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已过,还是没有半点消息,不如我们离开吧?”
“莫急,乱红姐姐被周日诚抓去,肯定关得隐秘,即便出去了,消息从何打探?至于晏大哥,与其我们仓皇去寻,倒不如在此处静待,若他脱险,定会来此地寻我俩的。”
龙若无还是眉心紧锁,来回踱步,柔江轻轻把手搭在他肩上说道“子夜兄莫担心,柔江蒙晏大哥救命之恩,怎会不想救他?乱红姐姐更是王爷亲属,是柔江要守护的人,可是自乱阵脚,于事无补。听闻盘古山发生山难,可这盘古山地势平妥,无雨无雷,何以突然崩塌?其中必有蹊跷,过两日有一批豆子正要送往下南,我们可趁此机会去一探究竟。”
“山难……据说是因为爆炸……又是隐秘山区……或许和狙龙有关。”
“就是说呀。”柔江看着龙若无微微松开的眉心,接着说道“冷静,是解决所有问题的第一步。”
“开饭啦!”
远处传来大虎嫂的呼唤,暮落山尖,橙红漫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此刻正是漕帮兄弟聚在一起吃晚饭的时候,好不热闹。
“先吃饭去。”柔江扯着龙若无的衣袖,往人群走去。
“来来来,吃饭吃饭。”众人一见柔江前来,连忙盛饭摆碗,对兄妹二人很是热情。刘彩云也不再自顾自怜,自从龙若无教她识字,她便自信许多,不管别人怎么调侃讽刺,她都毫不在意。
红纱拢云,渔火点点,晚风摇曳,秋波慢游。肴香四溢,乡土情浓,饮食酒肉,秀色可餐。一帮兄弟在饭桌前舀饭夹菜,有的坐在桌面吃,有的则盛入碗里,在地上围成一圈,边聊边吃,谈话声此起彼落,远而望之若幽林蝉鸣,迫而望之如阖家团圆。龙若无自小身困宫墙,只在图上见过这番光景,这才体会到民间虽有疾苦,但凡间之乐,无与伦比。
“孟兄弟,听说你教会了云儿写字作诗,不如就在这高歌一曲,也给我们唱唱诗词如何?”扒着饭的铁大虎忽然说道,一声既出,十方兄弟纷纷叫好,刘彩云也跑到龙若无跟前央求他展露歌喉。
“蒙兄弟们抬爱,孟游献丑。”龙若无眼看推不掉了,只好坦然接受。他垂眉思考,抬眼只见柔江婉约的神情,突发奇想,高声唱到“月影弯,下河川,不见山影,但闻相思乱。长江柔,下龙游,不问鸿鹄,唯有轩台愁。”
柔江聆听着,这曲调是“千里婵娟”,曲风柔绰幽静,醉人心扉,是她家乡的民谣,可这词儿可是都改了遍,柔江可是真真地听见“长江柔,下龙游”这六字,龙若无特意把这首曲唱给她听。
“好曲好曲!”龙若无仙音一歇,立即掌声如雷,四面欢呼,刘彩云更是抓着龙若无的衣袖直呼大好。
“孟兄弟,这首曲是何名目?”
“大虎哥,此曲名为“柔江”,描述高山好水当前,唯独思念故人心间。”
“孟兄弟果真好文采,声音还动听得很!”
“大虎哥见笑。”话毕,龙若无缓缓走到柔江身边坐着,扒起饭来。
“皇帝扒饭,还是头一次见。”
“皇帝自是有人布菜伺候,孟兄弟偏喜爱蹲在街边扒饭。”
“你真的改变了许多。”
“不得不变。”龙若无抬头望着眼前日落美景,轻叹一声,微微笑言“但这样的改变,倒让我心里欢喜。”
“自由无价。”柔江吃了两口,又调侃说道“千里婵娟何故成了柔江呀?”
“我文采斐然,写几首词儿算什么呀。”
“那你怎么知道千里婵娟是我家乡曲呀。”
“这我倒不确定,不过龙若师的汝陵王是先帝亲封,汝陵一带,不就千里婵娟在民间最为流行。你说你是给他收留的,说不定你会喜欢这首千里婵娟。”
“是。”龙若无望着柔江思乡的神情,未免有些感伤,随即说道“这样吧,如有朝一日我重夺帝位,给你封个大郡主如何?”
“大郡主?我才不稀罕,我就喜欢自由自在的。不过……我倒有个心愿。”
“说来听听。”
“要是……要是能见王爷一面就好。”
“龙若师?你不是与他常见吗?”
“我并未见过王爷……我是由他手下的黄师父收留的。我只在画像前见过王爷,不过我以为,这画再怎么像,也画不出王爷的神采。”
“还神采呢,他,就是一呆子。”
“王爷是……呆子?”
“我是说……他儿时,就异常严肃,不好玩乐,只爱读书,五岁便读策论。”
“王爷真是勤奋好学,你再给我说说,他是怎么样的……”
“就是……这样……那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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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蛮城自遭焚田令以来,已历半年大旱,雨水稀罕,百姓苦不堪言,纷纷叫嚷着要迁城,引起毗邻五城,皆涌现难民潮。”
“王爷,微臣恳请王爷求陛下施展御水之术,拯救苍生。”
“求王爷恳请陛下解救苍生。”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共同跪求,龙若师端坐蟒座之上,也甚是头疼。他心里虽对御龙术存敬畏之心,但也知晓龙若无并不在皇城之内,更重要的是,倚仗幻术,一朝岂可千秋万代。
“罢了,陛下病重,尔等是要取陛下性命吗?”
“微臣不敢。”
“计策本王已有。蛮城位处东南,与东硕海相连,而东硕之上,多有溪流。便挖一百里河道,接蛮城主源献河,上连硕海溪流,引水入田,暂解旱城之劫。”
“王爷,若有御水术……”
“倘若此计可用,便不必劳烦陛下。”
“可是王爷……”
“尚书令是认为本王昏庸无用?”
“微臣不敢。”
“那便依计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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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娘,朝堂之上,王爷下令疏通河道,以解蛮城之困。”
“这便挺好,难不成你跟那群老不死的同一阵线是要请出陛下?”
“日诚不敢。那……公主丧事……”
“他龙若师焦头烂额,便不劳烦,你身为公主驸马,理应亲力亲为。”
“可……公主尸首……”
“那便行封棺礼,不得瞻仰,这一点小事都办不好吗?”
“日诚知道。”周日诚徐徐往后退去,心里疑惑得很。太皇太后这厢得知杜乱红已死,那厢便下令发丧,心里没有半点惋惜,毕竟栽培多年,岂不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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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菜。”
杜乱红睁着圆鼓鼓的大眼睛,表情别扭,下颚靠在桌边,就是不动那饭菜。
“怎么不吃呀?”
“这菜不好吃,我想吃甜的。”
“傻丫头,难道你要张大娘用糖下菜?”
“我想吃糖葫芦,又圆又甜又大颗的糖葫芦。”
晏英摸了摸腰间,才发现钱袋早就给了张大娘,这下是不好意思要回来了,只好对杜乱红柔声说道“乱儿莫急,明儿哥哥就去寻差事,挣到了钱,就给你买糖葫芦……不,给你买葫芦车如何?”
“好!”
“那赶紧先把这个吃了。”杜乱红听着,只好不情不愿地扒起饭来。
“晏兄弟,大娘给你送水来了,在外头玩了一天,擦把脸。”
“有劳张大娘,”晏英这说着,起身接过水盆,问张大娘道“大娘,我想寻份差事,挣几个钱,你可有什么介绍的呀?”
“我这做的都是女人差事,不过街头有一木榜,招聘什么的都贴在上头,你不妨去看看。”
“多谢大娘。”
“不客气,我就先走了。”
晏英送张大娘出门后,回头只见杜乱红卸了衣裳,在床边擦着身子。
“乱红你干什么?”晏英吓得赶紧转过了身,心跳不已。
“擦身子呀,子夜哥哥你也擦。”
“你不要过来!”
“为什么呀?”
“我……乱儿现在是大姑娘啦,不能随意在男人面前宽衣知道吗?”
“有什么要紧的,子夜哥哥又不是别人……”
“我……我先出去,你擦好了,再叫我。”
说罢,晏英就涨红了脸走出屋外,忙喘着气,抚平心跳,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辟除邪念。
不久后,杜乱红微微开门,把头探了出来,对晏英说道“子夜哥哥可以进来啦。”
晏英刚进屋里,杜乱红便躺到了床上,撒娇着说“子夜哥哥,我不想吃饭啦,我要睡觉。”
“好,不吃就不吃,我先把碗盘都拿出去。”
“子夜哥哥你等我睡熟了再走嘛,我害怕。”
“有什么好怕的?”
“可是我们每天都一起睡呀。”
“一起睡?”
“你快过来呀。”
晏英缓缓走向床边,正靠近时杜乱红一把将他拉到床上,紧紧地抱在他的腰间。晏英是动也不敢动,只听见杜乱红一起一伏的呼吸声,感受着她的体温,像冬天里的暖炉。晏英微微俯视,才发现一对烁火正照耀着他,杜乱红正凝视着他傻笑着。
“乱儿啊,你怎么知道我就是子夜哥哥。”
“我一醒来就看见哥哥了呀。”
“我是说……要是数十年之后,哥哥都白发苍苍了,你还认得我吗?”
“认得呀,子夜哥哥的眼睛洁净无尘,乱儿只要看哥哥的眼睛就知道啦。”
“怎么说?”
“张大娘看着银子的时候,双目会混浊,隔壁林哥哥看着陈姐姐的时候,眼睛也会混浊,唯独子夜哥哥的眼睛,什么时候都是敞亮的。”
“原来如此。”
晏英和杜乱红对望着,杜乱红忽然动起身子,一手撑在晏英腰边一端,正眼俯视着晏英。晏英抬颚以望,四目对视,尽是深情。
“我在子夜哥哥的眼里,只看见小小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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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透过窗纸流泻入屋,拂过双眼,瞬间醒目。晏英正想伸手揉揉眼睛,却感到右肩被什么给压着了,定睛一看,原来昨夜与杜乱红同榻一宿,杜乱红正睡得香甜,小小脸颊在晏英胸前揉了几遍,接着又把晏英抱得更紧。晏英缓缓将杜乱红的臂锁解开,将她放平在床上,自己则匆匆梳洗,收拾昨夜的残饭余羹。
“子夜哥哥,你醒啦,怎么不叫我呢?”杜乱红睡眼惺忪地坐了起来,正揉着眼睛,看见晏英,又笑得如三月桃花,令人神醉。
“子夜哥哥今日要到街头去寻差事,可不能带上你。这几日哥哥也教了你许多事,你都记住了?”
“我记得,可是……可是子夜哥哥从来没有离开过我呀。”
“子夜哥哥把差事做完就回来。”晏英见杜乱红仍面有惧色,轻抚她的脸颊,对她柔声说道“不怕,你安心替张大娘做事,等你把晚饭烧好了,哥哥就回来了。”
“好。”杜乱红也把双手贴到晏英脸上,此时晏英已经没有那么紧张了,心却还是跳得厉害。
晏英一路走到街头,只见木头榜高耸于人潮之中,三五个人在榜前指手画脚,仔细端详着。晏英走到榜前,劳力活砍柴送菜运货的什么都有,瞥眼一视只见角落有一张泛黄的聘纸,上头写着“招聘书童,墨君私塾”。
“墨君书塾?”
“小兄弟,识字呢?不妨去试试,就在弯风巷。”
“这看上去像招聘了很久啊。”
“咱村里头就没几个识字的,你若读过几年书不妨一试。”
“好,谢过兄台。”
晏英撕下文贴,就往弯风巷走去。拐了几个路口,沿途也问了好几人,总算找到了地方。未入书塾,先闻朗朗读书声,墨风飘荡,竹列成林。晏英在一旁偷偷看着,只见莘莘学子各坐木案前,埋首阅读,想起自己在太虚殿学艺的时光。一白衣男子,轻步学子间,单手举书胸前,低眉念诗,虽不足世家之风,却有文人之气。那人瞥眼望见了他,晏英不躲不闪,只赶紧作了个揖。
“好了,到此,先下堂,一个时辰后再续。”
“谢过邹先生。”学子们跪席拜过,纷纷起身离去。
“兄台是……”那男子缓缓走近晏英,晏英取出塞在袖子里的文贴,抬眉而答“邹先生,小人是来应聘的。”
那人打量一番晏英的衣着,着实像个粗人,但双颊粉洁,脘净如玉,倒不像是田舍郎。
“请进。”
晏英在宫里学的礼仪,自是不失风度,脱下双履徐步走入书厅,躬身作揖,姿态大方,袖藏风雅。男子看了直点头,庄严地说“琴棋书画,都会哪些?”
“筝乐,弦乐,管乐都学过,唯独笙乐未沾。棋艺尚可,诗书略懂,字倒认得全。”
“书画易得,仙音难求,兄台既擅琴乐,不如弹奏一曲。”男子说着,便指向了师案前一台琴。
“晏英献丑。”
晏英缓步走到案前,端姿而坐,双手抚过七弦,一指压,一指勾,指风吹出“岸上歌”的幽静旋律,如清流潋滟,贞兰自抱,野谷待芳。男子看着那十指灵巧,弱质纤纤,如玉璧之雕,如九天之手。
“妙极。”
“邹先生言重。”
“我这长授书画,唯独林先生抱疾后,苦无琴师,不知晏兄弟可愿担当琴童一职,暂代林生生授课?”
“求之不得,谢过邹先生。”
晏英正欣喜,匆匆回屋把好消息告诉杜乱红,一出门苍天便丝丝垂泪,晏英只好双手蒙发急步回到张家。雨势滂沱,晏英到屋时,全身都湿透了。一开门,只见杜乱红跪坐案前双眼闪烁,此番不是眼中晶莹,而是指尖上的点点烁火,正反映在瞳孔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