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视一眼,一起进了屋。
屋里果然风平浪静,没有丝毫异动。
卫南雪不经意扫了一眼桌子中央那盘“花瓣菜”,眉尖不住一动——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好像比第一眼看到的更鲜艳了一点。
卫南雪心想:“错觉么?”
施梅白见到屋子没动静,缓缓呼出一口气,整个人又开始不正经起来,站姿立马就变了,开始显得有些吊儿郎当的,“哎小美人,你说这桌……”
她把目光在一边的圆桌上一瞥,又转了回来,冲卫南雪暧昧地一笑,“算不算咱俩的烛光晚餐?”
“得了吧,”卫南雪到了桌边,顺手就拉开一边的椅子坐下,闻言指指自己的脸,对她扬了一下眉,“怎么……你想老牛吃嫩草啊?”
卫南雪脸型圆润,额头饱满,五官线条柔和,总是显得很精致。她皮肤又白,看起来就像一尊金贵的瓷娃娃。她还有两颗尖尖的虎牙,笑起来总带有点天真烂漫的味道,仿佛没长大的孩子似的。施梅白看着她的脸,一开始怎么也猜不准她的年龄,听到她说自己过了二十还总有些不信。所以听她这么说,一时间还真有点无法反驳。
不过她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很快就反应过来,也拉开椅子坐下了,见招拆招道:“行吧,小嫩草——你刚刚才说过,你早过二十了,我刚好二十。你说说,谁老牛?谁嫩草?”
糟,忘记自己早就报过年龄了。
“我说你就信?”“嫩草”见自己就要被拆台,也不慌,淡定地一哂,企图蒙混过关,“好乖巧。”
施梅白本来就摸不准她的年龄,看她理直气壮的样子,还真有点犹豫。但看着她的头顶,她想到什么,突然眼睛一转,上上下下把卫南雪扫视了一遍,不怀好意地说:“那又怎么样?你要是比我小,还不是得叫姐姐;你要是比我大……”
长得也依旧没我高!
卫南雪从她的眼神里把最后一句话给读出来了,对她实在是服了,甘拜下风道:“行吧,别纠结年龄了。‘老牛’姐姐,吃饭吧!”
施梅白刚得了胜利,心情大好,不在乎她占这一点口头上的便宜,拿下饭上插着的筷子就开始吃饭。
两人的吃法都很斯文——说来也奇怪,她们吃饭的样子和她们表现出来的个人形象恰恰相反。卫南雪是那种饿死鬼一样的斯文,筷子快而稳,很快就能把自己要吃的吃完,却又不会显得粗鲁而豪放;施梅白却很有种古时候大家闺秀的气质,动作优雅而端正,吃起饭来人不会有声,只有偶尔的筷子和碗的碰撞声。
两人吃饭时,都很默契地没有去动中间的“花瓣菜”。
吃完,两人都放下碗筷,拿了餐桌上的纸巾擦拭嘴角——除了纸巾,一旁还有准备牙签。施梅白动都不动桌子上的荤菜,吃的全是清淡的素菜。素菜里面,还只吃那么几样她看得上眼的,每样只夹三筷子,自然不需要牙签。卫南雪则是标准的什么都不挑,除了中间那盘“花瓣菜”,她每一样菜都夹了一筷子。但好像没被塞牙,因为她看起来也没有想去动牙签的意思。
卫南雪吃饭的时候也没闲着,还注意了一下她的吃法,不动声色地暗自诧异:“呦,还挺文雅,这个室友看起来很有……古典气质嘛。”
不过……
自从她来到这里,见到的人再怎么镇定,都不可避免的透露出一点焦躁,迷茫以及不安。未知滋生恐惧,他们如此情有可原。但她这室友却十分放松,姿态随意的像在哪旅游,紧张浮于表面,看起来很不走心。
莫名的,卫南雪想起刚到这里时,听到他们之中有人诧异的说——
“不会吧,石碑上不是写了最多十个?如果不是我眼花了,怎么还多出一个?”
假定石碑上的内容都可信,她就是第十个人的话,那么多出的一个……会是什么“人”?或者应该说,什么东西?
这事儿简直不能细想。
卫南雪想着,不动声色地瞥了对面的施梅白一眼。却见施梅白不知怎么了,盯着桌上的蜡烛走了神,烛火光跳进她的瞳孔。卫南雪发现她的瞳孔底竟然是浅浅的琥珀色,被折射的光映照得干净又纯粹。她的睫毛又长又浓密,在瞳孔上方投下淡淡的阴影。一时间,她整个人看起来,又遥远,又孤独,仿佛定格在某一刻的时光剪影,不可触摸,又挥之不去。
卫南雪莫名地被她的眼睛晃了一下神,心里再次隐隐感到熟悉,看着她这个样子,不禁微微皱了眉,感觉自己也有些不舒服。
但卫南雪自认从小到大的确没见过这么一号人,记忆也没有出问题——由于长大后职业的关系,她自己就是这方面的行家。经常把自己的记忆翻出来推敲,要说被动过手脚但她自己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她的记忆都十分清晰,而且都可以推理出来。
被动过手脚的记忆,往往混乱而模糊,而且经不起考验,很容易就能找出来。比如说,一个人的记忆被动了手脚,就先假定她原先是和朋友一起去买东西,晚上回来见到了不寻常的东西,跑的时候跌了一跤,吓晕了。随后赶来清理不寻常的东西的人顺手给她把记忆修改了,改成“她和朋友买完东西,回家路上身体不适突然晕了,被好心人送到了医院”。她会有一种感觉,类似于“事情不是这样”之类。但根据那个处理人记忆的能力高低,她的大脑会自行模糊她的这种感觉,慢慢找出理由把修改记忆的人编织的记忆变得理所当然。
常人大多不会追根究底,实在想不起来,大脑又将这些合理化,自己也就渐渐认可。但受过一定关于这方面的训练的人,就不会忽略过去,她会反复推敲里面的细节。比如说,身体健康的人怎么会说晕就晕,还没检查出什么问题?经过原先晕倒的地方,她为什么会本能地感到恐惧?晕倒总会有一些先兆吧?为什么没意识之前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这种被编造的记忆往往就会在这样坚持不懈的推敲之中被戳破,泡沫般的屏障消散,真相就会浮出水面。
卫南雪想起前段时间做的几个梦,心说:“难不成……真的是我那虚无缥缈的前世…也有可能是大前世,给我遗留下的历史问题?”
她们一致沉默了一会,桌子在她们都不再动筷的时候,带着菜还有蜡烛自发的消失了。屋子一下子暗了一半,卫南雪背后浅浅的月光明显起来,施梅白则刚好陷入了那半边黑暗中。
蜡烛没了,施梅白像是回了神,眼角微妙地一弯,含笑看着卫南雪,乍一看,那目光显得十分专注,深情得像是……海王(注1)的标配。
“真周到,”卫南雪先看着桌子消失的地面干巴巴地扯了一句,再引出她表达的主题,“你好像不怎么惊讶?”
施梅白听出了她的意思,气定神闲地回答:“……都能把我们一大群人不知不觉地拐到这里,比起这个,只是消失个桌子有什么好惊讶的呢?我们已经见到了太多的不同寻常了,不是吗?”
卫南雪看上去十分认同她的话,应和地一点头:“也对。”
施梅白和她对视,她面上冲她露出了一个虚伪的假笑,却在心里冷漠地说:“我信你个鬼。”
桌子又重新出现在两人中间,上面光洁如新,空无一物,像是在它消失那一段时间被收拾好了。
与此同时,施梅白打了一个哈欠,眼里泛起迷蒙的水光。她摇了摇头,捏了一下眉心,像是要抵抗什么感觉似的。结果又过了一会,她就一声不吭地倒在桌上,一动不动了。
卫南雪以为她出了什么事,胆战心惊地过去扶起她,伸手在她鼻下一探,发现她大概只是睡着了,顿时松了一口气。先前一直压着的睡意就涌上脑海,她也不自觉打了个哈欠。
然后她一顿,心里暗觉不妙。
不好,之前施梅白恐怕就是这么睡过去的!
她犹豫了一下,把施梅白的一只手架在自己脖子上,然后又拉住人家另一只手,打算把人先移到床上。
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她才发觉不行,施梅白长手长脚的,拖着一点都不方便。而且,她的呼出的热汽和吸气时的凉意扑在她脖颈上,莫名地让她手脚发软。
卫南雪咬牙切齿地想:“真要命。她怎么这样……这样拖我后腿!”
她干脆转身抱起她,这样施梅白的手脚虽然还是偶尔碰到地面,也不妨碍她走路了。没有她的呼吸缠绕,卫南雪松了一口气,但她身上的浅淡而温暖的香气却又传了过来,让人想起冰凉的冬夜里温暖的被窝,安心又舒适。
卫南雪想:“完了,物理攻击又来了。”
她走到床边的时候,眼皮已经十分沉重。她艰难地撑着,把人往床里一抛。就眼前一黑,自己也不由自主地床上倒去,鞋自动滑下来,她往里面滚了滚,撞到施梅白才平躺下来,彻底昏睡过去。
片刻,早就“睡过去”的施梅白伸出一只手,把人往自己怀里拖了拖,跟抱大型娃娃似的把人环起来。把这一切做完,她才嘴角翘了翘,心满意足地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