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雾间,九重天。烟涛微茫,云霓明明灭灭。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
遥遥望去,无数仙人聚集在重华殿,歌舞昇平,丝竹乐器的声音,直达九霄云外。天蓍捏诀化成蛾子,直朝姜炎的炎宫飞去。
炎宫空荡荡的院落里。离曦正端坐着,给她的爱子整理衣衫。温婉的语调如春风般和煦,回荡在耳际,“逸儿,等会儿到了重华殿,一定要听父君和天君外公的话,不要到处乱跑,要谨言慎行,知道吗?”
远远望去,天蓍见得那传说中姜炎的儿子长得粉粉嘟嘟,甚是可爱。不过齐腰高,笔直的站在离曦面前,定定的点头。他一双漆黑的大眼睛望着离曦,撸着鼻子问:“娘亲,逸儿可不可以不去重华殿?逸儿不喜欢人多。”
离曦拿出一块佩玉,系在那孩子的腰间,轻笑道:“当然不可以。父君在等你。逸儿长大了,已经一百岁了,要学着懂事,知道吗?”
“可是……”
“没有可是,乖。”
话音刚落,熟悉的香味钻进鼻息,离曦忽感心口一滞,手上已经停了动作。
“三公主,好久不见。”
院落的另一角,天蓍衣袂纷飞,巧笑嫣然。
离曦骇然,拉着爱子急退了几步。待努力平复了情绪,才勉强笑道:“天蓍姑娘的修为更上一层楼了,在离曦身后站了那么久,离曦才发现。”
天蓍没有回话,笑意不改的望着她,又望着她牵着的小天孙。
离曦把小天孙往怀里一揽,警惕的问:“天蓍姑娘这次来,不知有何贵干?”
天蓍轻笑道:“孩子叫什么名字?”
离曦咬了咬唇,默了一会儿,回道:“姜尘逸。”
“脱尘出世,身安逸乐。是个好名字。”天蓍目光灼灼,朝着他母子俩走近了几步。离曦不知天蓍的来意究竟为何,只是出自本心的想后退,岂料天蓍绕过他们,走到原先那株芩霖花栽种的位置。眼神一沉,手心向下,凝出了一阵气旋。灵力带得脚下尘土飞扬,她五指一收,一个器物破土而出,落于她手上。
那是一件通体碧绿,泛着浅浅荧光的器物。圆柱形的器身,雕刻着精致的花纹,纹路清晰。顶端是一个类似绽开的花朵,却又不尽似花朵的模样。不知情的人,从外观看,一定会以为这只是一件普通的神器,而只有少数人才知道,天蓍手中拿着的,正是盘古一族灭族后仅存的上古神器,璃梦樽。
天蓍冷笑,“果然还是在这里。”
离曦不解,一双秀眉拧紧,疑惑的望着天蓍,但见天蓍回过身子,望向姜尘逸,明艳的笑容绽开在她倾城的容颜上,她柔声道:“逸儿,你不想去重华殿是不是?”
姜尘逸点头。
天蓍弯下身子,伸出一只手,“那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可好?”
逸儿仍是点头。娇嫩的小手搭在了天蓍的手里。离曦喝道:“逸儿!”
逸儿一惊,猛的想缩回手,却被天蓍牢牢握住。逸儿委屈的看着离曦,嗫喏着,“娘亲,这个仙子好漂亮,我们就跟她去好不好?”
“逸儿,你……”
离曦的话还未说完,被天蓍打断道:“三公主,我想,你若是明智的话,应该听逸儿的话,跟我走。否则,有些事情让我到重华殿去说,那么多神仙听见了,只怕于你,于姜炎,都不好呢。”
离曦神色微怒,却是说不出什么话来。天蓍拉起姜尘逸,面带笑意,朝门外走去。离曦无奈,只能跟在天蓍身后。他三人出门时,恰巧碰见离曦的婢女赶来通知离曦去重华殿。那小婢女在一百年前见过天蓍,也知道她是姜炎心尖尖上的人。如今失踪了一百年,突然出现,三公主和小天孙还跟她走了。她心道不好,躲在一旁看着她三人延着一条蜿蜒小径走远后,才急忙转身跑去重华殿。
三人行了许久。冷冽的寒气愈发逼人。离曦望着这条印象颇为深刻的小径,心头浮起了不祥的预感。
“你带我们来这儿做什么?”
天蓍淡然道:“三公主别急,马上就到了。”
路的尽头,正是经历了无数生死离别的诛仙台。离曦只是远望了一眼,心在刹那间,就似坠入了无底深渊。直至走上那白玉雕砌的高台,离曦已是双手颤抖得不能自已。
寒风凛冽,台下的刀兵之气翻滚着,闭眼倾听,便能听到那些令人战栗的声音。天蓍牵着姜尘逸,一直走到诛仙台边缘。她取出璃梦樽,扬手一抛,将那世上唯一的盘古神器,抛入了这万丈深渊。只是眨眼时候,璃梦樽就碎成了飞灰。姜尘逸看到这一幕,吓得哭出了声,奋力挣脱天蓍的手,奔回离曦的怀里。
离曦带着几丝恐惧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青丝缭绕,衬得那如诗如画的女子艳丽无双,可声音,却冷得透人心骨。
“此番来,是送一件礼物,作为逸儿的百岁生辰之礼。”说着,天蓍拿出了一个透明的小瓶,瓶子里,装满鲜血。瓶子散发着粉色光亮,显是被天蓍用灵气护着。她取下瓶塞,缓步走近离曦。
“这个气泽,三公主是否熟悉?”
她将瓶子凑到离曦的鼻息间,离曦嗅了嗅,惊道:“这是……这是姜炎的血?”
天蓍妖魅的笑着,应道:“是。”
“你、你拿这个给我做什么?”
“离曦,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孩子不是姜炎的,会怎么样?”
离曦的眼神一瞬间转为空洞,怔怔的望着天蓍。她的眼眸里,倒映出天蓍的模样,她的嘴唇张张合合,在诉说这天底下最为残酷的真相。
重华殿里,正是一片喜意盎然。姜炎站在众多神仙中间,多年来,依旧潇洒倜傥,丰姿俊逸。
一旁的药圣说:“炎神帝君,你这个儿子,好生聪明,不过两三日,竟学会了聚气丸的炼制之术,假以时日,这孩子,必成大器啊。”
一旁的卯日星君说:“是啊。小逸儿聪明伶俐,讨人欢喜的紧。”
姜炎面上噙着慵懒笑意,回应道:“哪里。逸儿平日多有顽皮,幸亏了各位仙友的宽宏,不与他计较罢了。”
笑声此起彼伏,充斥云霄。
此刻,离曦的小婢女慌张的跑进了重华殿,看见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姜炎,挤过人群中,上气不接下气的附在姜炎耳边说了一席话。众人只见姜炎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无比,一双英气逼人的眸子里散发出凌厉的精光,他朝众仙做了个辑,道:“本神暂有事失陪一下。”
话音一落,匆匆奔出了重华殿,身影没入一片白茫茫的仙泽中。众仙皆是面面相觑,不知出了什么事。
当姜炎腾着云头落于诛仙台时,见到的只有天蓍一个身影。她站在诛仙台旁,望着台下。一会儿,正转过身,欲离开时,看见从天而降的姜炎,拦住了她的去路。
有些人,再见时已是生死无话。两世倾心相爱的人,最终,走到了这样一个,云淡风轻的局面。他二人面对面的站着,隔着不远的距离。心里,却各自觉得隔了千万重山水,万千场人世。
姜炎眸色冰冷,闷声道:“离曦呢?逸儿呢?”
天蓍静静的看着他,良久,才蓦然轻笑一声,“听人说,这百年,炎神变了不少,忘却了很多事情,只一心扑在离曦和自己的儿子身上,我原先,还不相信的。如今看来,确是这样。姜炎,你教教我,你是怎么忘记,怎么放下的?”
姜炎没有理会她,声音竟带着半丝哀求,“天蓍,告诉我,离曦和逸儿呢?”
笑意,愈发张狂,犹如多年前,回荡在缙峰山上,压抑诸多苦痛的声音,“这世上,不会再有离曦和姜尘逸。”
姜炎一怔,心上大力一抽,只听天蓍飘渺的声音继续传来,“就像,这世上,不会再有暮芳菲一样。”
姜炎回过神,身影一晃,移到天蓍面前,用力扼住了她的脖子,声音响如闷雷,“你把离曦和逸儿,推下了诛仙台?”
天蓍喉头发痛,被他掐得喘不过气。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仍噙着丝笑,眼神轻蔑的望着姜炎,说:“我没有推他们,是你的娘子,抱着你的儿子,自己跳下了诛仙台。”
姜炎五指狠狠一收,天蓍终是皱了眉头,极美的脸上因窒息,涨得微红。姜炎嘶吼道:“胡说!你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
天蓍气若游丝,字字清晰,“我跟她说,天心难测,世情如霜。你我都活了这么长的时间,需将生死看淡些。有些债,该还的就要还。她偷了别人的日子,迟早都要还给别人的。”
姜炎眉心一皱,手上松了力道,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天蓍轻咳两声,缓了缓胸腔里的气息。姜炎突然袖口一挥,怒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离曦会因为你这些话,就抱着逸儿跳下了诛仙台!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天蓍有些哀怜的看着他,他空荡荡的右臂袖子,在寒风中飘飞。
“你的右臂,还会疼吗?”
姜炎怒视着她,没有回话。
天蓍笑道:“你即便不问,我今日被你截住,也自然会告诉你实情。我做这么多,不就是为了将你伤得体无完肤,让你心如刀绞吗。”
姜炎呆滞的看着她,看着天蓍一步一步,朝他走近,她的一字一句,痛刻骨,摧心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