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龙若无神色惊慌，语气急促，心中激动不已。
“你所谓的好妹妹，一直在伪装，就是她，杀了龙弱水！”周日诚朝着杜乱红大喊，那恨意堪比当年的玉浆，玉浆腐蚀血肉，而仇恨腐蚀人心。
“你敢认不敢？”
杜乱红的心一下子为霜所冻，她感到一把长剑深深地刺破心肺，直穿胴体，而血泪在内心直流。一剑下去时，不觉得痛，那痛感如树根，缓缓蔓延，包围五脏六腑，而树大根深，无法摘除，于是痛得死去活来，在死不去的日子里假装活着。今日，她终于不得不面对，恰如有一只为龙弱水报仇的手，一把将长剑拔出，而悲伤再也难掩，血泪喷涌而出，浑身疲乏，一下子跪倒在周日诚面前。
“乱红，实话。”龙若无察见杜乱红神色，惊觉不妙。
“是我。”
“把话说清楚。”
“弱水是我所害。”
“不是……不是这样的……”
“龙若无，现在，你如何选择？”
“我……”
“还不够清楚吗？放了他，我跟你走。”
周日诚怒视着杜乱红，用力一抽，龙若无受伤伏地，神志不清地呓语，柔江上前搀扶，趁周日诚还没改变注意，策马带着龙若无扬尘而去。
“小宫男还不肯走。”
杜乱红转过头去，晏英神情呆滞地愣在原地，杜乱红看不出他眼里的是鄙夷还是怜悯，但她已无颜面对这个纯洁无垢、侠义心肠的男人，而自己满口诳语，生性卑劣，于是冷漠地喊道“你滚，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宫男，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我跟你走。”
“小小宫男还真是痴心！”
“你不许跟来，太皇太后本就有意让我和亲番邦，断舍不得就此杀我。本宫乃凤凰金枝，身娇玉贵，你算个什么东西？出身卑微，沦为宫男，廉耻尽失，目无礼法。在我心中，你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宫男，就算没有你，我也还有无生，无痕，无轮，无黔，无灵，无弄，无寰……多得我都记不得了，小小无尘，恃宠生娇，你在我眼中，好比勾栏之娼！”
“听见没有小宫男？主子不要你了，赶紧滚蛋！”
周日诚说罢，搂起杜乱红就走，隐士也随同离去，晏英跌坐在地，黯然失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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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室之内，余光微耀，人影流转，时日不过。心静，而云静。心死，则万物归尘。室内毒热，皆因铜炉熊熊燃烧，烟缭迎上旋转，如帘，而周日诚的脸庞正缓缓从帘中走来。
“大娘娘之前一直不肯将《五行御龙术》的秘密告诉我，此番拿你着实太难，大娘娘才勉为其难，告知我狙龙金一事。”
周日诚转身，面向铜炉，却不敢走近，那熊熊烈焰可于顷刻间将一大活人融成骨灰。
“此炉通地，深达七尺，人都装得下。知道里面练的什么吗？”
杜乱红被绑在木柱之上，心如死灰，不发一语。心死，活着只剩一口气，往事曾将她重创，现如今将她压垮，她以为时过境迁，伤痛能够痊愈，却不知有一些事，永远无法愈合，只能试图掩盖，聊以度日。
“不过最重大的秘密，还是龙弱水之死一事。她要是不说，我还以为，你是如此善良纯洁。”
“杀了我，给弱水报仇。”
“弱水？”周日诚在杜乱红面前来回踱步，思绪在脑海运转，缓缓说道“弱水算什么东西？在我心里，伤我最深的人，是你。”
杜乱红还是毫无声息，周日诚这下子恼怒，冲上前抓住了杜乱红的衣襟。
“我折梅送的是你。我娶的，也是你。”
“这么说，诚郎是痴心一片咯？”
周日诚越发激动，紧紧抓着杜乱红的双肩，激动满面，疾言厉色骂道“是你负了我！”
“不就是想报仇吗？为弱水，为你自己，有何不同？”
说罢，杜乱红眼神枯竭地望着周日诚，以从未有过的冷漠轻声说道“那个铜炉，是吓唬我的吧？”
啪一声，杜乱红腰间绳索断裂，绳影如蛇，落地有声。杜乱红苦苦笑着，若水说过，苦中亦要作乐。杜乱红推开了周日诚，一步一步奔向铜炉，在地面敲出脚步声，如食指轻敲在油纸鼓上的脆响。刹那间，石墙倒落，四方梅林，雕栏玉瓦，石花红墙，是太虚殿后院。龙弱水头上盘着两个杜鹃小髻，脸颊笑出两个小桃花，嘴里哼着子夜哥哥的歌谣。
往事如风，在脑海中阵阵刮起，她想起了当日龙弱水把油纸鼓紧紧放到她掌心，想起了龙弱水在每个孤寂的夜里与她同榻而眠，想起受刑后龙弱水在床边的细心照顾，想起她的眉目，想起她的神情，想起她在屏风后的剪影，映在百花屏上，如花中仙子。
“乱红，过来。”
一行冰泪划过玉颊，落地成灰。杜乱红纵身一跃，裙纱滑过炉边，周日诚措手不及，杜乱红已香消烈火。
“弱水！”
赤影憧憧，火光重重，仇血转瞬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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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天垂泪，雨丝滂沱，伞开花海，油纸下藏着行人的孤独。凉风起，寒人心，何处寻卿以温心扉。三魂离体，七魄不归，行尸雨街，求醉一宵。水急地滑，欲行宜缓，匆匆人潮，唯我踽踽。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晏英双目魂灵尽褪，如纸花虫蜢，形在，而神不在。雨并泪齐，滑落，无痕。
晏英跌坐巷间，风雨加身，而不觉寒凉，千头万绪，唯独一丝残念。星目烁瞳，点唇如朱，玉面洁颊，幽兰风姿，乌发齐腰。美色障目，恩义如何？宫墙相护，暖栈温言，街头重逢，万言不及惊鸿一瞬。
“晏大哥！”
晏英以余力微视，女影眼前，而双目昏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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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定神。”
柔江给惊魂未定的龙若无递茶，龙若无深深陷入沉思，静而不动。
“你相信乱红姐姐会杀人吗？”
“我不知道。”龙若无冷冷言道。
“我却觉着乱红姐姐心善志坚，即便身死，也绝不做违心之事。”
“她杀了弱水，所以取代了她。”
“这皆是周侍中的片面之词，至于乱红姐姐为何坦然承认，不得而知。”
“乱红……”
“子夜兄，当日您受困宫墙，她大可杀你，篡夺皇位，为所欲为，可她竟携你出逃深宫，难道您不相信她？”
龙若无看着柔江热切的眼神，忽然想起了当日眼看就要死于杜乱红剑下，杜乱红却一把将他扶起，腾云而去，俯视只见三千临卫持剑以待，生死就此一线。
“是我鲁莽了。乱红……乱红被那周日诚捉去，晏英也不知所踪，我要去寻他俩。”
“子夜兄莫急，太皇太后栽培乱红姐姐多年，绝不舍就这样杀她，至于晏大哥，他武功加身，不必过于忧心。反倒是身在暴军手中的玉弗兄弟岌岌可危，子夜兄应当先行找出暗牢位处何处。”
龙若无饮了几口茶，才定下神来，想起了柔江刚才一把将他扶上马，大腿一跨，马鞍一拉，策马狂奔，毫不犹豫的风采。隐士毒镖在前，周日诚狙龙鞭在后，柔江临危而不乱，果断而不莽，颇有大将之风，堪称女中豪杰。
“你到底是什么人？”
“子夜兄只要知道柔江是来辅助您的就好。”柔江推门而出，关门时留了一句“其余的，不必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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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屋，起点。
漆黑的屋内，迈步只听见草枝淅淅唰唰的声音，杜乱红伸手去推，只碰到了四面墙，却什么也看不见。她的指尖拂过草墙，熟悉的粗糙让她知道这是她儿时被关押的地方，只是此屋无门，仰视无光，不禁心生疑惑，自己到底是怎么被关进来的。
“点火呀，不点火怎么看得见呢？”
杜乱红似乎听见了龙弱水的声音，那声如银铃清脆，在茅屋里回旋片刻，徐徐消散在空中。
“点火？这里只有茅草，没有火石。”
“你用指头就可以点火啦。”
“指头？”
杜乱红想起了儿时她无意间纵火烧屋，反倒烧出了个窟窿让孩童们都逃了出去，于是试着摩擦指头，咔一声，微光冉冉在指尖跃舞，那火悬于食指上，微暖而不滚烫。杜乱红在屋内划过一周，细细查探茅屋出口，忽然耳边又传来了龙弱水的柔声细语“把屋子烧了，烧了就能出去。”
“烧屋？”
杜乱红在墙上以火划洞，那茅屋当即烧了起来，焦味入鼻，屋外的景物在火蚀中缓缓显现，是另一间破败的草屋，朽木枯枝遍洒满地，落脚潮湿，桌上有一盏残烛。杜乱红走近墙角，捡起了被遗弃的棉被，上头好几个补丁，发霉黄棉还是从各处漏了出来。
“是子夜哥哥被抓的地方，子夜哥哥！”
“我在这儿。”
杜乱红转过身去，看见了那个熟悉的男孩。男孩蓬头垢面，衣不蔽体，唯独脸上温暖的笑靥照亮了整间小屋，那男孩哼着歌谣，杜乱红也跟着哼了起来，缓缓走近，蹲在了男孩面前。她伸手过去正要抚摸男孩胸前的花火印记，掀开衣服却发现一道深深的血痕。
“不要！”杜乱红被吓得后退几步，男孩不再唱歌了，眼角流下晶莹的泪滴，哽咽说道“妹妹救我。”
“我……我救不了你。”
男孩愣在原地哭泣，不知何故那道血痕忽然裂开，血流如泪，染红了破烂衣裳，男孩脚边都是血塘。
“不要，子夜哥哥不要死。”
“妹妹救我。”
“我要怎么救你？”杜乱红一边说着，慢步挪动双膝，跪到男孩面前，定睛凝视着男孩胸前的刀痕。杜乱红的指尖接近，亮起了火光，那火光掠过伤口，血就止了，渐渐愈合成一道伤疤。男孩笑了，对杜乱红说道“谢谢妹妹，把这间屋子烧了吧。”
“不可，这间屋子是我们最后的记忆，烧了就都没有了。”
“妹妹苦等我多年，是相信我没有死去是吗？”
“我会等到你的，子夜哥哥不会死的。”
“若妹妹相信我没死，那为何不敢烧了这草屋？”
男孩说着，缓缓消失，杜乱红连忙过去把他紧紧抱着，却扑了个空。“子夜哥哥，子夜哥哥！”杜乱红四处张望，就是不见男孩的身影。刹那间，桌上的火烛跌落，整个木桌顿时大烧，那火势迅速蔓延，四面墙都被祝融一并吞噬，只有湿冷的草地还勉强坚持着原来的面貌。
“不要，不要烧！”杜乱红慌乱了，她扑上前想把火摁灭，那火烫不伤她，但就是越烧越猛，无论如何都摁不息。杜乱红着急了，这屋子是她与杜子夜的最后回忆，绝对不能烧，绝对不能。顷刻间，杜乱红体内一股力量疾速涌动，她用力吸引四墙的烈焰，那火势果真缓缓消退，但这一吸，杜乱红体内的力量便越渐猛烈，她眉心深锁，汗流浃背，呼吸不得，终于坚持不住，随着一阵惊天之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