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了个天老爷,真疼啊!”
芍药一手捂着脖子上殷红的牙印伤口,疼的呲牙咧嘴,踏着光滑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苍茫夜色降临,两边雕花刻叶的石灯柱映着微光,低头匆匆路过的宫女看见她回来,停下在原地行礼,芍药点点头便放她们离去。
合欢殿内烛火幽暗,是她走前特意吩咐,如果殿里没什么人就不必让太多灯火亮着,每次一进去都感觉空气闷的让人头脑发昏。
走进去舒活舒活劳累一天的筋骨,脱下在街边铺子里买的不合身的外裳,单手挽着转过粗壮高高顶住房梁的红漆柱子,从上面微微垂下来的淡紫色纱幔遮挡住视线,抬手拨开目视前方时被吓了一跳。
只见那张管着她一日三餐的桌子后坐着一个人影,周围烛光昏暗,只有桌上一盏火苗细长笔直,灯下一本不薄不厚的书在一只白净修长的手中来回翻动。
她长吁一口气抚平被有些跳的加速的心脏,走过去坐在他对面,半是埋怨的看着明庭,“我这一天天承受的精神压力太大,强烈要求周老板你给我点补偿。”
明庭放下书,半张脸隐没在昏暗里看不太清,只是乌黑的眼珠里泛着一点灯火尖细的精光,两手十指交叉搁在下巴颏下,微微弯起嘴角,“姐姐称我老板,那你便是我的雇工了,既是雇工是不是应该多听听老板的话,天黑之前,务必返回宫中?”
芍药知道他是在怪自己没有按照他所言及时返回,但心里终究不把这当回事,“我这不在宫门下钥之前回来了嘛,也没给守卫造成什么麻烦,你就别纠结这些小事儿了。”
明庭皱起眉头与她辩解,“你知道我不是怕你给我添麻烦,我是担心……”
到了嘴边即将出口的话还是被理智的分析遏制戛然而止,挪回不知什么时候本能向她那边伸过去的手,摇摇头道:“算了,姐姐方才说要补偿,不知道是有了什么心仪的东西?”
芍药坚定诚挚的看着他,“我想要处宅子。”
他一听愣了愣,转而哧一声笑出来,气氛瞬间轻松了不少。
“宅子就算你不说我也会给你的,何必急于这一时呢,如今在合欢殿里住的不也很好吗?”
“那不一样,这合欢殿不知到多少代皇子妃嫔住过,我缺乏一种归属感,就想要处宅子,自己住的舒服开心就好。”
明庭笑而不语,沉默片刻开口应答:“既然如此,我会着人抓紧时间给你挑处好地方的,还请姐姐少安毋躁。”
见他答应芍药眉开眼笑脆生生答了一句,“天子一言九鼎,不许反悔啊!”
明庭点头笑道:“自然。”
他把书合上站起身来,“看到姐姐回来我也就放心了,劳累一天你也就寝了,我轩辕殿里还有折子要批,就先走了。”
芍药心说这都亥时三刻眼看要到子时了,还有折子要批,明庭也是够辛苦,本想去劝慰夸耀几句,但转念一想这些不痛不痒废话一般的场面话何必说出口,也跟着站起身来相送。走到门口时,明庭停下脚步望望门外远远半隐没在天边的月亮,忽然没头没脑来了一句,“姐姐,我今天过的不是很开心。”
芍药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句,抬头看了看他,嘴巴动了动终究还是没说出话。
默默无言上前一步与他比肩而立,感受他如一只避开人群躲在角落里舔舐伤口的小兽一样。展现自己此刻脆弱,抬手轻轻拍了拍他肩膀,“我知道,你过得很不容易,辽凉内战多年,被章攸宁搞得乌烟瘴气,民生凋敝国库空虚,四境之外各别强势部落屡屡骚动虎视眈眈,朝堂之上那些老油条倚老卖老,拉帮结派,动辄以集体以辞官回乡要挟,公然藐视君威,你却只得将憋屈火气往肚子里咽。”
明庭侧头看着她,眼睛里似有泪花闪动,颇为动容道:“只有你在乎我心里想什么,有没有受委屈。”
她微微抬起头来看着他,展眉笑道:“你是君王,也是我从大漠风沙里捡回来的明庭,我曾亲眼看着你从一个桀骜不驯的小孩儿长成如今顶天立地的男人模样,六年的时间虽然过去了,但你所有眼泪欢笑,都印在我这个当姐姐的心里,在我这里你有血有肉,我怎么会不在乎你的心思情绪。”
明庭转过去眼神深深望着她,“你这么好,不妨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喜欢喜欢我,给我这么长时间以来的一厢情愿一点回应。”
芍药眸光平静的如一泓井水,静静盯着他,轻笑一声摇摇头转过身去,“说什么傻话。”
就在她转身即将走开时明庭一步抢上前,一把抓住她手腕将人带的转回半圈被迫面向他。
眼神早就没有刚才的温存感动,不知什么时候覆盖上一层冷冷的阴翳,目光如鹰隼一样盯着她脖子上被领口半遮着的牙印,芍药见他发现不知怎的竟然开始一阵心虚,掰开他箍在手腕上的手指不自在的扯扯衣领试图掩盖伤口,“咳咳,这个是我……”
“时辰不早了。”
明庭将眼神从她脖子上抽离开,看着她咬牙挤出一个微笑,“姐姐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其实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可当看见她脖子上的牙印时脑子里就不由自主闪现出当时那人与她耳鬓厮磨距离亲密的暧昧场景,醋意与怒火顿时从心底蹭的暴起,恨不能亲手一剑劈了那人泄愤。
但周明庭毕竟是周明庭,即便情绪再如何激动,理智也能守住最后一丝防线,刚才强颜欢笑匆匆离开,是留住了她与自己两人的一点体面。
阴沉着一张俊脸回到轩辕殿里,守在两边的侍卫仆从木头人都木头人一样低着头,只有那
心细聪明的老太监随义看出陛下脸色难看,舍身取义似的悄声走上午,“陛下,詹事府少詹事姜
畔大人求见。”
明庭眼神一转从怒火中烧中拔出来,冷笑一声别有深意道:“请他进来,你们出去。”
姜畔穿着一身宽大繁冗的官服小跑进来,抬头只见明庭背对着他站在九级台阶上的龙椅旁,背着手仰头好像是在看头顶上吹着火红流苏的六角宫灯。
他何其乖觉敏慧的人,又加上本就为今日跟派人跟丢芍药的事而来,心里当然不轻松,“微臣办事不力,还请陛下息怒先听我解释。”
“息怒?”
他挑挑眉毛,笑的令人胆寒,“姜少詹事又要如何解释?你信誓旦旦拍着胸脯跟我保证,你
的人绝对可以跟住她阻止她,结果呢?那个蒋单都啃到她脖子上了姜少詹事还叫我息怒?”
一阵夜风吹进来,姜畔感觉额头微寒,用衣袖擦了擦解释安抚道:“陛下或许太过多虑,若
老大脖子上真像您说的一般脖子上有个被人咬的牙印,那也未必就是那姓蒋的疯子咬的啊!”
“别人咬的也不行!”
话一脱口两人都沉默一阵,明庭长长深呼吸一口,疲乏困倦的一屁股坐在龙椅上,闭眼揉
着鼻根,“现在她又向我要宅子,你怎么看,给是不给?”
姜畔稍作迟疑抬起头迅速给出答案,“陛下,微臣认为要给,宫里条条框框规矩多,老大不
可能一直待在这里,与其让她自己找个地方住的舒服习惯了,不如您亲自指一处,多多拨过去一些靠得住的人手,到时候就算老大要把那姓蒋的接过去,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也不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再者都说小别胜新婚,您与老大拉开些距离,别日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也未必是件坏事。”
“小别胜新婚?”
明庭睁开眼,轻笑一声自嘲似的,“姜少詹事未免也想的太远了,在她眼中我不过是个捡回来的弟弟。”
姜畔黑亮的眼睛划过一丝笃定的喜色,“这都是早晚的事。”
明庭别有深意的长长哦一声,眯眼笑看着他,“承姜少詹事吉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