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南雪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一袭金纹黑衣,站在大树之巅的一端——很奇怪,即使她是站在一丛叶子上,也不一定那就是大树树冠。可毫无来由地,她就是知道。
她周身云雾缭绕,天地间一片白茫茫,没有边际,也没有声响。她正好奇地向下看,突然若有所觉,直起腰,鬼使神差地转头看向大槐树的另一端。那里有个金纹白衣的身影,也恰巧向她看来。
这树不知是什么树,树冠遮天蔽日,她们身处两端,两两对望,对方面容都如雾里水月镜花,看不真切。卫南雪情不自禁地往那边走了几步,想要过去看看她。那人似乎也是一样想法,也向她走来。却突然身旁有风呼啸而来,搅动云雾,那人身影一下就被掩住,她也被一股力量驱向后方。梦里,她身不由己,无力抵抗,只能呆呆地向那白色人影的方向望去,心里蓦然涌起无限的遗憾和怅惘——
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也不知是否有缘分能相认相识了。
耳旁突然一声巨大的闷响炸起,有嘶哑的声音大喝:“……聚灵,成!”
卫南雪胸口一闷,整个人一惊,猛地睁开眼,下意识地想要挣开施梅白的手坐起来。却不想她的手就像钢浇铁铸似的,纹丝不动。卫南雪一时被束缚住,顿了一下,慢慢放缓了呼吸,渐渐平静下来。
但她还沉浸在梦里的情绪里,有些恍惚地侧过脸,木然地看了施梅白一会,脑子里只有一个清晰的念头:“我一定要看她一眼!”
这念头毫无来由,毫无根据,却不知怎么地,死死地定在她脑海里好一会,激起她的一点久违的戾气来。
良久,她才回神,不禁自顾自地一哂:“看谁呢?认识人家吗?脸都没看到还看人家一眼。”
同时她心里生起一点疑虑,她这前二十多年睡觉质量除去打游戏熬夜可以说是非常好,平时连梦都少做。怎么最近老做这些没头没脑的梦,而且仔细想想,这些梦似乎都是相连的,有点像是什么人的记忆……
卫南雪心里大概对自己这情况有了点数,终于注意到自己被施梅白紧紧的抱着。她被施梅白箍得不舒服,就试探地去推开施梅白的手——这一次倒是成功了,她爬起身,把人家乱放乱搭的手脚给理成标准睡姿。才又重新躺下,闭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辗转反侧了一会,觉得自己实在睡不下去,也不好吵醒人家,就翻身下床,走到窗前。
她倚在窗台上,观赏了一会那挂在天上的惨白的月亮,吹了一阵微凉的晚风,总算感觉舒服了不少。她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转了个身,正想回去睡觉,却突然听到窗外有声音响起。
她身形一顿,随即退到窗边,侧耳听了一阵,只听到“嗒、嗒、嗒”的声音渐渐远去。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又感受了一下空气中的温度,心里暗忖:“以我熬夜的经验来看,现在时候不早,应该不会有人出来活动……”
还有,谁来到这鬼地方之前还穿着高跟鞋吗?
卫南雪匪夷所思地心想:“这玩意儿……穿着走六小时?”
脚会瘸的吧?
卫南雪虽然自己对这玩意儿不怎么感兴趣,常年白衬衫加黑裤黑风衣黑色运动鞋,除了夏冬,都是这么一副标准的“斯文败类”打扮。不过女孩子穿这个的一抓一大把,一上街到处都是,也不至于听不出来。
在不确定对方是人是鬼的情况下,她等着那声音消失,才走远了一点,找了个角度,在阴影里透过窗户往外看。扫了外面一圈后,她把目光停留在和她的小屋比较近的一个窗台上。
那里正摆着一束红色的花,每一枝花的骨朵都完整地展开了,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十分娇艳,包装是透明的,只有系着的丝带是暗红色。卫南雪甚至能看到花瓣上面布着的晶莹露珠,它们就像什么珍贵的宝石一样,在月光的折射下发着朦胧的光。她偏了偏头,看了一会,才不怎么确定地判断:“……山茶花?”
随即她又很心大地想:“管他什么花,封就完了……反正这花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从风衣里的暗袋摸出两张符,一起揉成纸团,瞄准了一下,直接扔了过去。
她住的这个屋子和花在的那个屋子相差距离还有点远,但这显然没影响某人在家丢垃圾练出来的技术,因为那纸团还是稳稳当当的落在了花上。那纸团在花上颤动几下,就化成一片淡黄色的光,在花上一闪,就隐没了。
……可想而知,某人在家里懒到了什么地步。
卫南雪吹了个百转千回的口哨,对自己因为懒练出来的技术不以为耻,反而很是得意洋洋:“漂亮!”
其实卫南雪平常对花没什么研究,之所以第一时间猜测是山茶花,还是因为她想起了石碑后刻着的诗——
“走六小时寂寞的长途
到你的头边放一束红山茶
我等待着,长夜漫漫
你却卧听着海涛闲话”
前两句已经应验了,一个是进来的条件,一个是眼前这束看起来像是一个标记的花,那么后两句又会是什么意思呢?
卫南雪想起自己二十几年人生中看过的寥寥几部关于恐怖悬疑类型的电影,思考着心说:“假定这是一个游戏……一个恐怖游戏。”
诗里的“我”,大概率不是代表人类那方,它应该是代表未知生物那方,这句话的意思,大概就是……它只能在晚上活动。还有,诗里有两个人,代表“我”的这个只能在晚上活动,那代表“你”的那个呢?
还有卧听海涛闲话……那就是离海最近的那个屋子。不,不一定,也有可能是能听到海涛声的那些屋子,不一定是最近的那个,这只是一个范围。这句透露出的信息是代表“你”的那个,就住在这些屋子中。
卫南雪又往外看了一圈,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屋子是离海边最远的。
卫南雪忍不住心想:“是……巧合吗?”
她想起烛火下施梅白清澈的眼,和她身上的种种违和。
“莫非,”卫南雪在心里猜测,把一只手随意地搭在了窗台上,“……是同道中人?”
思索间,一只苍白的手从斜里伸出来,一把搂过她的脖子。那手的冷意从皮肤相触的地方传来,她忍不住抖了一下,随即一动不动地把自己站成了个木桩。
“我的妈,”卫南雪瞠目结舌地想,“我才刚见义勇为完,这么快就过来灭口啦?”
最冤的是,她都还没看到人家的鬼影呢。
背后那只“鬼”可不管她在想什么,一只手在她身上搭好了,又把另一只手也伸过去,扣住原先的手,很亲昵似的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懒洋洋地蹭了蹭——像是在找从哪里下口似的,卫南雪周身的肌肉都随着她的动作紧绷起来。
然而在这个时候,卫南雪却奇异地没什么紧张感,甚至还不着边际地走了个神,胡思乱想道:“从脖子下口?我要不要按流程,叫声‘救命’啊?……算了,我好像就是这里的战斗力担当来着。”
然后她的思想不知怎么的又拐到了:“哎,条件不允许,我也没洗澡呢……它还下得去口啊?”
她苦中作乐到一半,就感觉到了那只“鬼”的呼吸,顿时一愣,迟疑地心想:“……还是个活的品种?吸血鬼?……等等,吸血鬼有呼吸吗?”
——这就不知道了,她倒是见过,但也没去探人家到底有气没气啊。
“如果我能活过今晚,”卫南雪悲壮地想,“我非得找机会知道吸血鬼有没有气不可。”
那只“鬼”对她想了什么一无所觉,把自己在她身上放好了,才出声,声音还有点哑,缠绵缱绻,听起来十分撩人,“大半夜的……你怎么不睡觉?”
卫南雪耳朵一麻,不自在地偏了一下头,又被她按了回来。
那只“鬼”——施梅白打了一个哈欠,声音低低地,几乎是气音儿了,“……别动,再动我就掉下去了。”
卫南雪听到她声音就认出她来了,闻言沉默了一会,自觉刚才实在是浪费感情,就咬牙切齿地说:“我,赏月!”
说完这句话,转头她就对上了施梅白那仿佛在说“你是不是脑子不清楚”的眼神。
卫南雪:“没病,认真的,请你尊重我的选择,谢谢。”
“行吧小美人,”施梅白继续趴在她身上不下来,卫南雪对同性身体接触不敏感,其本人又是个隐藏的高手,对她这几十斤的重量也没在意,就随便她了,“我就当你是在赏月吸收仙气好吧?但是我们小仙女也是要睡觉的,月赏完了,是不是该上床啦?熬夜对皮肤不好。”
卫南雪感觉她哪句话怪怪地,欲言又止。
施梅白说完,见她还不动,就十分忧愁似的叹了一口气,直接把她拉到床边,伸手一推。卫南雪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普通社畜的身份,全程没用力反抗,顺着她的力道滚到了床里边。接着,施梅白往床边一躺,给她和自己都盖上被子,就规规矩矩地睡了。
卫南雪转头看了她一会,离得太近了,熟悉的香味缠上鼻尖,汹涌的睡意又袭上脑海。她不知不觉地闭上了眼,很快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