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苏琳其实更不明白的是自己，仿佛极短时间内，那整个的内心便作出了翻天覆地的调整，方方面面。是因为纷繁的环境逼得人快速成长吗？又或者她只是被现实改变得随波逐流？
一时间能感受到的只一片模糊晦暗——总要过去很久之后再回望，才看得清吧。
那就随它去，她已非常疲惫，只愿能继续往下走。
现在她常常要往外跑，一面向需求方作汇报，实地调研，一面还要去第三方供应商处作监工，催促快速出活。王总虽帮助转了产品，实际工作中却并不施以援手，一切都需她自己摸索处理，甚至于工作而言王总倒是个障碍——他不信任苏琳，所有苏琳写的方案都不信任，一切都需经他确认。但他本人又是个暴躁脾气，你打扰他多了，他便要发作，嫌你不上进不能帮他省心。于是你想着有些过于小的问题，就不麻烦他而自己作决策，却一样要为他教训你的自作主张。
苏琳其实上下左右都为着难。并且知道，有许多眼睛正看她笑话。虽尽力坚持，却心下茫然，不知出路为何。
这时她已习惯了孤立无援，既不怨任何人，也不求任何帮助，她原本疏冷，现在更添一种坚冰自立，叫人不敢靠近。那心底只一种倔强——死也不显可怜，不求饶——虽则她分不清这坚决是针对着谁。
集团老总林总六十多岁，钱已赚的足够，人生之乐趣也已享够，现唯一的事业只剩了开会。定了十月底在总部开集团会议。
这是顶要紧的事，王总极其重视，投了全副精力用于写PPT并准备演讲预演。
当任务交到苏琳手中时，听见王总这么说，“这是我整个PPT的灵魂，你一定要帮我设计好。”
苏琳一个上午便做好，王总却不表达满意与否，只让她继续雕琢，“止于至善，止于至善。”
PPT剩下的部分交在茵茵手上，小姑娘做完后，晃了身子来瞧苏琳的活。
下午时分听见茵茵唤王总去她那验看稿子。
王总奇怪道，“呀，你怎么做这个？这个我让苏琳做了。”
茵茵笑，“你看看嘛，我也想试试。”
王总不置可否，同样让其继续修改。
小姑娘思忖一阵，起身向小诸笑道，“你来呀，帮我看这个需要怎么改。”
对方问什么事，小姑娘笑说就是早上王总给苏琳的那个，“我知道你们以前有过几个版本，你肯定很清楚，你来教教我呗。”
小诸沉吟。茵茵不满，伸了胳膊去牵拉对方的衣袖，提木偶那么的将人给拽起来，引至自己身边，笑道，“我不管，你要帮我，你教我。“
小诸看着茵茵的电脑屏不作答复。
胡姐促他，“你快帮茵茵呀，你是我们的人呀。“
茵茵仰脸笑。
苏琳其实难受，装得万事不知。
王总最终定下苏琳的稿子。
并当了众人道，“美，就是一切。你什么都不用管，你只负责美就行了！“
苏琳听见，一分不往多了想。
集团会议召开那天苏琳来晚了些，待她推门入厅时，只见整个议厅里乌泱泱的满坐着人，里头许多总部的人苏琳从未见过。苏琳一路往自己位置上走，一路感觉许多注视——她穿着果绿色贴身连衣裙，妆容合当——那美好，心中有数。
苏琳坐在技术部后排，前边正是那四人。
会上领导们的发言叫人觉着无聊，却都装得认真，还要假作笔记。
苏琳低头往那本子上写写画画，再抬头看那屏幕上的投影，起落间，恍然觉着一道视线。
敏锐且警觉的装了不知。
那视线却固执，虽闪烁，断续，就是要个回应一般，不甘罢休。
茵茵便悄声笑问小诸，“你老看我干什么？“
被问的人低了头去，沉默。
胡姐于另一侧低笑，仿佛一种助兴。
却仍倔强，甚至张胆调了脸过来将苏琳盯住，叫那被看的人只觉头皮发麻，绝无法再装作不知。可是只有你倔强么？苏琳的冷也是修炼得来。
大方回望过去，目光是一道疑问：“什么事？”或更是一种拒绝。
于是受挫，那人回头，整场会议不再动作。
苏琳感觉背上针扎般细密的痛，她其实是爱那固执的视线。可是要不得。
王总发言时讲了个西方三女神的故事，说历来争论不清到底赫拉，雅典娜和维纳斯到底谁最美。说着那屏幕上投影出苏琳的设计稿，一厅人看着。
“或许这份PPT上的其他部分是别人的看重点。但对我而言，这一页才是我心中真正的维纳斯，我的美神，我心头的朱砂痣。”
一厅人静默。
可有一人听得脸红心跳，惊疑不定，且不由注意到自己面前的那一人，就那样愤愤的更低了头去，手握成拳。
会议结束，苏琳不经意间（真的么）看一眼小诸，对方一个冷淡转身，朝向茵茵去，低头轻问，“走吧，坐我的车，我送你。”
胡姐笑道，诸老板今天心情这么好，这么殷勤。
茵茵更笑答，好呀好呀。
几人便笑谈着大步从苏琳身边经过。
苏琳在总部门口等公交的时候看见了小诸的奔驰，那副驾上正坐着茵茵，撩了头发往耳后挂去，为怕给风吹乱了。那样的笑意融融。
集团会议过后是周末，苏琳正在家里拖地，听见手机响，是王总发来的微信消息。
这样问她：“我昨天的演讲你觉得听得懂嘛？”
苏琳回他说听得懂，并且还讲得很好。
“最后面我说的话，你觉得大家听得懂吗？”
苏琳回说应该都听得懂吧，你讲解得很清楚。
“你自己听懂了嘛？”
苏琳还未作答，那又催来一句话，“听懂了什么，你说说。”
苏琳答他，“我也不知该怎么说，就觉着你比其他人讲得更能打动人。”
那就再无回应，该是明白了。
苏琳捧着手机坐在沙发上，一阵发呆，并不觉回绝了王总怎样难过，没有惋惜。
只恍惚又想起昨儿会上，那几场固执的对视。
女儿拿了刚做好的一课一练来找苏琳，说妈妈你检查吧。看着女儿圆乎乎的脸，苏琳笑起来，“猪宝宝你又长胖了。”
一切又丢了开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