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太阳一如既往地洒下慷慨的暖意,同时伴随着它出现的刺目闪光好不容易才把针叶之间酣睡的姬翐云等人晃醒。
由于出行隐秘而匆忙,可携带的东西也受了很大的限制,三人只好将身子寄托在茂密的树林之上来度过荒郊野外的夜晚。一大早醒来,阿芝和漓榌就发现衣裳和脑袋上扎满了又尖又硬的老针叶,急得立马蹦下树发疯似地乱抖去了。皑渃儿轻薄的下装被划了几个洞,也是一脸苦相,不过好在身体大部分都被粉毛的大衣裹住了,没有什么大碍。从树上小心翼翼地翻下来,将盘起的长发放散,掸了掸大衣递给姬翐云后,皑儿就紧张地走开,去收拾行囊了。
「谢了,我去叫漓榌」姬翐云朝皑儿的背影随口道谢,可嘴上这么说,却站在原地注视了远去的少女许久。她拖在身后的及腰金发随她每行一步而柔顺轻盈地律动着,但阿芝知道自从那天起,她就不再像曾经的皑儿那样开朗活泼了。这一方面很可能说明凯茵跟她脱不开干系,另一方面对阿芝来说也很困扰,他不愿相信那个埋藏在心里许久的偏近真相的猜测。但至少,她现在只是个正常而平凡的女孩,至于她到底是什么身份,从什么地方来,有什么目的,这些自己曾经从未考虑过的问题自那事之后每一晚都萦绕在他的脑中,却不曾有明确的答案。独自承受亲族的诅咒和唾弃以及未来引导毁灭的命运足以令他身心俱疲,纠结于深恶痛疾的仇敌和关系要好朋友则更让姬翐云近乎崩溃。他明白现在再思索这些已毫无意义,毕竟他们已经输了。历史自那天起就将继续重演,而自己成长得越强大,就意味着那一天越发加速临近。
姬翐云此刻仍处在迷茫之中。他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大陆穷游的意义所在,也不清楚他们下一步该做什么。从村中走出时本就不曾有踌躇满志的抱负,在这几天的精神折磨里使他的意志更加近乎消亡殆尽,如今只有逃避现实、成为四处流浪的丧家之犬的悲凉之情时刻缠束着姬翐云的心,带来长久、深远的绞痛。说白了,自己还只是怕死而已。
「除了不想死...我应该是为了赎罪才离开大家的...」姬翐云不自觉地用双手抱住了脑袋,双眸紧缩颤抖着,一脸痛楚地沉下身子,面对着大地沉思。
然而事实是,他不仅什么也没做到,反而还过着苟且的日子,可这样一来,倒好像是让漓榌现场宰了自己要来得省事。姬翐云的死光是对崇茗村来说就跟过了大年一样喜庆,便更不用提对未来的影响了,只是一旦姬翐云消失,野火团等势力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这群无知的人类,因而数年后的灾难也仍然难以避免,更重要的是...
「我...果然还是想——」
「喂,怎么一个人在这发呆啊,吔早饭咯」俯身沉思着的姬翐云身后,盯着他看了许久的漓榌终于露出了无奈的表情开始高声呼唤粉毛。然而对方并没有理睬他,那自闭专注得仿佛与世隔绝。漓榌只好又走到阿芝跟前,打算把他给拉起来。
「——自己决定自己的生死!对啊!!」
抱头蹲着的粉毛突然从地上弹起来,把准备靠近他的漓榌顶了个四脚朝天。
「靠!!又怎么了,你的粉红脑瓜子冻傻了?」
「是品红啊品红!」姬翐云狠狠地甩着双手抗议着,但表情却像是顿悟了什么真理一样,有着某种茅塞顿开的喜悦,之前阴云不散的死尸脸很明显的消退了些。
「又想到什么了啊?魔王大人?」漓榌见这货又开始满面春风地胡闹起来,便揉着被撞红了的下巴没好气地讥讽道。
「只要跟他做个了断就行了!」
「啥?『他』是...谁啊?」
阿芝一脸自己是天才的表情,骄傲地拍拍漓榌的肩头接着道,「当然是未来的我啊未来的我!我们只要在第三次末世发生之前找到去未来的办法,去跟那个魔王做个了断,不就都结束了么?」
阿芝一脸欣喜地扭头望向漓榌,那表情仿佛是为自己的机智所陶醉了一般,可谁知漓榌正用鄙夷的眼神看着自己,宛如看一个弱智,更可气的是,他腮帮微鼓,一抽一抽的,双肩和腹部还有隐隐的抖动——那一定是在憋笑。
随着告示漓榌再难以忍受的「噗」地一声,他终于还是爆笑着锤起身边的石块来,还不停地发出极其失态的刺耳笑声。
「哈哈哈哈哈!我还以为你想到什么妙策了,原来,噗哈哈哈哈!原,原来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哈哈哈哈哈!!」
「歪!死非主流!笑什么,你不觉得这很棒嘛?」阿芝羞怒着扯住漓榌前额刘海的那一撮灰毛使劲晃起来。
「咦疼疼疼放手啊你个乡巴佬!!我是说,你我怎么能敌得过那个未来的魔王啊?你想过没?」从阿芝手中将头毛挣脱出来,漓榌就抓起阿芝的衣领将他提到面前吼着问道。
「所以说,我们要在这个大陆上巡游,寻求一切可能的帮助,来扩充我们的力量啊?」姬翐云推开漓榌的手,也较劲地大喊。
「你的力量越强一分,这个时代就会离那里更近一步,你注定成为他,和寻找帮手一点关系都没有!」
「就算做统领之人,我也一定会做敬善万物,至仁至义的王!你就看着罢!我要弄清这一切的真相,开创一个没有魔王的未来!」
姬翐云的声音在附近的雪林间朦胧地回响着,而他本人则依旧肃立原地,蓝紫色的星眸注视着面前冰蓝色短发的少年,神态里满是矍铄和毅然。
「随你便好了,在那之前,我会找理由宰了你的...!!给我记好了!」漓榌闷闷地丢下一句气话就转头离开了。留在原地的姬翐云仰起脑袋,任晨光肆意挥洒在脸上,若有所思的苦闷之色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和他那双死鱼一样的眼睛毫不相称的兴奋而激动的微笑。
从现在起,阿芝算是找到了自己的方向,也明白了自己存活下来的意义,漓榌对于此事的默许以及皑儿的同行甚至还让他对接下来的旅行有所期待。远处的密林里传来了第一次野生啼妖的鸣叫,破晓的曙光仿佛在这一刻又暖亮了几分,微风裹挟着赤红的热意降临于冰雪的天地,不断拨弄起青空之下伫立少年的发丝和心弦。
一阵轻影从身后掠来,阿芝头也不回地接下,然后「哈呜」一口塞进嘴里,那是漓榌从老远丢过来的干面包。
「里逼,你之前用来挂羊头卖狗肉的东西,是地图吧?」
「靠,谁挂羊头卖狗肉了,我是一边听你叭叭一边认路来着!」漓榌不满地吼着从背包中抽出先前的那张皮卷,像丢面包一样朝阿芝扔了过去,这回略带力道的投掷让阿芝险些没接住而差点被糊了一脸。
阿芝叼着面包扯开皮卷,学着漓榌老头读报的样子看了起来,气得对面的漓榌都想一冰刀过去让那粉毛狗头落地。
「没记错的话,在这个方向上的某处会有分支路线,具体的距离...嘶——我们,走多久了来着?」
「我们已经到这了啊蠢货!我就是问你接下来往哪走!!」漓榌忍无可忍,径直冲了回来揪住阿芝的耳朵就往前拖,一直把他拽到了分岔路口前才松开了手。
「好痛喔...给我记着!」阿芝捂着红得跟烂柿子一样的耳朵哼着哭腔,恶狠狠地瞪了漓榌一眼,接着又开始看起地图来。
「往西南就直接上大路了,从那可以尽快到达都城,另一边是前往坎特村的小道,我想的是,这两天的消耗有些超出预算,我们要不要先进邻近的村庄补给一下再上路?」漓榌给姬翐云指着地图上的各个方位点明了路线后商量道。
「不管嫩么多了,咋们赶时间,就这么上路叭」收起皮卷揣回漓榌的背包,阿芝伸了个懒腰就往西南晃去了。
「歪...!等等我啊!皑渃儿小姐,我们要出发了!」漓榌一边回头喊着坐在石头上看他俩吵闹的金发女孩,一边朝阿芝的方向追上去。
见同伴已经走远,皑儿则不紧不慢地从巨石上跃下,迈着轻盈的步子清哼小曲儿随二人上路。身后的雪林中,是一个牵着近三人高的龙兽的人影。
「不枉你演得这么拼啊,小少爷...说起来,过了这么多年,『那家伙』对他的感情还真是没怎么变啊……纯情少女的故事,她真的打算一直进行下去么?」
「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至于未来能否如我们所愿,就要看阿芝自己的能力了。」
「...我们?『他』可还在呢,小心隔墙有耳喔」皑儿碧蓝的美眸之中透出的是一丝难以察觉的阴冷笑容,可之后的一瞬便消失不见,短暂的失神后,呆立在原地如梦初醒般凝视着已经走远了的姬翐云二人的她,这才慢慢迈开步子跟上。渐远的后方,密林里的身影已然无踪,唯有第二声啼妖的唤鸣送着三个人远去。
……
「明明是个外来者,掺和什么呢」
「如果未来阿芝会变成那样,传递了『恶意』的我们都应该负起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