来看看书了。历史的、哲学的,国内的国外的,上下五千年,收获特别大。读史明心啊。现在回头看看以前的自己,真是太傻、太愣头青了。”
“那您老——就打算在资料室里呆下去了?”殷婳打趣道。
“嗯,我们单位这不正整改嘛,好几个头头都接受调查呢,还有一些直接被停职的。我有一位老领导,以前一直受排挤,现在提拔成正职了,他想让我回原部门抓业务。”
“哇,太好了,姐姐,守得云开见月明,终于熬出头了。”
“我正犹豫呢。你姐夫倒是支持我,但我有点儿拿不定主意,毕竟是伤心之地,曾经栽过大跟头。”
“那你就记得悠着点儿吧,吃一堑、长一智呗。还有,亮亮好吗?好久没见了,又长高了吧?”
“噢,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亮亮在竞赛中进入市前五十名,被RD附选中,早培了。”
“哇,太好了,恭喜恭喜!”殷婳不禁喜形于色,“我得给他买个大大的礼物。”
一天,殷婳晨跑时听CRI(中国国际广播)节目,主持人引用了杨绛关于读书的一段话。她觉得很受启发,就发了一条微信给林沛然——
“年轻的时候以为不读书就不足以指导生活,后来才明白如果不了解人生是读不懂书的。所以读书的意义就在于用读书所感去生活,用生活所得去读书吧。”
“把这句话推荐给同为书虫的我们。姐姐,我们以此共勉吧。”
很快林沛然就回了微信:
“‘我曾踏足山巅,也曾跌入深谷。二者都让我受益良多。’这句话出自《英雄联盟》。希望你在职场上比我顺利。”
奶奶的八十岁寿宴安排在动物园附近的莫斯科餐厅。
老人年轻时曾在前苏联留学,于是家宴就选在这个地方。老人有三儿一女,殷婳有大伯、二伯和姑姑,殷之逸排行老四。一大家子聚起来,四世同堂,有二十多口人。
殷婳一家提前一个小时就拎着定制的大寿桃来到了餐厅。服务员领他们进入包间,打开吊灯和空调,并按照具体人数重新安排餐具和座椅。
姑姑一家也来了。殷婳一见姑姑,立刻扑上去,抱住了她。
“小婳呀,姑姑可真想你。”姑姑亲切地拍拍了她的背,又仔细上下端详了一番,“瘦了,又减肥呢?”
“没瘦,姑姑,体重没变,”殷婳晃晃姑姑的胳膊,笑嘻嘻地说,“姑姑气色真好,越来越有魅力了。”
“哈哈,我都老太太了!”姑姑爽朗地笑了。
“今天在妈面前,咱们都不能说自己老。”殷之逸提醒道,“有妈在,咱们就是孩子。”
姑姑的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最近妈总说胃不舒服,前天我带妈去家附近的医院做了个检查,下周出结果。医生说可能有点问题。”
华敏安慰说:“等结果出来咱们再想办法。今天是个好日子,咱们都别提这事儿。”
姑姑忙说:“对对,咱们说点儿高兴的。对了,小婳,给你介绍男朋友的事,你总说忙没空见面,是不是有中意的人了?”
殷婳一下子忸怩起来,拉着姑姑的手说:“等有了好消息一定马上告诉您。”
华敏笑着看了殷之逸一眼,殷之逸默不作声。
亲戚们陆陆续续都来了。堂哥堂姐们带来了他们的孩子,最大的十几岁,最小的刚两三个月。
两个十多岁的半大小子最惹人注目,被父母押着跟亲戚们打完招呼后,就开始上蹿下跳、打闹追逐,招来一阵阵警告。
堂哥推着奶奶进来了。老人坐在轮椅上,面色白皙,慈眉善目。
众人拥上去,众星捧月般把老人围在当中。老人打量着满堂子孙,摸摸这个、瞅瞅那个,开心地笑着。
殷婳站在堂嫂旁边,叫了一声:“奶奶”。奶奶向她伸出手。殷婳从小侄子侄女们身旁挤过去,握住奶奶的手。奶奶笑着说:“有日子没见着小婳了,工作忙呐?”
“嗯,奶奶,挺忙的。看您脸色多好,白里透红,与众不同。”
奶奶笑了:“还那么调皮。现在是大姑娘了,可比以前文静多了。”又转向众人说:“你们不知道吧,她小时候可淘了,到邻居院里上树摘杏,差点掉下来。后来邻居家打发他们家的孙子送来一大袋子杏。”
姑姑在一旁补充道:“我记得那孩子,白白净净的。好像叫什么‘贤’。”
“少贤,赵教授的宝贝孙子。”奶奶笑着说,“后来他们搬家了,有一次那孩子还到咱们家找过殷婳。你爷爷担心小婳早恋,拉长着脸问东问西,把人家孩子吓跑了,再也不敢来了。”
大家笑成一片。
殷婳红了脸:“奶奶,这些事儿我怎么都不知道啊?”
“你爷爷不让告诉你,怕耽误你学习。”奶奶眯着眼,像是回到了十几年前,“其实,那孩子真不错。”
“您瞧瞧,耽误了小婳的终身大事,不然现在也该是孩儿妈了。”堂哥打趣道。
殷婳佯装生气地瞪了堂哥一眼,又转过身跟奶奶撒娇说:“奶奶,您记忆力怎么那么好啊,这都过去多少年了。”
“我呀,过去的事儿忘不了,现在的事记不住。”奶奶哈哈笑着,“脑子里装的全都是你们小时候的样子。一个个小豆包,一转眼,全成大人了。我也老喽!成老豆包了。”
“哪跟哪啊,奶奶,您活成咱们家的人瑞了。”
“要不是您老人家福气,哪来咱们这么一大家子人?”
“祝您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老祖,这是我爸爸妈妈给您买的生日礼物。”
……
家宴热热闹闹地开始了。生日蛋糕、红菜汤、鱼子酱、牛排、长寿面……丰盛喜庆,中西合璧。大家轮流向老人祝寿、敬酒。殷婳坐在奶奶旁边,给奶奶挑些温软的、容易消化的食物,不时拿毛巾给奶奶擦擦汗。姑姑在一旁不住地冲她点头:“不愧是奶奶最贴心的孙女!奶奶没白疼你!”
奶奶吃不下太多东西,水倒是喝了不少。几个年龄小的重孙子、重孙女吃了一会儿,便按捺不住从椅子上跳下来,开始玩耍。
殷婳身旁的堂嫂站起身,拉住儿子:“殷泽宇,你吃饱了?”
“嗯,”泽宇点点头,“妈妈,我想和弟弟玩一会儿。”
堂嫂看了一下表,说:“玩半个小时吧,然后你先回家,把奥数作业写完,晚上还有辅导班的课呢。”
“不行,半个小时太短了,我们要玩两个小时。”泽宇生起气来,把手一甩,“欣童在东城,我在海淀,我们都半年没见面了。”
堂嫂的脸也沉了下来:“明年就小升初了,你连奥数的证书都没有,还有时间玩?最多半个小时,要不现在就回家去。”堂嫂有些生气地瞪着泽宇。
正在一旁抱着手机不撒手的初二学生殷睿辰这时突然抬起头来,看着这母子俩,点评说:“这叫死亡凝视。”睿辰妈立即敲了敲他脑壳:“瞎说什么!”
泽宇不满地嘟囔着,拉着欣童出去了。堂嫂又追了一句:“注意安全!”说着给孩子爸爸使了个眼色。殷婳看见堂哥不情愿地放下筷子,站起身跟了出去。
睿辰又开始评论:“他们俩出去了,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
大家都笑了。睿辰爸摇摇头:“嘴巴欠的,一天到晚都是这种语言,不知道讲的是什么鬼话。”
“整天胡言乱语,什么05后的老阿姨,90后的兵马俑;卖萌究竟是褒义词还是贬义词,主要看长相;还有什么学校里1米7以下的女生都被1米8以上的男生领走了,剩下1米7以上女生和1米8以下的男生彼此嫌弃……不知道都是什么玩意儿。每天除了写作业就是看手机,手机就跟长在手上、拿不下来一样。估计都是从网上学来的。”睿辰妈说,“上了中学后,每天的作业写不完,觉也睡不够,晚上十一点多才上床,早晨六点多就起床,整天迷迷登登的。”
堂嫂说:“六年级的孩子也是这样。学校留的作业倒不多,就是课外辅导班作业多。”
殷婳小声问堂嫂:“泽宇也上课外班了?上了几个?”
堂嫂叹了口气,说:“海淀区的孩子哪儿有不上课外班的呀。泽宇跟别的同学比较起来,还算少的,一星期一次英语、一次语文,还有两次数学,一共12个小时。他们同学有一个星期上四次奥数的,集训队两次,超素班两次,光数学就占了12个小时。另外还有语文和英语辅导班。”
“天啊,”殷婳不禁惊呼起来,“我记得我小升初的时候也挺紧张来着,可也没这么拼哪。现在又升级了?”
“愈演愈烈,”堂嫂又叹了口气,“简直变态了。每天写完学校作业再写课外班作业,跟打仗似的,十点半之前根本睡不了觉。”
“奥数特别难,我现在想想都心有余悸。幸亏我们那时候要求没那么严。英语和语文也不容易吧?”殷婳表妹在一旁问。
“剑桥英语,至少要通过PET,很多牛娃都通过了FCE。上次我看朋友圈,居然有一个三年级的女孩,FCE卓越通过,差一分满分!还有四五年级孩子考CAE优秀的,满分210分,考了193分!”
殷婳倒吸了一口冷气,满脸都是大写的惊讶和崇拜。这成绩即使对于英语专业的她来说,也是太不可思议了。CAE卓越,相当于雅思9分!现在的小学生,已经出神入化到这般地步了吗?她想起一句话:“世界上最短暂和最漫长的时间都是在考场上。”曾经的求学生涯,就是用考试堆积起来的啊。看来,现在的小学生更是早早地陷入了考试的海洋中。
堂嫂看到她的表情,苦笑着说:“这还只是英语剑桥证书考试呢!还有奥数杯赛、语文作文大赛,再加上逻辑思维、电脑编程、篮球、钢琴,整天陀螺似的,我和他爸轮流接送,从学校到机构,订外卖,跟老师约课,晚上回家后还要辅导他、监督他,忙得晕头转向。要不是我爸妈能搭把手,我早就得辞职了,专职伺候我们家这个小‘碎钞机’。”
“‘两脚吞金兽’,说的就是他们吧?这一年还不得十万、二十万地往里砸?”表妹又问。她年初刚结婚,正在考虑要孩子的事。
“快三十万了!好的教育资源都集中在海淀区了,再加上家长们舍得投资教育,牛娃又多,鸡娃妈的压力特别大。现在一对一的课可贵了,一个小时几百块跟玩似的,排队约名师,还约不上。他们同学还有学马术、高尔夫和冰球的,那费用就更别提了。不过,人家有的是钱,孩子妈妈一般都不上班。”
殷婳听同事们年说过,海淀娃的“标配”是“全方位的课外班”,加上“一个全职养娃的妈”。
“天呐,我还是攒够钱再考虑要孩子的事吧。对了,我听过一个笑话,”表妹神秘地眨眨眼,绘声绘色地讲起来,“说一个三岁孩子的英语词汇量是1500个,问够不够?答案是在美国够,在海淀区不够。”
大家哈哈大笑。
“这还真不是笑话,”堂嫂接过话茬,“大家都怕孩子输在起跑线上,结果这起跑线越划越提前,孕妇们都挺着大肚子去上外教英语了,说这叫‘零岁攻略’。”
“不过,比起‘衡水模式’、‘毛坦厂现象’,北京的孩子还算幸福的。”堂哥押着两个孩子回来,把他们按在椅子上,“再吃点儿,泽宇,我一会儿送你回去写作业。”
“现在的孩子太可怜了,”殷之逸摇摇说,“想当初,我们小婳守着一柜子书就悄没声地长大了。”
“爸爸,您那是老黄历了,此一时彼一时。”殷婳说,“要是我现在上小学,估计早就被奥数折磨死了,没机会上大学了。”
“对呀,可能中考我们就被分流去了职业学校,没机会参加高考。上学时,数学可是我的死穴。”表妹是学服装设计的,上学时也视数理化为克星。
“那个少贤数学好。”奶奶突然插了一句,把大家吓了一跳。
“妈,今天您怎么总想着这个孩子?”姑姑问。
“赵教授可得意他的大孙子了,竞赛老拿奖,高中没毕业就到美国念书了。”奶奶沉浸在回忆里,“那孩子少言寡语的,倒是有礼貌,见人知道打招呼,家教挺好。后来赵教授一家搬走了,也不知道这孩子后来怎么样了。是个好孩子呀。”
“这一晃都十几年了,”殷之逸感叹道,“就是在街上遇到,也不认得啊。”
“姥姥,您别有心里负担,”表妹自小就精灵古怪,她笑嘻嘻地宽慰老人说,“小婳姐条件这么好,追她的男孩满坑满谷,不会在意什么少贤少盐的。”
姑姑哈哈大笑,殷婳也微微一笑,拿起湿巾给奶奶擦手。
大家又开始谈论国外留学的事,感慨着高额补习费和学费让“寒门再难出贵子”。从英国回来的堂弟说伦敦的学区房也贵到离谱。殷婳低头不语,心思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夏天。
没人知道,她在意,至少当时非常在意,那个少贤。
十四五岁,情窦初开。在那棵大杏树下,她第一次见到少贤。话不多,眼神却温柔。她还记得从树上跳下来的时候,他上前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手臂。那一刻肌肤相触,虽极短暂,却着实让她那颗少女心狂跳不已。
然后他们便慢慢熟悉起来。两人不常见面,因为少贤要去上集训课、参加各种竞赛,殷婳也有写不完的作业。虽然当时还没有手机,也不敢往对方家里打电话,但俩人总有办法约个时间偷偷见一面。她记得少贤经常给她带五颜六色、晶莹剔透的石头,还有酸奶和瑞士巧克力。通常俩人见面的时间只有半个多小时,分享些学校里的趣事,然后就匆匆赶往各自上课的地点。就是这短短的三十分钟,带给殷婳甜蜜而羞涩的感觉,让她朦朦胧胧地对爱情产生了憧憬。
然而有一天下午,殷婳按照两人事先约好的时间,来到小池塘边与少贤见面。结果一直等到天都快黑了,少贤也没有出现。可能突然有考试吧?可能老师拖堂了吧?她在心里为他寻找一个又一个的借口。第二天她又去了,也没见到他。就这样,他从她的生活里消失了。
殷婳先是郁闷,然后便是气愤。她有一种被人欺骗了的感觉。有一天,一气之下,她把那些美丽的石头全都投进了池塘。
从此她便关闭了心扉。
也许是这件事的阴影,在日后跟男孩子们的接触中,殷婳总有一种警觉。上大学时她有个绰号——“冰婳”,同学们开玩笑说她完美却高冷,令人“望而生畏”,让男孩子们不敢靠近。
“赵少贤”这三个字,曾经垄断过她的日记。他带给豆蔻年华她以欣喜和失望,阳光和雨水,笑与泪。一切都曾那么真实地存在过。
许多年过去了,她以为这三个字已经从自己的生活中消逝了。今天奶奶一提起,她才发现,内心的伤痕,原来一直都在。
回家的路上,殷婳挎着妈妈的手臂,母女俩依偎往前走。妈妈拍拍殷婳的手,轻声问:“那个少贤,后来真的没再联系?”
殷婳抬起头,诧异地问道:“妈妈,您也知道——他?”
妈妈笑了:“我有什么不知道的。你是我的女儿,也是我一生最重要的事业。”
高中的一个寒假里,殷婳翻看以前写的日记,那些深深浅浅的字迹又扰乱了她的心绪。她提起笔在旁边写了一句话:
“花不会因为你的疏离而来年不再盛开,人却会因为你的错过而转身成为陌路。
——致赵少贤。希望此生永不相见。”
一股赌气的情绪。过了几天,她用铅笔在此页的空白处勾勒了一幅画——明月楼阁,伊人远眺。临了,又写了一句诗: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一直到今天,她都特别喜欢晏几道的这首《临江仙》,那是一种让人忍不住回忆、忍不住长叹的意境。那晚,她觉得心很累,趴在书桌上就睡着了。
妈妈推开门走进来。她心疼地叫醒女儿,让她上床睡觉。殷婳几乎是闭着眼睛把自己挪移到床上,一翻身就又睡着了。妈妈给她盖好被子,正要关台灯,看到了打开的日记本。她看看熟睡的女儿,轻声叹了口气,把本子合上放好。
周四刚上班,殷婳就接到宁唯瑜的电话,问她这个周末有没有安排,又问她能不能跟刘院长请几天假。原来美国汉学家杰姆斯·怀特先生携妻子再次到访中国,后天计划去山西实地考察。宁唯瑜问殷婳能不能作为单位代表陪同一下。
“上次研讨会时你接待过怀特先生,他对你印象很深啊。”电话那一头的宁姐笑吟吟地说,“人家夫妻二人点名希望你陪同前往。”
殷婳想起那个红鼻子、稍微有些谢顶的老人,个子不高,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外表普普通通,却是资深的汉学者。听他讲孔子、孟子、庄子,全然不像一个外国人,《论语》、《道德经》等信手拈来,谈笑风生、观点新颖,深度和广度令人佩服。第一次交流时,殷婳惊讶得有些语塞,同时也发自内心地感到惭愧,自己作为中国人,对中国的经典著作都没有外国人理解得深刻。那一次研讨会她格外认真、负责,会后还陪同怀特夫妇到国家博物馆参观,给他们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放下电话,殷婳便跑去向刘院长请示。刘院长很欣赏殷婳,认为她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进组后一直非常勤奋,展览的文字翻译工作也已基本完成,便爽快地答应了,还特地叮嘱殷婳近来天气变热,要注意身体,回来后休息一天再上班。
晚上,宁姐把怀特夫妇山西之行的日程用微信发给了殷婳,让她提提意见:第一天,先到临汾,参观临汾博物馆;第二天乘车到壶口瀑布;第三天到平遥,住在古城,参观重点是票号和镖局。
殷婳上小学时曾在假期跟父母去山西旅游,但隔的时间太久,很多情况都记不清了。她发微信给宁姐,说自己没有意见,只是查了一下天气预报,山西这几天可能有雨。
宁姐回复说已经考虑天气情况了,当地博物馆也会派人陪同照应。她还说丰水期壶口的景色会更壮观,建议殷婳多拍些照片、录些视频做资料留存。
周六一早,殷婳在西客站进站口等候怀特夫妇。
怀特夫人一看见殷婳,立刻放下行李,张开双臂迎了上来,给了殷婳一个大大的拥抱:“My dear angel girl, how are you?”(天使般的女孩,你好吗?)
怀特夫人是大学教授,笑眯眯的,很是和蔼可亲。夫妻二人待殷婳就像对自己的女儿。
寒暄了一阵,三人进站,登上了开往临汾的高铁。
怀特先生告诉殷婳,自己在撰写一篇关于晋商的论文,需要一手资料,所以来实地调研,很感谢殷婳能牺牲周末时间陪他们前往山西。殷婳敬佩他的学术态度,说自己对这个课题也很感兴趣,一定做好与当地史料馆协调的工作,帮助怀特先生完成任务。
殷婳打开电脑的搜索引擎,开始查询列车沿线的历史古迹。她一边浏览一边向怀特夫妇讲解:祁县,春秋时期曾出现过一位著名人物——祁奚大夫,也就是祁黄羊,“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这一带在春秋时期是晋国,到了战国就归属赵国了;临汾,又称尧都,相传在“国天下”的时代,这里是尧舜禹禅让和大禹治水的地方;大槐树,中国人寻根祭祖的坐标;杏花村,诞生了杜牧的千古绝唱《清明》……她滔滔不绝地讲着,对面的两位老人频频点头。车轮滚滚,两侧青山、农田飞逝而过,三人仿佛穿行在历史的长河里。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是殷之逸经常对殷婳说的一句话。父亲告诉她顺序不能错,一定要先读书再远行,否则即使到了名胜古迹也不懂欣赏,不过是走马观花,看个皮毛、凑个热闹而已。“行万里路”也是很重要的,不然就是死读书,只会纸上谈兵,缺乏实际感受。殷婳一边查资料一边与怀特夫妇交流,与此同时,她脑海里的信息储备也被一一唤醒,以往积累的那些文史知识顿时鲜活起来。
她记得有一次去南京开会,下午有半天的空闲时间,当地博物馆的小石便带着他们几个年轻人来到了秦淮河。一下车,小石就说,时间允许的话,他们可以步行到朱雀桥。
殷婳怦然心动,立刻追问道:“朱雀桥就在这里啊?那乌衣巷呢?”
小石抬手往前一指,回答:“也不远,再走几分钟,就在前面。”
殷婳顺着那方向望去,瞬间仿佛穿越千年,来到了刘禹锡《乌衣巷》的描绘的时空里——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这种突如其来的意境和情绪紧紧包裹住殷婳,让她久久不能自拔。那个下午,她忘却了同行的众人,仿佛独自行走在词风诗韵里,如痴如醉。
如果说这是一种偶遇,那实在是最美的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