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旋带起的劲风使得红莲的衣袂飘飞,散乱的银丝半遮半掩着冷峻的容颜。他临危不乱,直至那光束逼近眼前,才身形一转,硬生生的接下了姜炎这一招。
两股力道相互碰撞,爆发出一声闷响。红莲被逼退几步,待站定后,他寒声道:“看来今日正合时宜,炎神似乎受了伤。”
姜炎挑眉笑道:“受了伤有何妨,对付你,还是足够的。”
原本姜炎此言不差,凭他五千年的道行,即便受了天君一掌,对付红莲确实绰绰有余。可没曾料想到,这平日里丝毫不沾人气的历劫之地,今日却这般热闹。眼见一战不可避免,冥海神君偏偏在这个时候飘然落下,横在三人之间。
姜炎负着手,眼带轻蔑笑意,傲然睥睨着冥海,“冥海神君来得很是时候。”
冥海回头看了一眼红莲,目光又一一扫过天蓍和姜炎,说:“自然得掐在时候来,否则,见了血光怎么办。”
“那依冥海神君的意思,是要如何?”
“不如何。既然红莲与天蓍姑娘一见如故,便让他二人闲聊两句。”
姜炎月白长袍一挥,喝道:“须得看看你二人有没有这个本事。”
说罢,手中灵气翻腾,黄芒暴涨。
冥海脚下一点,跃到空中,应道:“正好,我与红莲很久没有领教过司战之神的术法了,今个儿就且比一比吧。”
眨眼之间,狂风乍起,在耳旁呼啸而过。莹白的冰面倒映出三个人影,三种不同颜色的光束相互交错,熠熠生辉。姜炎出招极快,且招招狠绝。然则冥海亦非善类。眼见着姜炎身影一晃,转到溟海身后,拍出一掌,溟海急速回转身,脚下一扫。姜炎顺势跃起,溟海在下,红莲在后,对他形成了夹击之势。姜炎被逼得一路后退,不得已退出了此地。
天蓍心下担忧,匆忙跟了出去。
迷谷里,气劲带起狂风,树叶凌厉的打着旋,落于天蓍脚边。姜炎不敌二人的狠戾掌风,肩上的伤口,已经浸出了斑驳的血迹,出招也是渐渐慢了下来,大多力气都用于防守之上。冥海因有所顾忌,是以还算手下留情,然而红莲却是招招致命,一心置姜炎于死地。
“不想红莲仙子竟是如此恨我。”
姜炎游走在二人手下,却还有力气来谈笑风生。
红莲收住灵力,漠然道:“难得有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以将你杀了,我何乐而不为。他日天君问起,我就说比试过程中,一时失手。想必天君再护短,也不致让我跳下诛仙台吧。”
话音一落,红莲凝聚出全身灵力,顷刻间向姜炎后背袭去。前方有冥海纠缠,身后落空,无论如何,姜炎都要受这一掌。
而这一掌,毋庸置疑,会要了姜炎的性命。
天蓍脑中一瞬尽是空白,什么都没有,只觉心口发痛。待她回过神来时,却发现竟是在未思量下,本能的挡在了姜炎身前。
红莲心下一惊,来不及收回掌风,余了六成力拍出去。天蓍竭尽全力一搏,仍是不敌,被红莲的灵力冲入身体,顿感脏腑欲裂。脚下一趔趄,飞身弹了出去,重重落在地面上,呕了一口血出来。
姜炎惊骇回头,冥海瞅准时机,变掌为指,用力点在姜炎的膻中穴,一道灵力闪过,嵌入了姜炎的身体。姜炎喉头鲜血翻涌得厉害,他咽下这口血腥,极力忍着身上钻心的痛楚,手腕一转,擒住冥海的内关穴,用了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红莲见势不妙,正要上前助冥海一臂之力,脚下刚刚跨出,却被一道灵气挡了回来。三人同时一惊,朝灵力射出的方向望去。
天蓍伏倒在地,苍白唇下满是粘稠的血迹。她听见耳边打斗声渐小,吃力的抬起头,只见一个人驻足在她面前。
她将头努力抬高了些。映入眼帘的是,紫色衣袍,紫色发丝,冷峻的眉眼,好看的轮廓。
一月如隔三秋。
再见他时,他已清冷至此。
蚩尤负手站着,面上没有丝毫表情,波澜不惊的眸子只是淡淡扫过天蓍,片刻都不曾停留。他从她身旁走过,径直走向姜炎等人。
在这般狼狈的情况下,她却是勾起嘴角笑了,笑得如斯凄凉。眼中一滴红泪落下,与地上的血迹,融为一体。
耳边,还传来蚩尤熟悉的声音,“几位不知是在作何?”
冥海和红莲同时收了手,姜炎身形不稳,踉跄了一步,倚在身后的巨石上,慵懒的笑着。
冥海一本正经的答道:“切磋罢了,让魔君见笑了。”
“喔……”蚩尤的目光移向别处,淡然道:“本君有点事想找冥海神君商议,不知眼下是否有空?”
冥海思量片刻,“魔君请讲。”
“此处不方便说话,你随本君换个地方。”
说罢,蚩尤举步朝迷谷出口走去。冥海看着蚩尤的背影,惴惴不安,刚提起脚步,红莲拉住他,“我随你去。”
冥海点头,随红莲一同追了上去。
在天宫绕了大半个时辰后,冥海眼见蚩尤还没有开口的意思,忍不住问道:“不知魔君究竟找我何事?已经走了这么远,还不方便说吗?”
蚩尤停下脚步,回身望着二人,顿了半晌,才悠悠道:“本君一时忘了。走了这么远,不想二位还跟在身后。”
“……”
“天色已然不早,本君还需前去重华殿,二位就不必跟来了。”
说完,蚩尤兀自向前方走去,徒留红莲和溟海,面面相觑。
迷谷中,寂寂无声。
姜炎缓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体内翻腾不已的血气。他亦步亦趋的走到天蓍面前,看她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一刹那心如坠入深渊,竟是不见底的空旷。他打横抱起天蓍,缓步离开。
“伤得重不重?”
多年来,这是姜炎第一次,用这种低沉得接近卑微的声音对她说话。天蓍没有回答,只是紧闭着眼眸,微微颤动的睫毛下,克制着无法压抑的心血。
他看着她的脸庞,自嘲的笑了笑,未说出口的话,终是咽回了喉咙里。
恍然一觉,梦里隔着千山万水,看见蚩尤,远远的离去。任凭天蓍如何呼唤,也唤不回他决然的背影。醒来时,方知这一沉睡,竟是过去了五日。若不是这场噩梦,只怕她宁愿从此长眠于梦中。
这天,正是九重天上七千年得以一见的天狗食日。终年不见黑夜的九重天,经历着许多神仙直至灰飞烟灭也看不到的夜晚。
烛火灯花,在这夜无限点缀着白玉雕砌的天宫。朵朵烟花炸开在头顶,五彩流光映照着绝美容颜。
天蓍仰望着天际,想起二千八百年前,卯日星君为了看狮鹫一眼,答应让她看一次天狗食日。为此,卯日星君专程到二郎神君的府邸上,偷放了哮天犬,结果哮天犬死活不吃太阳,被卯日星君威逼利诱,无奈咽下,却拉了几十年的肚子。就此事,卯日星君差点没被二郎神打死。
那时,她还只顾着和姜炎谈情说爱,哪顾得上别人的死活。现在想来,真是好笑。
天蓍走进院中,痴痴的望着那一树芩霖花,如一樽风化了的石像。
“你在想什么?”
姜炎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冷不防的问了一句。
若换作以前的天蓍,定会跳起来。可是,以前以前,再也回不到以前。天蓍转过身,望着他,盈盈浅笑,“我在想,此刻,要是能有一壶酒就好了。”
姜炎平静的凝视着她,许久,才道:“你那日为何替我挡那一掌?”
天蓍抚着下颚,妖娆的说:“为何?你莫不是以为,我成心要救你一命吧?”
“难道不是?”
她低笑,“自然不是。像你这样的人,死不足惜。只不过,你就算要死,也得死在我的手中。何况你若现在就死了,我接下来的生命,岂不是会很无趣。”
说着,她靠近姜炎,半倚在他肩上,温言细语,“你还不知道什么是噬心挖骨的痛,现在杀了你,太便宜你了。”
姜炎猛的抓住她的手,“我原本还有些怕,你趁着我喝醉了,将我丢下诛仙台,如此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天蓍一怔。姜炎已经走进了屋里,拿出来两大坛酒。
“天蓍姑娘不介意,我们来个一笑泯恩仇怎么样?”
天蓍解开一坛酒,香醇的气息扑面而来。“你要是把整坛酒一口气干了,我倒是可以考虑。”
姜炎举起酒坛,笑言,“好。”
烈酒丝丝入喉,情思千回百转。每一寸,都揪人心肺。姜炎用眼角余光瞥着冷漠的天蓍,殊不知到底是酒太过醇烈,抑或是心太过抽痛,他的眼角竟是有些湿润。
若你是她,当真也会如此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