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你不害怕我么?」
「孤为什么要...害怕?」少女依旧趴在我肩上,一脸疑惑地眨巴着大眼睛,对于「害怕」这种情感看上去是连装都不会装一下。
「我可是亡灵,是被认定归为魔物的家伙唉?」我的言语中难以掩饰地透着些许无奈,酸意满满的回答都仿佛带着点哭腔。
少女伸出手在我盔甲上方若有若无的头部抚摸着,道,
「孤可是猎魔人噢,要不你还是害怕一下孤吧?」
「你...你这不是,还没要弄死我的意思么」
听到这,我身上的女孩先是愣了一下,之后突然「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是么,那孤也这么回答你好了。出于你本心的行为告诉我,你不是以复活为意志的亡灵,而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我原本打算站起身把肩上的女孩甩下去,可不知怎的一个无力,又瘫坐到地上,屁股后的铁甲惯例地「乓」一声响。
「嘁...还真是第一次有人跟我说这种话...」
在我倒下之前,少女顺势滑下我的铠甲,跪坐着把我上半身的重量尽数交给了她的双膝。如果我真的有血有肉,恐怕我的鼻子在脑袋与那家伙大腿接触的那一刻将滚烫的热血难以抑制地喷薄而出。接着只见她俯下身子,对着我空荡荡的头颅轻轻地说,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进来这里,不过大概这就是命运的相遇...吧?」
我沉默不语,脑中心心念念的是我的头盔。想到反正我也没有眼睛,她看不出我在想什么,我便开始直接漫无目的地挪动视线,竟不自觉地和低头注视着自己的少女「四目」相对。在这时我才发现,她的眼睛似乎有些与众不同——
翡翠色的鲜绿眸子独特且华美,简直诱人无比,而她右眼的瞳孔更是呈现出不同寻常的十字准星形状。我发呆似的盯着那颗准星看了很久,从那里我感觉能看到我自己的内心世界,阴暗而深邃,不可捉摸。
「亡灵哟,你在看孤吧?」
「才...才没有咧!!我在找头盔!!」少女的橡色长发已经搭上了我的肩头,我这才反应过来,假使我拥有肉体,现在都应该已经与对方相互撞到鼻尖了。那女孩突然捅破沉寂,我立马弹起上身,紧张地在身侧胡乱摸索。
她发出了一声极其惋惜的哀叹,「...明明是绝世美女的膝枕,却不多珍惜一会儿么?」少女见我反应如此之大,乐得笑出了声,还说什么「真可爱啊」之类的话。
「哎你还真好意思...!」我将头盔捡起习惯性地掸了掸,然后愤愤地扣回到我虚无的头部上。
「所以接下来该怎么办?」起身整理了一下腰包和披挂,我提起佩剑,随时准备动身,意思大约摸是能尽量帮她点忙。
「要说怎么办...」少女这时也站起身子,从鲜红色的斗篷下抽出了一柄与她娇小的身躯极不相称的通体乌黑的巨剑,这一举动再次把我汗得无语。「...当然是处理掉『它们』咯」她满脸骄傲的样子舞了一把大剑,冲我笑道。
「我哭啊,什么时候...!!」
「孤一直都背着的喔」女孩再次露出了骄傲的笑容,随即迈开步子,忽又停顿了一下,半转过头来说,
「即使你来帮孤,孤也不会感激你的喔」
「啊啊啊我知道!!你这人也有不坦率的时候...!!」我一边抱怨着,一边跟她走出深巷。
现在正值午夜时分,跟着一个活人走路是唯一能给我一点安慰的事情,虽然这家伙摆明了是个猎魔人。看着眼前若有目的地走着的少女的背影,不时有种奇怪的感觉窜上心头——深夜,女孩,尾行的无面巨汉,这样糟糕的情景真是令人想入非非...但可惜的是现在的我完全没有心情再去考虑什么限制级的东西,一来是前方的少女战斗力无疑高于自己,二来则是对我这个死者来说,这些都是无*之谈。
「对了,你刚刚,是说了『它们』对吧?莫非...」
「是喔,不久前这座镇子已经潜入了一个群落的腐食蜥,个体不计其数。」
「那...那怎么办,这样的话,就算能整,杀到下周早上也杀不完一个群落的怪物啊?」
「所以找它们的『头领』就完事咯」说着,那披着红色斗篷的身影又一次重复了我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动作——半跪着将视线投向地面,好像在查找什么。
「来吧,你也帮孤找找,听说亡灵对生物感知有奇效」少女抬起头,用她碧绿的准星瞳略带祈盼地望着我。
「拿你没办法...」我曲下膝蹲到她身旁,观察着她的行动,但一时没看懂。「告诉我怎么做?」
「很简单,看排氵...呜唔?」
「啊啊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喇,肉食生物和素食杂事的玩意排泄物不同的对吧!!赶紧闭嘴闭嘴」我才听了一半便迅速捂住了她的嘴,因为我总感觉那种词汇从一个女孩口中一本正经地说出来有点怪怪的。之后没等她挤出一脸受相,我就虚张声势地怪叫了一声,然后跑去附近的地方检查那个在古代叫作奥利给的东西了。
「就是这样,霸主级别的腐食蜥不像凡种只注重猎杀,还会根据自己的饱食度吞噬目标,说起来,你有在镇上见到残肢、碎尸之类的东西么?」这回已经跑开了一段距离的我没能来得及捂住她的嘴,给人毛毛感觉的东西就如我所料不绝如缕地冒了出来。
「是...有的,在镇上的酒馆」我一脸黑线,极不情愿地回想起刚入镇那会儿见到的景象。
「这个镇子虽大,但供冒险者协会设立分支的酒馆只有一家,想必你是从那过来的吧」
我顺着女孩手指的方向望去,眼前却只是千篇一律的街道与楼栋,以及无尽的黑暗,已经没了来时路线的印象,毕竟是给一途追杀到这儿来的。我无奈挠了挠头,表示没有头绪。
「好,那就先去酒馆看看吧。亡灵哟,离远点我可就没法保护你咯,快跟上」她好像根本不在乎我会有什么回答,只是一头劲地跟自说自话一样带上我就走。
我幽怨地嘟哝了一声「我究竟有什么用啊...」尽管极不情愿,但还是又跟上红斗篷的少女继续前行。
这一路上除了随地堆积、沾满尘土的杂物没有发现什么令人在意的东西,虽然血腥味不曾飘散,但千疮百孔死相凄惨的尸体未曾出现,可见那**诈狡猾的家伙习惯于将猎物放养在安逸的环境中,然后伺机暗杀,供霸主享用,顺便达到毁尸灭迹的效果。女孩问我是否有见到尸体自然是因为那些正是留给霸主的晚餐,而这食物也恰是寻找霸主级生物的重要线索。想必腐食蜥也是察觉到我发现了它们的饭堂才会想把我赶尽杀绝吧。
凭借指路牌的示数,我可以判断我们离那家酒馆越来越近了。身周的高墙与深巷会时常传来非人生物的移动声。
「『斥候级』四只,准备战斗吧,亡灵」我前方的少女忽地停住,然后把漆黑的大剑轻而易举地横起,一边摆好防卫姿态一边回头对我说。
「它们终于耐不住性子了?那就来叭!看我的!」我抽出腰间那把与少女的武器相较之下极其寒酸的佩剑,贴近了些她的后背——奇怪,我是不是忽略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没等我继续思索,身在暗处的那群畜生就抢先对我们发动了攻势,几发腐蚀性的唾液如子弹般「倏倏」地朝我飞来,之前尝过一发那东西味道的我可是再不想重蹈覆辙。「光顾着闪避的话,可能会误伤那家伙」思绪一闪而过,我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抢在数发射击命中我们之前,我左手向后一环,直接把身后的女孩背在自己的背上用披风裹住她防止意外摔落,然后双足用力一蹬,用暴力的冲击将我们送飞了出去。我恐怖的踏力扭曲了周围的空气,产生了一阵弧形气浪,地面上更是被踩出了蛛网纹路似的大坑。
轻松地完成了这一切,此时我已站在了巷外双层楼阁的屋顶,回头看着自己的杰作,如果我有表情,那么我的嘴巴子该骄傲得歪上天了。我如此沾沾自喜着,甚至忘了……
「靠...!!你的剑,真他丫重!!」
「是么」从我的披风里探出脑袋,像个幼儿一样的女孩摆出了一副「孤很厉害吧」的表情。可恶...!!我为啥要读这个自大狂的心理啊...不对,根本不用读,明显得过头了好吧!!
由于携带了一人一剑,当然最主要就是那把大剑,我位移的距离衰减得比预想要严重不少,不过能跃到对面的这幢房子的屋顶,已经够了。
「怎么样,能看到几只?」我一边询问,一边往下方俯视,亡灵的夜间视觉还不至于差强人意,尽管我连肉身都没有,相应地对其他生物的感知力倒是提升了不少。而我并不知道的是,我背上的家伙右眼的「准星」正冒出幽幽绿光。之所以问她状况,一方面为再检验一下她的索敌能力,另一方面考虑到我也许比她强的可能性而保险起见问一句。
「嚯...你这是在,检验孤么?」少女自信地冲我一笑,然后拍了拍我的后脑勺,将大剑的剑柄搭在我的肩上朝下略带讥讽地指点道,
「看见了么?那里,有两只,以及——」
「啊啊你给我老老实实用手来指!!」我颤抖着不孚重担的右肩吼道。
「噢,好」少女反手把剑倒插在了我脚边,金属的碰撞声不出我所料地远大于我一屁股栽到地上的声音。
「以及,有一只在对面的房顶上」少女接着说道。
「你不是说有四只么?还有一个呢?」
「亡灵哟,你看看脚下」背上的女孩伸手指了指刚才她的大剑的着地点。我低头便发现,右脚的胫甲上已经沾上了一层厚厚的猩红色粘稠液体。
「呜哇啊!!我的脚!」我吓得身子一哆嗦,往后大蹦了一步。
「真是不领情啊,孤可是救了你喔?」女孩装作气愤地鼓着腮帮子娇嗔道。
仔细一想,好像也是哈,我可怎么可能会出血呢,既然如此……
我再向那柄漆黑大剑之下定睛一看,终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一只一米多长的蜥蜴形生物被大剑从背脊贯穿到腹部,死死地钉在了覆盖在房顶的红瓦堆上,周围的碎瓦片和血肉混杂在一起散落一地。
我暗叹这娘们果真有点本事,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
「好——!!很有精神!!那么对面的就交给我叭!!」我虚张声势地大吼一声,算是给自己壮了胆,然后快步冲出,打算再完成一次飞跃,我身上的女孩则识趣地滑了下来,拔她的大剑去了。
又是一次暴力的践踏,我从这边的屋顶腾空跃起,向对方的一只腐食蜥径直飞去。
「咦,下面还有两只呀,你不是看到了么——」身后,披挂鲜红斗篷的身影正扛着一柄大剑,对着我唤道,显然她对我「无视」下方威胁的举动表示理解不能。
大爷我今天也给你见见世面罢!
下方不出意料地射来了唾液的子弹,我摁着在月色下银光闪闪的佩剑,等待着某个时机。
夜幕之下宁静的红砖小镇上空,唯有我那显得有些突兀的身影滑翔而过,我能感受到逼近的危险迫在眉睫,可离「那个」还差一点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一般,一切都寂静了下来,我放空除了听觉外的全部感知,继续守候那个瞬间的到来。
「喂——对面也发动攻击咯——再不调转方向就要变成蜂窝咯——」
迎面而来的呼啸之风比身下的两处袭击更容易感知,现在的我已被腐蚀性的可怖子弹从三面包围,除了如少女所说的做去调转方向,似乎没有办法再逃脱了,不过——
就是现在!!
「踏浪豚斩!」
在两枚弹射物进入我攻击范围的一刹那,我终于拔出蓄势已久的佩剑,于精准的预判之间一并挥中了它们,紧接着,我便在子弹给予的冲击力之下再次螺旋腾起,完成了一回超出物理常识之极限的「二段跳」。剑光在月色下仍不呈黯淡,跟随我的佩剑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鱼跃形状的优美弧线,身侧被斩碎的腐蚀子弹透映着朦胧的月影,漆黑的夜空中就多了无数个交相辉映的残月。整幅场景如同腾豚出水,把冲向高空享受着气流吹拂的我自己都美得一阵心痒痒。
「喔喔——不错嘛」盖在红色斗篷下面的少女抬着头,用她翡翠似的鲜绿色眸子盯着莫名「浮起」的我,发出了由衷的惊叹。
由于突然的二次升空,原本除了下落否则无法躲避的正面突袭也已被无形地化解了。此时此刻,开始从高空自由落体的我把剑举过了头顶,这印证了它将在着地时带走生命的色彩。
「豪魂坠杀!」
我再次使出武技,加快了下落的速度,剑锋窜起丝缕黄金色光辉,狂暴地切裂着途径的空气,最后重重地斩在了早在几秒前就被我的极限操作秀花了眼的,潜伏在屋顶的那只腐食蜥身上。多亏那女孩指向得精确,以及挨刀子的傻蛋还未察觉自己的暴露,我成功地手起刀落,将其斩杀。强大的俯冲力给我脚下的房屋也带来了深重的灾难,被劈作两半的腐食蜥随着碎砖碎瓦一起跌落到了楼房的底部,渣土「哗啦」飞溅声已响作一片。大概是运气好的缘故,我站的那处房梁虽显出了明显的裂纹,但所幸没有坍塌。仔细一看,发现梁柱的边缘正插着一把漆黑的大剑,而正是它承受了这栋房梁和我的全部重量。
「呼...谢,谢啰」我长出一口气,脸却没看向对面屋顶上,正自豪地微笑着望着自己的少女,只是简短地应付了一句来道谢。
屋下的另外两只小贼倒是被轰然倒塌的楼房给压或砸了个半死,正一边呻吟着一边甩着尾巴拼死挣扎。我拔出梁中斜插的大剑,顺势跳了下来,给他们各补上一刀,确认敌人全灭后,我把大剑抛向那边房顶上目睹一切的家伙。
「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呢,亡灵」漆黑的大剑在空中翻了两圈,带着些许金属的蜂鸣朝少女落去。少女甩着双腿调皮地冲我笑,一手不慌不忙地,精准地握到了剑柄。
「你就不怕伤了孤么?」她将大剑斜插回背上,两只手向后一推,就让自己从房檐上滑了下来。脚踏皮靴的她落地声也极其清脆。
「能伤到猎魔人那还真是求之不得...再说了,你这不是接到了么」我满脸黑线,无语地挠头。
「对了,说起来...有些不对劲啊」
「是指孤的兵装么?」
「不是啦靠!!我是说,刚才二段跳的高度,应该可以再高一些……」
「冲击力不够?」女孩听到这好奇地睁大了双眼,鲜绿的美眸像黑暗处璀璨的萤石。
「嗯,之前追击我的家伙,吐痰造成的冲击力绝对比这几只更恐怖」
「那就好解释了呀」女孩若无其事地学着我挠头的动作不以为然道,
「这里有,两只霸主」
「什什什什么?」我的怪叫声顿时传遍了周遭的巷络,不时反射来「什什什……」的回音。
不过确实,这样就解释得通了。
为什么它会守在酒馆这个「食堂」
为什么它会往死里追杀我,却在少女追查的那个地域突然调转方向离开
为什么它攻击的强度和刚才的「斥候级」腐食蜥天差地别
那是因为,它也是霸主,正在等待用餐;为了准备与另一只霸主竞争,攀登食物链,它在暂避锋芒积蓄力量,至于莫名地离开,自然是被少女追查的另一只霸主就在附近。
原来如此...不把我们当回事,而要专心完成它的称霸大业么...
我握紧了攥在手中的银剑。
「今晚,就叫你们追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