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一切误会在这房间内解决好,先把杨絮容稳稳当当送回了她家府邸,回来时文约书已经做好完全准备整装待发,芍药又马不停蹄叫了客栈的马车,带上三位美人,陪着他轻装上阵前去宣威将军府。
本来为了打消徐在池的顾虑,她想尽可能精简人员,但蒋单一见她要走,像块牛皮糖一样死活黏在她身上非要跟着一起去。
芍药对他不忍狠心拒绝,无奈千叮咛万嘱咐后带上了车。
到了府中文约书被单独带去见宣威将军徐在池,芍药等几人则被侍卫们拦下,好言好语但态度坚决的送到了后院厢房糕饼茶伺候。
热茶烫的难入喉咙,吹了半天好不容易到了舌尖可以接受的温度,院子里进来个老婆子,身后带着两个丫鬟,神情倨傲往门口一站,打量一圈拉长语调道:
“得了,四位姑娘,这吃饱喝足了该跟老奴去梳洗梳洗,准备晚上伺候将军大人了。”
芍药正往嘴里塞着桃酥,一听她说四位姑娘,回头看了一圈,知道是把自己也算在里头,对她摆摆手,“婆婆认错了,我不是。”
老婆子不耐烦冷哼一声,走过来拉她衣服,“既来之则安之,到了这里就没有后悔的道理,老奴我一年下来接的姑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疲累的很,你别浪费我的……啊啊!”
桌下蒋单的脚狠狠跺在她脚指甲尖上,听到尖叫后不屑轻笑一声,毫无诚意的随口道歉:“哎呀抱歉抱歉,实在没看见你的脚搁这儿呢。”
婆子受不住蹲下来呼天抢地的叫痛,指着他脸破口大骂丑八怪,芍药见状连忙起身扶她,另外招招手让那两个丫鬟过来,又给三个姑娘了个眼色。
芷柔三人何其乖觉,立马会意,前后簇拥着跟了上去。
人都走后,她回到桌前,拈起一快枣泥酥卷送到蒋单手里,他没接,反而把着手腕放到自己嘴边咬了一大口。
芍药看他鼓着腮帮子开心大口大口吃着,斟酌片刻开口道:
“阿单,我知道,你这些年必然过得极不容易,我亦在此立誓,以后对你万千呵护照顾,保证你后半生不受苦难。”
蒋单听着她的话,眉开言笑伸出小指,“拉勾。”
她笑笑伸手与他小指相勾,拇指紧紧按了戳,想收回手却被他握住动弹不得,他笑的一脸天真无害,她心里却涌出一点说不出的怪异感。
“阿单,你……”
话到嘴边没说出口,转而抬起另一只手摸摸他脸上的疤。
“它好像比小时候淡了些。”
“大小姐可是夸我变得好看点儿了?”
芍药挑眉点点头,“阿单一直都好看。”
他抓着她手抚上没有疤的那侧光滑脸颊,轻笑一声,“只有你这么觉得。”
“不过。”蒋单对上她的眼睛,深深凝望道:“那就够了。”
“阿单你宽心,我认识几个江湖游医,医术超神,疑难杂症什么的都见多了,等我带你回去,找他们给你好生医治,说不定就能把这条疤弄没呢?到时候你恢复了本来样貌,那就是芝兰玉树般的公子,辽凉万千少女的梦啊!”
“那你会更喜欢我吗?”
芍药被这驴唇不对马嘴的问题问的一时语塞,回答不出,干脆避过,岔开话题借着回到求医问药的节骨眼上,道:
“你从前性情一直是文弱的,而今形势所迫,做了赏金猎人,但不管怎么说,你还好好活着,我便感激上苍庇佑,现在既已找回了你,我必得打起十二分重视,回去之后不光要找郎中看疤,还要将全身上下都检查一遍,再看看……”
她顿了一下抬起黑眼瞄了他一下,“再看看多年苦楚遭遇,阿单你有没有变得生出一些奇怪的情绪,遇事反应是否有些太过激烈……”
蒋单眼中一下失去所有热烈欢喜,慢慢爬满阴翳,无情打断问:
“就因为刚才我故意踩了那老东西的脚,大小姐就怀疑我有病吗?”
被他这么一反问她马上陷入被动,赶紧解释道:“不是,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
其实她所指的确实不是这件踩脚小事,而是昨天在土匪窝里,不知道什么东西触动到他哪条神经,就像开闸奔腾而出的泄洪,狠毒怒火一发不可收拾。
回忆起他举着火把一步一步走向那些土匪时脸上的阴鸷狠辣,对比起从前那个只有和她才爱说爱笑,外人面前从来都是文弱而近乎怯懦的阿单,反差之大,在她心里结结实实落下了个疙瘩。
不过眼下刚与他重聚,她心中欢喜大过忧虑,这些东西虽然揪着心,却自欺逃避不愿细想,所有顾虑很快被重逢的喜悦打散。
俩人在房间等了将近两个半时辰,把这分别多年各自身上的遭遇都唠了个遍,直到外面暮色朦胧,雾沉沉的压在门窗上,二人跳动灯芯,在火光下撑着下巴摆弄剥下来的松子壳,一人一片轮流放上去,累起一座小小的尖塔。
室外有人影攒动,脚步声靠近时门口侍卫齐齐低头请安,门开时抬头只见杨絮容换洗一新,穿着一身绾色襦裙外搭油光水滑的白貂皮,头上挽着简单大方的云髻,两枚精致小巧的花钿点缀在发髻根部,后面斜插一支孔雀衔珠步摇,虽算不上国色天香闭月羞花之貌,但气质高贵端庄,所行之处,亦让人心神一颤。
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狗带铃铛跑的欢,之前她蓬头散发看不到出彩之出,这回把一身行头都安排上,的确大不相同。
将军府中华灯初上,芍药跟在杨絮容后边,穿过曼回的长廊,走到一处有很多侍卫站岗把手的暖阁外。
门口丫鬟推开门请二人进去,一阵暖风扑面而来,笙歌漫舞间灯火辉煌。
主位上高坐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浓眉虬髯,举酒酣饮,左右巧笑嫣然贴心服侍的正是她带来的三位姑娘。
文约书端庄大方坐在右边客席上,嘴角带着难以自已的笑意,举起酒杯向他频频敬酒。
芍药一看他笑的开心便知道事情谈成了,心里不上不下悬着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向杨絮容请求过后打发一个丫鬟送些菜肴给等在厢房的蒋单。
自觉任务完成一大半,一身轻松随杨絮容入了座。
她嘴虽然能叭叭,但在这种政场还是将发挥能力的高光时刻交给文约书,只听他舌灿莲花滔滔不绝,扬长避短添油加醋说明庭和临渊令千好万好,复国大业之成指日可待,届时什么开国功臣之名钟鸣鼎食之利都非他莫属。
一张大饼画的又圆又大,哄得徐在池高兴的一杯又一杯汾酒下肚,抚掌连连叫好。
芍药暗自笑着不说话,只是不停帮文约书挡酒,陪着徐在池一壶一壶往下灌,以实际行动证明她临渊令主一片赤诚,与徐将军同仇敌忾,永结秦晋之好。
酒喝到半夜三更,徐在池却兴致正盛,喝的脸红脖子粗,摇摇晃晃从桌子下站起来。
杨絮容怕他摔了,忙起身上了台阶扶住他胳膊,徐在池抓着银酒壶,眼神迷离对着底下芍药,大声赞许道:
“不愧是临渊令主,好酒量!我徐在池这么多年因为各种事输过多少次,就是从没在喝酒上遇见过对手,今儿我就算是见到了!为了奖励你,我决定!”
他一条粗壮胳膊啪一声拍在杨絮容肩膀上,“把我亲外甥女嫁给你!”
芍药微醺醉意一下被他这惊人一语打的四散而消,愣了一会儿大笑道:
“徐将军喝的上头了吧?杨小姐固然花容月貌端庄持重,我若是男子必定八抬大轿十里红妆上门迎娶,可那么不巧我是个女的啊!”
徐在池朦胧醉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么说何令主是很看好我这位外甥女了?”
她心中掠过一丝不详预感,不知道他想出什么要幺蛾子,干脆笑笑不说话,到了满满一杯酒,举起要敬他,徐在池却不肯,把话题硬扯回嫁外甥女的事:
“我膝下无女,唯有这一个柔弱外甥女,我那短命的姐姐还死的早,姐夫胆小怯懦不中用,这些年絮容跟着受了不少苦,我这做舅父看了心疼,想让她如何令主一般利落干练是不可能了,如今她也到了适婚年纪,我在交州有权位有财力的公子哥里扒拉来扒拉去,瞧着都是一筐烂白菜,没人能配上我们絮容。
不过今日不一样了,我一见何令主与文先生如此才干,就知道太子殿下知人善任御下有方,殿下少年英雄,短短时间就能把烂的掉渣的摊子收拾成如此局面,我实在欣赏佩服。
而今殿下青睐愿与我联盟,若再让我亲外甥女嫁与殿下,二人喜结连理,那不是咱们亲上加亲,一体同心,收复江山,指日可待啊!”
二人听完心中咯噔一声,沉默片刻,谁也没说话。
徐在池虽然居心叵测,说的却不岔,联姻是个巩固联盟的好法子。
但二人心中还是顾虑重重,一来是杨絮容毕竟只是个从五品盐运副使之女,周氏皇族虽然落没,但皇太子之位依然名正言顺,身份差距相差悬殊。
二来两人是臣,明庭是君,臣下先斩后奏给君王直接塞个媳妇过去,这事儿太过僭越,千古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