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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9小野小町

大化改新之后没多久,朝廷就颁布了“班田制”,为了田地分配更加精准,实施更加彻底,朝廷进行了进一步的细化。凡耕地三十步为一段,十段为一町,每段征收一束半,合计每町征收十五束的租税。

至少从小野小町之前,这个町是一个长度单位,或者说计量长度的单位。但是自从历史上出现了小野小町这个人之后,小町便成为了美女和才女的计量单位。就像你问日本人,贤妻良母的标准形象是什么样子,他会说,“大和抚子”;你问中国人,忠义的化身是谁,他会说“关公”。这个名字,已经烙印在人们心中,抽象成了一个符号,而小町这个符号,很具体的说,代表着公元9世纪,一个初升的王朝,一个文学、艺术、哲学刚刚开始萌芽,正在破土的新叶,叶片上上不带有地上湿湿的泥土,而带着清晨阳光还未照化的甘露。

祈雨

公元823年,小野良真从新罗带回一样神奇之物,贡献给天皇。

这是一头牛,它比一般的黄牛健硕,从头上数,到尾巴一共有五种颜色,分别为墨、赤、青、苍、玄。天皇得之,不知此物究竟会为国家带来祥瑞,还是凶恶,因此命宫中人,四处询问。

朝廷召来了僧侣们询问,然而僧侣们回答道:“这种牛,我等不曾见过,连听也从未听说过。朝廷应当大赦天下,以跃民心”

然而这种回答还是不能令天皇满意。如果是祥瑞,赦免罪人也无碍,但倘若是凶兆呢,这样做岂不是反而招来大祸?

一日,一名20多岁的小和尚请见天皇,说知道此中的玄机,于是天皇立即兴致勃勃召见。

小和尚文质彬彬,气质不俗,单论长相,就足惹得天皇喜爱。

他自诩法号“教海”(注1)

天皇向他请教此物来历,他答道:“此物名叫五彩神牛,此物降世,必吉”

天皇问道:“这里边有什么说道吗?”

教海答:“相传殷纣王宠爱妲己,而天下大乱,周文、武王率天下之众,兴兵伐商,建立大周800年盛世。姜子牙姜尚的坐骑,就是五彩神牛。如今五彩神牛降世,一定是预兆我们日本国复兴周礼,为天下之表率,是为大吉”

天皇点点头,赐了小和尚一个座位,追问:“请问大师,寡人应该如何对待此物?”

教海答:“此牛身上毛有五色,预示着世间应有五位天官,有五人辅佐圣君,则天下大治。”

“请问这五人何处去寻找?”

“不需要寻找,其后数十年,天下将有一奇女子降世,只需等此女所在,五人定会被其吸引而来”

天皇深以为然,而大赦天下。翌年改国号天长。

天长2年,小野家中有添了一名女子。此女子诞生之日,天边飞进小野家一只白鹤,白鹤站立在庭院中,朝着屋子中望去,也不鸣叫。等女子诞生之时,鸣叫一声,又飞去了。

因此一事,家中给她取名鹤见。不过,家中还是更喜欢教她的小名,小町。看过《我的青春恋爱物语》的话,应该对男主人公的妹妹还有印象,男主人公的妹妹也叫小町,因为这个小町的意思的妹妹。小町有一个姐姐,比她大3岁,叫吉子。

小野鹤见13岁的时候,被家人送去了宫中,作为后宫中的巫女。

因为她自幼便能同天神交流沟通,因此天皇召唤她去做连接天神与凡间的巫女。这对家族来说也是一种荣耀。

在小野鹤见进宫3年后,天下大旱。

一时间,从木干枯,大地龟裂。仁明天皇找来了僧侣祈求降雨,但是丝毫没有成效。于是,决定在宫中寻找巫女来祈雨。作为宫中的首席巫女,小野鹤见自然作为祈雨的首选。在古时候,无论是何种天灾,都会被认为是上天对与天皇执政的不满,如果干旱再这样持续下去,百姓一定会认为是天皇无为。

小野鹤见斋戒3日,走上了搭建好的祭祀神坛。她穿着这巫女服,手持摇铃。在众侍女的簇拥下,走到神坛中心,她闭上双眼,似乎在倾听上天给她下达旨意。一动不动,底下的人都被烈日晒得十分焦灼。然而作为巫女的小野,双手轻轻摇动手中的摇铃,站起身来,口中念念有词。

不久,乌云密布,雷声阵阵。

不知是否是她真的能够和上天沟通,传达到了百姓的疾苦,这场雨来的非常合适。天皇对于此事非常满意,封她为小野小町(此时小町不再是她的小名,而是她的官职)

当天在祭坛下的风流公子,皇亲贵胄,都是第一次见到了这个深居内宫的巫女。

一时间,都被这名神圣的巫女美貌所倾倒。

纸洗

只有还是少女的小女孩才能作为巫女,被人们所供奉。一旦少女见红,就会失去通天的能力,而朝廷就会去选择下一任的巫女。这个传统似乎现在还保存在某些东南亚信奉佛教的国家。

小野小町失去通神能力就是在那场祈雨之后,不过作为一个美女,还是被留在了后宫之中。专门为天皇后宫写一些文章颂词。这样一种权利也是令无数人羡慕和嫉妒的。

尤其是她如此的年轻、貌美。

某天,宫中清凉殿举行盛大和歌竞赛。

聚集在宫中的华丽装束男女,均是旗鼓相当的当代歌人。有风流倜傥的贵公子在原业平、名门之后遍昭、大伴黑主、文采斐然文屋康秀、炒茶大师喜撰法师。这五个人是当时的五位歌仙(加上小野小町是六歌仙)

小野小町写下和歌,众人皆叹服连连。

身着白衣的贵公子业平眼睛已经不在和歌上了,一个劲儿地看着小野小町。心想,什么和歌汉诗的,要是有此等美女作伴,还整什么文艺。

青衣文屋康秀拿写着和歌的扇面仔细端详,尴尬的笑了笑,因为他家境贫寒,因此见到这个玉骨扇子起了贪财之心,也无心于和歌创作。

身着红色袈裟法袍的喜撰法师倒是一本正经,点头称赞,不过也没有多说什么。

遍昭此刻只痴痴望着,口中念着和歌。

此时,小町的竞争对手,乌帽狩衣的大伴黑主提出异议,说小町抄袭古歌。

其实这个黑主早有不臣之心,想在此处污蔑于小野小町。

大伴从袖兜取出一册《万叶集》草纸,里面果然有一首作者不详的和歌,内容与小町方才所发表的完全一样。

其实是做歌间隙,命人于台下极速抄写的。

小野小町不慌不忙,对达到:“《万叶集》中的和歌,我无一首背不下来,不知你这是何人所做,拿来于我看”

草纸摆到了桌面上,遍昭道:“你这字迹有些潦草啊”

“写歌的人难免”黑主辩解

“你这字迹好像还没有干啊”小野小町质询。

黑主一脸尴尬,但还是强词夺理“南方天气湿”

小野请求皇上:“至少请让我洗一下草纸”

得到皇上允许,小町洗了草纸,结果那首和歌立即消失了。

黑主的阴谋被识破,慌忙往宫外跑,被武士捉住,并暴露了自己的心机,从此不得回朝。

百夜

小野小町也厌倦了宫中的争斗,离开了皇宫,住在京都附近的山科。

因为其美丽和才华,无数贵家公子前来求爱。然而他们之中大多凡夫俗子,小野根本看不上。因此,小野给这些公子们出了一个难题,就是谁要谁能连续来这里求爱一百个晚上,就愿意和他在一起。

一时间,所有家中的贵公子们,似乎看到了希望。

这里边,有一家贵公子要特别说一下,那就是在原业平。

他本身天皇的儿子,因为貌美,而被降为臣籍,天皇不希望他活的累。因此他的性格放荡不羁。

他也来找过小野,不过他上来就表示自己不会接受一百个晚上的等待,他根本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专注一百个良宵。因此,小野和他反倒成了朋友。因为这两个人明确地表达了自己多么地讨厌对方,因此,他们之间的交流反而比任何人都要多。

小野偶尔也会找业平谈谈心,聊聊身边的那些男人,向这个花花公子讨教一些反制男人们的手段。

没有一家公子能够坚持百夜。

因此这件事大家也就渐渐忘记了、冷淡了。

但是有一个男人的出现,让小野小町重新登上了热搜榜。那就是心中暗暗喜欢小野的遍昭。从辈分上来排,遍昭算是小野的表哥,不过,不用去在意日本人的辈分,没什么实际的意义。

当他和业平说自己要励志肝一百个晚上的时候,业平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会吧?!你要去追小野?那个女人脾气也太奇怪了”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可是没有人成功了”

“我一定会成功的”

于是,遍昭开始了百夜通(注2)

一夜

“我叫遍昭,我来告诉你,我今天要开始那个了”隔着珠帘,遍昭对小野说道。

“哥哥,你不要戏弄我”

“我没有,我说真的”

小野把妹妹的姿态收了起来,反而漏出了作为一个女人的傲气和味道“那好吧”

二夜

“去准备牛车,我们还去小野家”遍昭吩咐下人

“妹子,我又来了”

五日

这两天,朝堂之上已经开始有人议论了

“听说遍昭开始那个了”

“啊,真的吗?”

“可不,牛车昨天从我家门口经过”

“你赌他几天”

“十天,最多也就坚持十天就撑不住了”

十夜

“小野,我又来了,都已经十天了”

“十天又怎样,我要的是百人”

“我会每天来的”

十一日

“昨天他还是去了?”

“去了”

“来来来,拿钱”

十五日

城中百姓也都知道了遍昭开始卯上劲儿了,因为之前的公子们,基本上最多也就坚持了2个月,所以城中的百姓本以为没有热闹看了,不过这回又勾起了他们的兴趣。

城中的赌坊的赔率现在是一赔一万

廿夜

“已经二十日了,哥哥闹够了,该回去了”

“我没有闹,我说认真的,请你也认真起来吧”

卅日

“哎,听说遍昭已经去了三十日了,我看有戏”

“嗨,吉野家的公子去了五十日呢,最后不也玩完了,我看没戏!”

先在的赔率是1赔两万五千

五十日

朝廷为之震动

1赔五万

六十日

有的人真的觉得他要不行了,已经不再关注这件事儿了。

有的人开始看好他,毕竟这是第一个达到六十日的人。

1赔一万

七十日

“天已渐凉,妹妹要多多保重身体”

“哥哥还不肯放弃吗?”

“不,我说过,我是真心的”

“哥哥慢走,我为哥哥准备了一件外套,穿上它走吧”

“不要叫哥哥了”

“不行”

八十日

曾经不看好遍昭的人,也开始倒戈转而支持。

从这一天开始,每一天的日期都是新闻头条。

1赔五千

九十日

“还有十天”拉扯仆人对遍昭说

“我都要等不及了,啊天气渐尖变凉,你也多穿点儿吧”

1赔1千

九十五日

“小野,还有几日”

“五日”

“还有五日你就是我的了”

“哥哥”小野此时有万千思绪,又不知如何表达

突然,一双大手从帘幕那一边伸了出来,拉住了小野的手。然后将她按倒在地。

小野双目失了神,不敢看向在他身上的遍昭。没有大喊,但是泪水含在眼眶。这个表情分明是不愿意在此刻失了身。

遍昭此时虽然已经和小野近在咫尺,但是看着美人这种表情,怎能不心生怜悯,他想要从灵魂上征服这个女人,于是放开了手,退了回去。

九十八日

赌坊跑了

九十九夜

“今天是九十九夜了吧”临行前,业平来看望遍昭

“终于是最后一天了”

“兄弟,加油”

“谢谢兄弟,我出发了”

遍昭坐上了车。

当晚,风雨大作,河水倒灌,正在渡桥的遍昭被风雨吹到了桥下,跌落河中溺水。

小野次日闻讯,发现了其车马遗骸。

小野小町满怀着愧疚和悲痛,按增了他的一股,并切落发为尼,在关寺出家。

关寺

又一年。

七月七日,近江国关寺一位僧侣,来到附近山村一座草庵,造访听说对和歌造诣很高的草庵主。

草庵主是一位老妇人。早年曾经在关寺出家,但是后来与众人不和,而走出山门,独自寻了一草庵而住。

僧侣向老妇人赐教和歌秘诀,老妇人回说:“和歌只是风雅之心。”

僧侣看这位老妇人日子过得虽凄凉,却举止高雅,再听她说了很多和歌轶事,想起往昔曾盛名一时的小野小町,遂问她是不是本人。

老妇人点头承认,说:“人生真是无常呀。”

草庵小町,接二连三引用和歌,怀念过往的富贵荣华,怀念之余,又不屑于世俗富贵,只说对不起已故的丈夫。

鹦鹉

876年即位的阳成天皇,得了一只美丽的鹦鹉。

他十分喜爱这只能说人话的鹦鹉,因此想要歌颂之,但是朝中的那些人做的和歌都不对他的胃口,他就想来一点儿新奇的,因此派遣新大纳言探访幽居近江国关寺附近的小野小町。

此时,小町已成为老眼昏花、拄着拐杖的老妇人,往昔的美貌尽失。

大纳言带来一首皇上御歌:

云の上はありしむかしに変わらねど

见し玉だれの内やゆかしき

(宫廷仍如往昔,一成不变,你不怀念曾经供职的九重玉帘内吗?)

大纳言请小町吟一首返歌,小町却说:

“我的返歌只有一个字”

“ぞ。”

大纳言笑得像个憨憨

小野道:

“只要把‘内やゆかしき’改为‘内ぞゆかしき’,便是我的返歌。”

大纳言这才恍然大悟,不愧歌仙,这的确是一首无懈可击的返歌。

只改一个字,内容就变成:

“宫廷仍如往昔,一成不变,我很怀念曾经供职的九重玉帘内。”

世上没有不凋零的花,也没有不衰老的人。此时隐居在此,清贫衰败,却又能想起当年无尽的繁华,到底对小野小町来说,是人生的磨砺还是折磨?

花の色は移りにけりないたずらに

わがみよにふるながめせしまに

亦可翻译为

樱花散尽红颜旧,身世浮沉徒自伤

卒塔婆

有位高野山僧侣,上京途中,在鸟羽附近休息。接着,来了一位拄着拐杖、脚步蹒跚的老妇乞丐,坐在腐朽倒塌的卒塔婆上休息。

卒塔婆代表佛陀,僧侣立即告诫老妇,老妇却充耳不闻。

甚至以精奥佛法还击僧侣的告诫。

还吟了一首即兴和歌,说:

“在极乐世界内的人,的确不能对佛陀无礼,但在极乐世界外的人,坐在卒塔婆上也无妨。”

僧侣觉得眼前这老妇极为了悟人生,已看破红尘,问她名字。

老妇回说是小野氏。

然后,老妇陷于沉思,看似在回想如今已无痕的春梦。

不久,老妇突然痛苦挣扎,再以男声道出:

“那么吾将化身为烦恼恶犬

宁遭棒打也不愿离开

多么骇人耳目的姿态呀

这样竭尽心思

这样尽心尽力,不知踏破多少牛车凳

啊呀思念情人啊呀思念情人

啊呀思念情人啊呀思念情人”

原来是遍昭的灵魂附在老妇身上。亦或者,老妇已活成了遍昭的模样。

清水

某天,业平造访住在草庵的小町。

两人相谈甚欢,放佛又回到了当年在山科的时候。

然而红尘一梦,醒来皆是虚幻。

小町领悟这是观音菩萨的教诲,离开草庵,四处流浪,最后在陆奥(东北地方)玉造小野之里撒手尘寰。

日后,业平到陆奥小野之里的芒草原寻访小町尸骨,不知何处传来一首和歌的上半句:

秋风吹起时,双眼痛难息

业平马上接龙吟出下半句:

不忍言小野,双目已生芒

于是,当场出现了小町灵魂,恳求业平为她祭祀。说完,灵魂消失,原地留下一具尸骨与一丛芒草。

注1:即空海法师,谥号弘法法师。书法家,相传说日本平假名的发明者。

注2:通字在日文中的意思为来回,即去了再回来。

注3:以上内容为“七小町”这个故事集(实际是歌舞伎曲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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