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带着杨絮容回去了。
芍药和文约书与徐在池宴席上讨价还价,天都快亮了,文约书说到口干舌燥嗓子冒烟,最终与徐在池达成共识,杨絮容照样嫁与明庭,但不为正室。
即便如此芍药心中也是一片忐忑,不知明庭见到二人给他带回来一个侧室会作何感想。
回到大营时又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没有迎接,没有仪式,正如他们去时那般悄无声息。
明庭帐内桌上点着蜡烛,火光如豆子大小。他坐在后面用铜丝挑长灯芯,火苗登时窜高一寸,在蜡泪上跳动两下燃放出一缕向上的黑烟,帐内视线清晰了不少。
狭小的空间里静的能听见人的呼吸声,三个人谁也不说话,场面一度很尴尬。
芍药与文约书面面相觑,各自沉默片刻,异口同声同时开口:“殿下。”
明庭抬起头惊讶的笑笑,就像平日看见两人说话总碰巧赶到一起脱口而出一样,笑的简单纯粹。
芍药给文约书个眼色,示意他莫要说话,自己上前一步,揉了揉鼻子,让语气听起来尽可能轻松自信,好显得接下来说出的话理所应当。
“此次谈判进行还算顺利,徐在池答应我们的要求,为表诚心联盟,还把自己的亲外甥女送了过来。
本来这事得与殿下细细商量再做决断,但当时情况特殊,我只好先斩后奏,把人带了回来,若殿下心中不痛快,我自愿领罚,以泄殿下心头怨气。”
文约书在后边扯扯她衣服,“将离!”
“文先生不必紧张。”
他站起来走下台阶,看着芍药笑道:“我又何必生气,二位替我尽心尽力东奔西走,圆满完成任务,还多带回来一位将军的亲外甥女,给这联盟多上一分保险,让我更安心一些,我感激尚且来不及,怎么会不高兴?”
话说的句句诚恳,但不知是不是二人心理作用暗示,总觉得他这笑里藏刀,不敢接茬。
明庭看看外面,天色已经湮灭在黑暗中,于是对文约书关切道:
“今天太晚了,文先生身子骨虚弱,这一路颠沛委实辛苦,先回营帐内好好歇上几天吧。”“殿下严重,都是我应该做的,但我还有许多琐碎细节想与殿下商谈……”
“明日吧。”
明庭渐渐失去耐心,尽量把控着口吻谦和,“今日太晚了,文先生可以回去了,有事明天再谈。”
芍药回头看看他,眼里平静的如一面镜子,“回去吧。”
他执拗不过他们俩,无奈之下,只好拂袖作辞。
帐帘掀起灌进一阵冷风,吹到二人边上时,也好像感到紧张凝重的气氛,怕了一样,就地消散。
她垂睫看着地面,倏的抬头望着他,“殿下,未经你同意,我擅自做主,确实是忽略你的感受了。但我以为所做决定,都是为了你好,联姻益远大于弊,你那么聪明,应该能掂量清楚。”
明庭凉凉笑着摇头,“我一直以为姐姐是性情中好人,原来关键时刻亦能如此清楚理性,将一切都诉诸于利益。”
她皱皱眉,“明庭,你生气了?”
他哼笑一声,“姐姐原来还记得我的名字啊,我还以为现在你只记得我是皇太子呢。”
她眉头锁的愈加紧张,“你是十几万将士的领袖元帅,别在这里随意性子。”
“我知你之前从未找过女人,这第一次还是由我擅自做主,替你选了个带回来,你心中憋闷,但你得明白,杨絮容是徐在池的外甥女,不是你不想要就能不要的,况且又没要你多隆重的娶她作正妻,只是一个侧室,你有什么好不能接受的?”
明庭咬着牙点点头,明明处在怒气爆发边缘上,却非要在嘴角上挤出一丝丝笑。
“姐姐深明大义,好生明白道理,可要娶她、要日日夜夜面对她、与她相处的人是我不是你,若要姐姐舍弃自己心中所爱,随便嫁一个陌生人,你还会像你说的一样那么轻松吗?”
她一时语塞,倒不是因为被在自己面前一向乖巧讨喜的他忽然顶撞发难,而是真的没想到他会因为一门亲事而如此生气,乃至与自己争吵不休。
芍药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对他晓之以理,“明庭,若我嫁一人,能换回一州粮草万石支持,十几万士卒拥戴,家国大义前,我即便万般不愿,也当无言以赴,更何况你是男子,世俗公堂允许你三妻四妾,日后若遇见一生钟情之人,当然还可以把她娶回家朝朝暮暮,就多了一个侧室,她能碍着你什么事?”
话音刚落,明庭一把扑过来抱住她,搂着她脖子,放放柔声调,悲哀婉转,在耳边轻声长情道:“你一点都不介意吗?可我一直都幻想着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啊!”
芍药愣了愣,不知怎么心中无名怒火一下蹿起,两手撑着他胸前用力推开,声音冷的像三九寒天檐上寒雪。
“周明庭,你醒醒吧,你那根本不是喜欢我。”
她转身找了个箱子,一手拉着手环过来,撩起衣摆坐下翘起二郎腿,双手抱着膝头俨然一幅不跟他说明白誓不罢休的架势。
“我之前本来也有点闹不明白,这回我去了一趟交州,徐在池说的一些话让我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你喜欢我,觉得我千好万好,都是建立在我是临渊令主的基础上,若我背后没有这等雄厚背景,你还会愿意与我在这里多费口舌?
不过我知道你也不是故意如此势利,恰恰相反,你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因为你是生来就是皇室贵族天之骄子,你骨子里那股傲劲,让你自己都不知道无形之中在讨好着别人。”
他呆呆重复一遍从她口中说出,听着是那么刺耳的字眼:
“讨好?”
她挑眉一口咬定,“对,就是讨好,五年前宫变,你死里逃生从临安跑出来,一路追杀不断,你如丧家之犬一样四处躲避,我捡到你,为你提供一个相对安全稳定的生活,从那时我留给你的印象就是可以保护你、让你性命无虞的人。
后来你自己出去闯荡搏杀,再次被逼的退无可退,又是我救下你,帮了你,我带着临渊令,筹备钱粮兵马,为你复盘做全面准备。
但这时候你开始惶恐,因为你不曾付过我们相当的报酬,你害怕我们会忽然收手抛下你一个人,你怕自己失败从此与临安城、与轩辕殿龙位无缘再见,再次回到那种躲躲藏藏亡命天涯的日子,你不得不做点什么留住我们。
所以你选择我,临渊令主,你依附我讨好我,想把我攥在手心里,若我也能对你产生感情依依不舍,你就有了自信,就不会那么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诚惶诚恐。”
“我说的对吗?明庭殿下?”
明庭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眶不受控制的开始模糊,“芍药,你……怎么了?你知道自己说什么呢吗?”
她胸口剧烈起伏一下舒了口气,“我知道,我现在很清醒,话说的是重了些,但字字真实,我也不是怪你,更没有任何看不上贬低的意思,刚刚也说了,那也许都是一个孤单没有安全感的人的本能反应,或许你自己都没意识到,今日全挑明白,是希望你别陷进自我陶醉里出不来,认识清楚自己,你只是需要我帮你,并非喜欢我。”
“也许现在,你哪个姑娘也不该喜欢。”
芍药抬眼看着他,眼中冷漠的坚定让他本能的心生躲闪退缩。
“明庭,放下儿女情长,你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我、临渊令、二十万将士,举国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黎民百姓,都在陪你豪赌这一场,你输不得。”
她起身从他身边走过时,抬手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宽慰道:“杨姑娘长得不错,人又端庄识礼,年纪与你一般大,婚期宜早不宜迟,我会让文约书推几个良辰吉日呈上来,殿下你仔细挑选,夜深,告辞了。”
放下手,抬头迈步正要与他擦肩而过,不料后边的人一把握住她手腕,拉着她胳膊带着身体旋转半圈落进自己怀里,两臂环上她后背,按着后脑勺不管不顾亲过来。
芍药如何会让他得逞,头一歪,抱上他脖子勒弯他腰,提便要朝着下三路攻去,一刹间转变一想,万一力道重了那周家嫡系血脉可就要断子绝孙了。
咬咬牙还是提高目标,一膝盖顶中他腹部,明庭闷哼一声,她趁机一巴掌拍在他胸前,推的他倒退几步,咚一声磕在后面的书架边。
恨铁不成钢的睨了他一眼,头也不回转身甩开帐帘快步离去。
明庭揉着胸口直起身,看着她走的地方,深邃的眼底在烛火摇曳中布下一层冰冷阴翳,胸前五指满满收紧攥住衣服,力道之大仿佛能瞬间将它四分五裂。
明明雷霆怒火已然爬满全身,嘴角却在慢慢蔓延出一丝笑意,轻声念叨着:
“原来你往日恭维唯诺都是装的啊,芍药,你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