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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就在老索莱尔到市长大人府上进行讨价还价的时候,于连已经把自己的藏书和荣誉团勋章转移到了一个更安全的地方——他的朋友傅凯家。

当于连还是个孩童的时候,他曾经看到过第六团的骑兵,他们气派的模样令他着迷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老军医又和他讲起了拿破仑战役,听得他热血沸腾。但是到了于连十四岁那年,维立叶尔开始建造礼拜堂。那座礼拜堂美得叫人惊叹,而那里的年轻司铎则是从贝尚松派来的,据说他是圣公会的密探。当地的治安法官因为和他有纠葛险些丢了差事,不少民众都说,谁让他和教士过不去呢?这位教士可是每个月都要到贝尚松去拜见主教大人的。

就在这个时候,于连的忘年交老军医去世了。于连从此对自己的军人梦想绝口不提,对外宣称自己要当教士。他每天都在父亲的锯木厂里,捧着神父借他的《圣经》反复背诵,彻夜向神父讨教神学,正是这份赤诚感动了神父。谁能想到这样一个苍白的面孔下竟会暗藏着如此坚毅的决心,哪怕是出生入死,也要混出个名堂。

为了实现理想,首先要离开维立叶尔,同时于连对自己的故乡深恶痛绝,这里的一切都让他心灰意冷。于连少年时曾无数次幻想,自己能有幸被引荐给巴黎的美女,以自己的辉煌成就博得她们的青睐。拿破仑默默无闻的时候,不就得到了约瑟芬的钟爱吗?这些年来,于连每每陷入痛苦的时候,这个想法总能让他深感宽慰。

可是,随着教堂的修建和随之而来的一些事情,于连渐渐改变了自己的想法。拿破仑固然可敬,但如今,一位四十岁的司铎便可以得到十万法郎的年奉,这已经是拿破仑的三倍。由此可见,还是应该当个教士。

此刻,这个十九岁的年轻人正走出教堂,向市长的宅邸走去。看到那栋房子,于连的心头竟然涌出一丝胆怯。“我不是懦夫,拿出勇气来吧!”于连挺起腰板,走进了那扇气派十足的铁门。

不只是于连,莱纳夫人也因这个即将到来的陌生人而感到不安。一直以来,她都习惯让小儿子睡在自己身边,而这次莱纳先生却把孩子们的床统统搬进了家庭教师的卧室中。在她的印象中,家庭教师都是粗俗不堪的人,要是为了学习拉丁文而让孩子吃尽苦头,她绝不会答应。

只要离开男人的目光,莱纳夫人就重新焕发活力。这天,她走出客厅,向花园走去。她看见了那个站在大门旁的乡下小伙子,他穿着白色衬衫,脸色苍白,仿佛还带着泪痕。他目光温顺,看上去就像个小姑娘一样,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想要伸手拉门铃,却又有些胆怯。

“你来这儿干吗呀,孩子?”夫人充满怜悯地说。

这温柔的声音让于连不禁浑身一颤,他回过头来,看到莱纳夫人那明亮的双眸,心中顿时踏实了许多。

“夫人,我是来当家庭教师的。”于连说完,想起自己的眼角还挂着眼泪,不好意思地用手抹掉了。

两个人彼此凝视着,于连从来都没见过如此貌美而又穿着华贵的夫人,他苍白的脸涨得通红。莱纳夫人看到于连窘迫的样子,不由得大笑起来,她没想到家庭教师竟然就是这样一个羞涩的男孩。

“先生,你就是来教孩子们拉丁文的吧?”夫人问。

听到这个称呼,于连受宠若惊,不好意思地回答:“是的,夫人。”

“你不会去训斥那几个孩子吧?”夫人问道。

“训斥他们?为什么?”于连奇怪地问。

“这么说,你会好好地对他们,是这样吗?”

于连没想到夫人待自己竟然如此客气,他原以为那些名媛贵妇都会对自己这样的人不屑一顾的。而夫人也满怀欣喜,她发现自己的预想都是错误的,眼前这位家庭教师简直就像女孩一样腼腆,他又怎么会粗暴地对待孩子们呢?突然间,她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说:“咱们进去吧!”

莱纳夫人觉得自己所有的疑惧全都消失不见了,于连的胆怯在她的眼中透露着可爱。

“刚开始,小孩子功课不好,你不会打他们的,是不是?”

这样温柔的恳求,让于连羞得满脸通红:“不用担心,我会听从您的吩咐。”

莱纳夫人总算完全放下心来,问道:“先生,你多大年龄?”

“快十九了。”

“哦,我的大儿子已经十一了,他可以成为你的朋友,他会听懂你讲的道理的。上次他爸爸打了他一下,他足足病了一个星期。”

“有钱人真是好福气,不像我这个穷小子。”于连心想。

“你叫什么名字?”

“于连·索莱尔,夫人。这是我第一次走进陌生人家,所以有些惶恐,还望您见谅。我家穷,我从来没有进过学校。除了我的家人,我只同一位外科军医和谢朗神父交谈过。谢朗先生了解我,他可以为我的人格担保。我的两个哥哥三天两头打我,要是他们说了我的坏话,您可千万别信。如果我犯了错,还请您原谅我,但请您相信,我本质不坏。”

于连一边说着,一边端详起夫人来,他发现她的风采源自于她的天性。她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他真想拿起她的小手,轻轻亲吻一下,可是他又有些犹豫。突然间,他斗胆抓起了她的手,举到了自己的唇边,这让莱纳夫人大吃一惊,又不知是否该生他的气。

就在这时,莱纳先生从书房走了出来,庄严而又和蔼地对于连说:“你先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莱纳先生把于连请进了书房,让妻子也留了下来。

“听神父说,你是个年轻有为的青年。在这儿我们都会尊重你的,以后也会帮你成家立业。至于你的亲朋好友,特别是你的父亲和兄长,我们希望你还是少见为妙,因为他们的习气不利于孩子的成长。这是第一个月的三十六法郎。你要向我保证,这笔钱,一个子儿也不会落入你父亲手中。”

莱纳先生之所以这么恼火,是因为这次的交易让老索莱尔占了便宜。

“好了,先生——我已经下令,让全家上下都叫你先生。你现在这身打扮实在不该让小孩子们看到。你先把这个穿上,咱们一起去杜朗先生的呢绒店。”莱纳先生说着递给他一件燕尾服。

一个钟头后,莱纳先生领着一个身穿黑色服装的家庭教师回来了。于连看到莱纳夫人还端坐在那里,他知道她是在生自己的气。可是,此时的于连仍然难以掩饰自己心头的喜悦,看上去有些傻乎乎的。

“先生,如果你想赢得孩子和佣人们的尊重,就得稳重点儿。”莱纳先生叮嘱道。

“是的,大人,请原谅我的鲁莽。我是个乡下人,又是个穷光蛋,突然穿上这身新衣服有点不自在。不如让我先独自待上一会儿吧。”

于是,于连独自在房间里消磨了一段时间。没过一会儿,他就重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这个时候,孩子们也都来了。于连像完全变了个人一样,简直就是稳重的化身。

“少爷们,我来这儿是教你们拉丁文的。我想你们应该都知道什么叫背书,就是这部《圣经》,”于连说着拿出了一本黑皮精装的小书,“以后,我会给你们布置功课,要求你们逐段背诵,现在,你们可以随便考考我。”

最大的那个孩子把书拿了过来,他叫阿道尔夫。

“随便哪一页,随便任何一段,只要你说出一个字,我马上可以接着背下去。”

阿道尔夫翻开书,念出一个字,于连便把整整一页都背诵出来,流利的程度仿佛是在用法语一样。莱纳先生得意地看了夫人一眼,孩子们也都睁大了眼睛。这时有个仆人经过门口,听到于连用拉丁文讲个不停,连忙跑开了,不一会儿,夫人的贴身侍女、厨娘便都聚集在门口。阿道尔夫翻了七八处,于连统统背了出来。

“天啊,多么漂亮的小修士啊!”一个厨娘喊道。

莱纳先生有点儿坐立不安,他想了半天,试图找几句拉丁文来撑撑门面,后来终于念出一句贺拉斯的诗句来。

于连对拉丁文的认知全部来自于圣经,他皱着眉头说:“我是一个准备献身圣职的人,所以没有读过这位世俗诗人的作品。”

三个孩子根本不理会父亲口中的贺拉斯,全都用崇拜的目光望着于连。于连觉得有必要让这个场面继续持续下去,于是他对那个最小的孩子说:“斯坦尼斯拉-萨维耶先生,你也可以选一段啊!”

小斯坦尼得意极了,他翻开一页,结结巴巴地念出头一个字,于连马上接着背了下去。令莱纳先生甚为快意的是,就在这时,他的老对头瓦勒诺和专区行政长官莫吉隆两位先生突然来访,而眼前这个场面自然也被他们尽收眼底。

当晚,市长先生府上贵客迎门,大家都想一睹这位奇才的风采。于连不冷不热地一一应对。他的名声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维立叶尔。莱纳先生生怕他被人抢走,马上提出想要签一份为期两年的合同。

“先生,请恕我难以从命,”于连冷冷地说,“要是你想辞退我,我不得不走,但我不能被这个合同给拴住,这并不公平,因此我拒签。”

于连不到一个月,就赢得了莱纳先生的尊重。他很好地隐藏起了自己对拿破仑的狂热,每当谈起此人,总会装出无限厌恶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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