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长夜,其其格从没觉得有多么难熬,只是今夜,其其格看着香炉里静静燃烧的五分香,三柱香的后边,是她的夫君,霍启,而现在,他变成了一个肃穆的庙号,也许明日,后日,以后,他就会成为挂在万年殿上的一幅画,在历代南晋君王之中沉默的注视着他的子孙,和他从未谋面的妻子。
其其格感觉很是苍凉,皇帝一生的成败,荣辱,功勋,殡天之后其实只不过是史书上的寥寥几行,可皇帝驾崩是她没想到的,她的夫君,正当天命壮年,怎会猝然崩逝,不知远在北氓的爹爹娘亲有没有收到国书,
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一日之间,皇后变太后,刚及笈的少女转瞬成了先帝的遗孀,其其格几乎看不到前路。
霍惊郢在看她,其其格知道,可是她并不在意,他是新帝,她是嫡母皇太后,说是母子,却是井水不犯河水。
其其格的心不在焉,霍惊郢和霍惊鸿看得一清二楚。
在霍惊郢的谋算里,远道而来的嫡母皇后是要随大行皇帝入帝陵合葬的,只是现在…霍惊郢突然不想那么着急,一个小小女子,分明还是个孩子,注定掀不起大浪,留着她,也许会成为牵制北氓的有力武器,霍惊郢说服了自己。
霍惊鸿的目光粘在其其格瘦削的肩头,那样单薄,她本不该承受这么多…霍惊鸿想到这里,不由心惊,除去算计,他总是对她多了些恻隐之心,这很不好。
勿动俗念…勿动俗念,霍惊鸿告诉自己。
其其格的若有所思,霍惊鸿的阴鸷,霍惊郢的思虑,抬起头的容妃静静看在眼里,她瞥了一眼惊汌,却见自己的儿子板板正正跪在蒲团上,对身边的一切毫不在意,容妃默叹一声。
破晓时,其其格忍不住偷偷转动自己酸痛的手腕,香炉里的香被侍女换了又换,长燃不尽,象征皇帝的福寿绵长。
第一声钟声响起时,礼官引兴,三拜三兴之后,其其格起身,新帝亦起身,随后诸皇子妃嫔起身,其其格有些不知所措,正是慌乱之际,霍惊郢却上前一步,搀住其其格,
“母后,儿臣扶着您。”他稳稳端着其其格的小臂,引着其其格走出宣世殿,对这个贴心的儿子,其其格很是感激,他解了她许多困境。
出了宣世殿,大法船已经备好,妃嫔早早放入祭品,几个小黄门点燃法船,熊熊焰火将硕大华丽的法船吞没,燃出缤纷的火焰,在空中十分耀眼夺目,摇曳生姿。
半柱香,法船只剩下灰烬,霍惊郢的眼神轻轻掠过他身后的黄门,面容清俊好看的小黄门轻轻击掌,七十二小杠陆续走进宣世门行礼,霍惊郢引着其其格走到道路两侧,小杠三跪之后稳稳抬起皇帝梓宫,走出宣世殿。
霍惊郢携诸皇子跪下,
“母后舟车劳顿,又为父皇守灵一夜,母后心意,已达天听,儿臣惭愧,今日父皇出灵,请母后暂居椒房殿休憩,保重凤体。”
这是可以休息了吗?其其格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却偏端了老成的架子出来,
“大行皇帝出灵,未亡人不能亲往,只能诚心祝祷大行皇帝早登极乐,去吧。”
新帝一行人离开,殿宇楼阁之间隐约可见万民旗伞的顶端,娜娅是其其格的陪嫁侍女,不能进灵堂,有宫娥上前询问其其格是否要回椒房殿,其其格心中连连称是,面上却不动声色,
“带路吧。”
众妃嫔眼见其其格要离开,皆屈身行礼,唯独明贵妃只是微微欠身,
“妾恭送皇后。”
其其格没回头,阿常说过,来了南晋其其格就是中宫,任何妃嫔都要向她跪拜,这是中宫的特权。
明贵妃向来跋扈,其其格甫一离开,她也不愿再待下去,
“得了,本宫先走了,诸位妹妹今日辛苦了。”她轻笑着,细长妖娆的眼尾稍稍上挑,美艳如桃李,明媚如杏菊,俨然一副中宫皇后的样子。
“恭送贵妃。”此前,一直是明贵妃胡娆涉六宫事,她这样说也不为过,而此时皇后正位中宫,她这番话已是僭越,可妃嫔们没一个抬头看的。
容妃冷笑着,没有家世,没有子嗣,皇帝驾崩,你又岂能善终?
少顷,众妃嫔纷纷散去,宣世殿安静下来,黄门宫娥洒扫着宫殿,这里,即将迎来新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