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总是这样,当你刻意时,总是无所获,当你随意时,总是撞上了。
世间诸多离别相逢就是如此,归根结底,天公不作美,好事让人愁。
在渊鳞修养那几日,若离在群雄聚集之地——明江湖那四处打听那只绿眼睛多足怪(若离给它起的名字)的消息,提到这只绿眼睛怪,他们皆有所耳闻,可一旦说道它主人的去向,众人都是连连摇头。
若离只好折返,她几日下来,都是这般往返于家与小镇之间,回到家,她也未做什么训练,安静地便是在渊鳞床边磕磕叨叨一阵。
水中鱼在床上甚是享受,他感觉他都快成水中龙了,佳人在侧,何不开心。
“水中鱼,你笑什么?”若离问。
“我觉得这日子舒坦,旁边有大将陪伴,痛着都舒服。”渊鳞把手枕在脑瓜子下,懒洋洋的。
“你怎能有这般心思!修炼一途,不可懈怠,即使躺在床上,也要时时刻刻惦记着修炼!岂能这般堕落如落水旱鸭,反正不会游,淹死算了!即使你现在无法修炼,也要在你心上深深烙印你的荣耀!”若离忽然站起,手作刃状,凭空一挥,渊鳞感到有狂风四散开来。
他这才真切地感受到若离的实力突飞猛进,随手一挥,居然含有几百斤力道!
“我的荣耀?”渊鳞纳闷,他什么时候有荣耀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就是你未来的成就啊!”若离点醒他。
“我未来的成就?”渊鳞在脑海想象着他未来的成就,或许是有一天,他单枪匹马杀进皇城,将一大堆欺压素兰的仇人一刀切,谁要敢阻拦他就杀谁,直到大仇已报!
或是骑上一匹马,带着某个姑娘的思念走遍天南海北,走累了,就回来,回来了,就再也不走了。
假如这两个都不是呢?那应该是牵着某个人的手,共赴婚礼的殿堂。
可你离我很远,很远…
“我想要去……”渊鳞声音平缓,但愈渐小声,若离已经出去了,房间内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人。
我想要去娶你。
渊鳞在心中如是说。
他知道没人听到,恐怕他自己都听不到,心里的那个细细声音,转瞬淹没在无尽的现实风暴里面,再也发不出一点点声音来。
小镇,街上甚是热闹,四处皆是行人,叫卖声一片,真个让人眼花缭乱。
若离走在喧哗的世间,偶尔也会迷了眼,偶尔也会头晕目眩,偶尔也会找不到路。
“我之前去明江湖畔那里打听过了,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就只有那人放养一只井翠章在此地,后又离去,再然后,就什么也没有了…”若离不吭声了,她这番话原本是说给渊鳞听到,即使渊鳞不在她身旁,她还是以为那条鱼就游在自己身后,一如往常那样。
“呼,没用的大鱼,快快给我好起来啊!”若离心烦气躁。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经意间撞上个人,那人纹丝不动,若离却感觉额头红肿,她抬头,看到张白发苍苍,精神矍铄的脸。
老人身穿道袍,两手空空,似是有什么目的一般,急切地走掉了。
若离还未来得及致歉,他就已经消失在人海中了。
应该也是位修炼之人。
若离转过头来,继续到处瞎逛,热日当头,别人早已满头大汗,她却是热也不曾感觉得到多少。
一日不觉已过,她回程,到家门口时,素兰已炒好了饭,见她回来,连忙招手,若离心里一暖,母亲二字脱口而出。
素兰愣了愣,旋即又展颜一笑,比先前更灿烂了。
“妈!”若离跑到素兰面前,扑进她怀里,感受她温暖的怀抱。
她从小到大从未见过母亲,也没有见过父亲,母爱与父爱于她而言就是一个迷,她在水中鱼家里生活的这几年里,素兰于她而言又是个亦师亦友,亦敌亦姐的角色。
她们争吵过,虽然所谓的争吵完全是若离一人在那道明祖训。
她们冷战过,一个皇族与一个被贬的皇族之间没什么好声好气的。
她们最终还是和对方融洽地相处了,也渐渐接受了。
今天若离不知怎的,她站在渊鳞家门口,看到那一缕青烟,心里忽然升起丝丝暖意,就仿佛那青烟钻进了她身体,在她的心田上弥漫开来,夹杂着菜香,与一个一如过去两千多天的安然的笑。
美好的岁月总是无言的,有时候,若离也会在这种美好中徘徊不前,想着自己离开这里是为何,大将军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一旦思考起来,总有回忆莫名其妙地横闯进来,鬼使神差的,你又感悟出什么来。
渊鳞不是曾对我说过他最初的梦想吗?他说他想吃遍天下的美食。我指责他胸无大志,我认为人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天下为己任。可我诘问自己,将军真的是我想要当的吗?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大杀四方?南征北战?屯疆戍边?在万众的期待目光中戴上一顶连自己都不知道是否为自己想要的皇冠。
那如果这就是那个名为大将军的梦想的话,这个梦想就不是梦想,这个梦想不过是一个被世俗的包裹的空壳,壳里头空洞到一无所有。
假如是这样的话,那她希望那一缕青烟久久袅袅如日月,那个怀抱平常如呼吸,这个村庄里的家,也化为她记忆中永恒的一部分。
“若离,不哭不哭。”素兰抱着若离,轻拍她的背。
若离这才发觉她早已泪流,她不情愿地松开那个怀抱,擦去泪水,在桌旁坐下。
她盛了两碗饭,往其中一个挑了水中鱼爱啃的鸡腿与鸭肉,另一个简单的挑些青菜,端与水中鱼,她也在床边坐下,啃起饭来。
渊鳞胃口很好,他一向都胃口好,若离很少看见过他胃口不好的时刻,每次胃口不好一定是那种揪心的疼痛,凭着这日积月累下的观察,若离又进一步的解剖了水中鱼了!
后来她才知道,渊鳞胃口好就一个原因——伤心!越伤心胃口越好,特别伤心吃不下,比较高兴吃很多,高兴也吃很多……
没有规律。
“水中鱼,你想要做什么?我想想听听你内心的答案。”若离把筷子含在嘴里说到,渊鳞一听,整个人如冻僵一般,竟是半点反应都没有。
他看着若离,眼神犹豫而惶恐,面色紧张而慎重,似乎要说出什么国家高级机密一般,这个国家机密高级到什么程度呢?高级到需要用一生去保守,高级到耗尽所有力气勇气却是无法吞吐一个字出来。
若离与渊鳞对视良久,这对视着实久了点,若离原本是无意问起,渐渐的,她也意识到这个机密高级到什么程度,她不再咬着筷子,而是收拾好了碗筷,端坐在渊鳞床边,面色沉静地看着他,耐心,沉着,安静地等待他。
若离感觉到,这是个非常非常高级的机密,她要认真倾听。
有风吹过,太轻微,但足以从若离披散过肩的头发中扬起那么一两根。
渊鳞就这样直视若离,紫眸本来混浊如泥水,现在却是明亮如一泓清水,清澈透底,让人神往。
若离呆了,渊鳞也呆了。
他们呆的原因很简单,只是因为看到了罕见的或想见的东西罢了,看到那一刻,就沉醉在此了。
“渊鳞?你,你倒是说啊!”若离回过神来,她醒悟水中鱼竟然肆无忌惮地盯着她,企图用眼神传达巨量的信息,她攫取不到,怒意就生了,说话也带有往日的斥责。
“啊,我,当剑王,替母亲报复这个国家,跟随在你左右啊!”渊鳞双手交叉胸前,挺着腰杆子,自豪无比。
“真的?”若离察觉出了什么不对,渊鳞刚刚说的,与他的眼神中传达出的不一样,一个敷衍,一个诚恳,一个虚伪,一个真情,一个令人嗤之以鼻,一个令人心悦诚服,一个冷淡如雨,一个热情似火。
“好吧,不是。”渊鳞坦白,他必须坦白了,坦白一切好了,然后抱着若离亲吻起来,若是若离说不,那他便说:好,即使你说不我也要跟随你一世!
但话到嘴边是长了双豹足啊,没命地往肚子里跑,渊鳞愣是说不出来,呆若木鸡的就像之前的每一个这个时刻。
每一个,他想要说出肺腑之言,承担难以支配的代价,跨越皇族与一介草民之间的鸿沟,面对深藏于内心的龙的秘密的时刻。
他就学会用眼睛说话了。
“我想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多远?”若离觉得渊鳞眼神没变,便觉得此话不假,应不是敷衍。
“剑气大陆唯独四洲,伐洲,寒洲,海洲,蛮洲,而这四洲,又各自存在着一个极域,伐洲为西极域,寒洲为北极域,蛮洲为南极域,海洲为东极域,我想要去极域里面看看,因为名人堂里的典籍记载,每一个极域都拥有一个尽头,那个尽头,也是剑气世界的尽头,我想要越过伐洲极域的尽头,看看这个世界之外有什么。
我想要杀破千亿座城池,踏过堆积如山的骸骨,战胜无数鬼魂,抵达伐洲极域的极点。
看完世界尽头。”渊鳞说完,碗也空了。
“看完后呢?”若离寻思水中鱼是否在隐喻,他刚才说的话隐喻了什么?可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就不回来了。”水中鱼说完,屋里恢复平静。
奇怪?若离摸着脑勺走出,也不管秀发沾满油,她没有听明白渊鳞所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于是她纳闷地坐在石桌旁,把弄着一颗颗棋子,一会看看天,一会看看棋,面色愁苦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忧国忧民杜甫现世。
偏偏此刻,素兰无声地出现在她身后,手轻轻搭在她肩膀上,一摇。
“哎呀!”若离一个惊起,匆忙间没站稳,摔倒在地,她抬头,看见幸灾惹祸的素兰,也不恼,只是坐回石桌旁的石椅上,继续沉思。
“唉,郁郁不得果,苦苦难以化。”若离感慨。
素兰款款坐下,对着若离嫣然一笑。
“怎么,我们的大将军又被他的随从难住了吗?”素兰敲着棋子问。
若离心里升起一丝希望,她一阵吞吐,把前因后果全讲出来了,素兰听毕,笑得倒更欢了。
“你身为皇族,怎么这个都忘了?西极域是皇族的发祥地,是皇族力量的来源,相传,在西极域的尽头后面,有一只九尾凤,生于盘古开天辟地之时,故名为九天盘古凤,拥有无穷力量,而九天盘古凤国的第一位君主,不爱理国,一心求险,认为独战天地才是修炼的意义所在,他去过天下至险的地方,见过最宏大的景观,看过最汹涌的海浪。
他用二十年时间走遍了除四极域以外的所有地方,声震举世,走完以后,他就开始独闯四极域了,闯的第一个就是西极域,也是最后一个。
没有人知道他经历过怎样的艰难险阻,只知道他独闯四极域之一的西极域归来后,他原本的剑灵消失了,变为了一只九尾的凤,也就是九天盘古凤,就我们的祖籍记载,他在西极域的尽头看到了一只凤,其翼,遮天,其目,如日,其羽,如金,其势,足以匹敌天地!他被那只凤赐予了它的力量,一个强大到让他在同辈中无敌手的剑灵,一本让九天盘古凤国万世兴盛的族规!
九天盘古凤国也因此经久不衰。”素兰说完,若离还是一脸迷茫。
素兰却胜券在握,她早已知道答案了:我想要去见那只凤凰,然后和它永远在一起。
“倒底是怎么一回事吗!”若离不解地看着捂嘴窃笑的素兰,每当看到她这个样子,她就知道答案只能由她自己找了。
无奈!
若离只好去名人堂里翻看那一本本祖籍,看看里面记载的各种故事,或是查查九天盘古凤国辞典,看看这个故事是否有何喻意?
没有答案。
“水中鱼,敢故弄玄虚!糊弄本将军!”若离飞速跑回家,没走门,直接破窗而入,看到惊起的渊鳞和他那疑惑的眼神,若离彻底愤怒了!
她不由分说的把被子全扯到自己手上,然后撒网般丢出,再取了根绳子将被包裹的渊鳞捆绑成个粽子。
渊鳞惶恐不安起来,唯一露出的头扭动着,若离四下忙活。
渊鳞则惊恐地看着自己一点点被吊起,悬在空中。惊恐地看着若离握紧她那把剑,当做竹板一般鞭打起他来。
屋子里久久地回荡着鱼的惨叫声!
“啊啊啊啊………英勇无比,举世无双,大名鼎鼎的若离!有话好说!”渊鳞不行了,他立马讨饶。
“叫你骗我,叫你打哑迷!叫你故弄玄虚!”若离越想越气愤,剑挥舞生风,重锤一般打在渊鳞身上!即使隔着被子,渊鳞仍旧得啊啊大叫,毕竟那可是千斤之力!
大晚上的叫声如此凄惨,清凉的月色化为寒冷的利刃,戳的人浑身颤抖。
“唉,这两小家伙。”素兰乘着这月色,轻杯小酌。
几天后,渊鳞痊愈,若离连忙拉着他出去完成那修炼任务,一路上,渊鳞想尽各种手段找出那个井翠章的主人来。
譬如张贴公告,让寻找的消息扩散开来,吸引那鬼怪主人前往。譬如去豪杰聚集之处询问,看看能否得到一二消息,实在不行!还可以小地摊上找算命的,算出此人方位!狠一点的,回去把那只鬼怪打成筛子!逼出那人来!
“张贴?这地处偏远,贴来贴去还是这个小镇或附近方圆十里的人知道。
问人?能问的都问了。过。
算命?我此生不信神与佛!更不会相信那故弄玄虚的!
打?是谁让你躺十几天的!”若离毫不留情的否决掉了,渊鳞顿时倍感难堪。他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一拍脑袋。
“不如我们去求神拜佛,抽签问人吧!”话音未落,若离一个拳头打来,渊鳞头极速扭动,躲过了那一拳,感受到头发被风吹乱后心里一个咯噔。
“我不是说过了此生不信神与佛吗?你还与我讲求神拜佛!”若离出拳似猎鹰捕食,凶猛霸道!
“这次拜佛不一样,我们求的是那个看破世间,俗心泯灭,仿佛成仙的人——道尘子的签!”渊鳞说话比若离的拳还凶猛霸道,轻松地就让若离收拳深思。
“那个目睹儿时伙伴结婚生子,目睹伙伴的儿子结婚,就差目睹伙伴的儿子给他们生孙子的那个道尘子?”若离半信半疑。
不过看到渊鳞那期待的眼神,她无奈的点头,神色却依旧。
“好,那走吧!”渊鳞一马当先冲了起来,若离也紧步跟随他狂奔而来,两人仿佛两匹骏马,在人海中穿梭,在屋檐上飞跃,在山林间迂回。
不觉间,若离已跟着渊鳞来了一座高耸入云的山,上山没有看见任何路,他们都是从密林间穿梭进来的,走到半山腰,两人脚步忽然慢起来,停在一块石碑前面。
那石碑上刻着十六个字:空即是色,色即使空,人生如梦,幻影俱灭。
而在石碑旁,一条青石小道蜿蜒盘旋向山顶,渊鳞走在那小道上,扫视四周。
方是时,云雾缭绕,万籁俱寂,日光不见,往下看,是一片清翠与黛绿,几座小山护卫似的立在这座大山前面,隔绝了那个热闹的小镇,也隔绝了人世的烟火。
往远望,白云漂浮,直至天际,重山峻岭,不见边际。
这里的宁静可滋润心灵,行走在此地,渊鳞与若离有和在明江湖上乘船行雾中一样的感受:仿佛人间仙境,世外桃源。
好景总是让人流连,若离又想起素兰讲的那个传说,想起那个以旅游为目标的国君,他除了带给其子孙后代一个强大的剑灵以外一直为人所诟病,诟病着诟病着,他也成为了伐洲乃至整个剑气大陆的反面教材,而在九天盘古凤国的皇陵里,他也是唯一一位不允许下葬在皇陵中的国君!甚至在他的墓碑上,也没有刻下生辰八字,在位时间,只刻了三个字而已:不归凤。
不理国事,游山玩水,心无天下,一代昏君,君皆如此,国将不国,引此为戒,万世兴隆。
这是大部分人对他的评价,肤浅,表面,只看到一个昏君的身影。
她初始从她那个经常被她打败的哥哥听到关于这个昏君的故事时,也认为他是个昏君,但哥哥否认了,哥哥说他的确不喜理国,他爱好游山玩水,可他游的是最高的峰,玩的是最深的海,他看过人间最艰险的天堑,走过万仞的悬崖,闯进魔兽密布的从林,在干涸的沙漠,寒冷的极低,波涛汹涌的海都留有他的足迹!
试问天下有几人能有他这般成就?能有他这般胆量与见识?世间记载的绝险之境多有残缺不足之处,百分之九十竟是只提其名而无丝毫注释,他凭孤身一人,补足了所有。
他的成就不亚于海神阎,不亚于凤阙,不亚于世人听过的任何一个英雄!
这样的一个成就卓越的人,竟被贬至此!实在是万世衰败也活该!
如今行在这她走过的第三处仙境时,她也渐渐体悟到了不归凤求景的热爱所在,若是在这般仙境中死去,倒也不失为一件坏事。
行不多说,有亭翼一角露出,水声潺潺传来,一个建立在一条小溪上的亭子现出,若离与二人走过那亭,入眼处,又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莲池上又有一桥,卧龙般拱起,桥另一边,是一座小小古刹,古刹全由檀香木所造,散发着缕缕清香,两人行到里头。
古刹内摆设甚是简单,两张用来跪拜的垫子,一张印有八卦图案,放着签的桌子,一个放在莲花座上积尘的佛像。
渊鳞从未看过这样一尊佛像,这佛像并不是金色的,而是枯木色,脸也皱巴巴如一张白纸,他的一只手并未作掌形,而是以打坐的姿势放在腿上。
身上也不穿袈裟,穿的明摆是一件褐色道袍,咋一看,更像个人!
“前辈何许人!在莲花上打坐?”若离问道。
那人听闻,并未睁眼,只是答到:“此生不信神与佛,故而推倒佛像。坐卧莲花,则是老夫深知,求佛不如求己。”
“你就是道尘子?”渊鳞惊呼。他本以为道尘子会在佛前敲木鱼,没想到他原来不信神佛!连佛像都推倒了,那他来这求签岂不是又要挨打,不信神佛的人会相信抽签吗?说不定那桌子上的签只是他用来当筷子的!
“前辈竟不信神佛,敢问缘由。”若离按耐内心遇到同党的激动!她缓缓发声询问。
渊鳞在一旁看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要是道尘子真把签当筷子,那他又得因为谎报军情遭受处分了!
老人这才睁开那双有神的眼,注视着若离。
“老夫一度信念神佛!只是因为世人大多如此,可叩问本心,是否皈依佛教?却答不上来。老夫再细细一想,才发现本心并不相信任何佛法神规。
因而发现,世上岂有神与佛?救济苍生也非佛。故而不信神佛,吾信吾道。”
“吾信吾道?”若离小声默念这四字,仿佛里头蕴含有无穷意味一般。
没想到道尘子独特至此,身居古刹,原来是用来拜己的,不信神佛,但心中自有道。
“那,前辈的道是何道?”渊鳞一步上前,打了个揖,满怀好奇的问道。
蹲坐在那莲花上的道尘子微微一笑,方才说道:
“吾之道,不过是老夫对此世的见解而已,总共其实就十多字:心不为名利所动,命只为救济苍生。”
“心不为名利所动,命只为救济苍生?”渊鳞重复着道尘子那句话,心底涌起钦佩之意来。
身处在这僻静古刹,两人居然都快忘了来干什么,直到道尘子问道:“二位有何要务?”时,渊鳞与若离才如梦初醒一般。
“我们想要寻人!但天下广大,寻人不得,烦请道前辈为晚辈抽一签。”渊鳞结结巴巴的。
他生怕前辈说那签就是用来吃饭的,不是用来抽的。
“嗯。”道尘子微微点头,不见有任何动作,那签居然从那木杯里自个飞将出来,汇成一个旋转的圆。
渊鳞看见道尘子微微张口,一个“定”字从其中发出。
那旋转的签立刻四散开来,如万箭齐发一般,散乱的扎在了八卦图案上。
道尘子并未看签,他重新闭上双眼,道:“明江湖畔起风澜,来者为寻禽兽主。访天问地求不得,四处打听皆惘然。原来有缘曾见过,可惜当初未相识。日日游玩小镇里,得来全不费功夫。”
“日日游玩小镇里,得来全不费功夫?”若离在回小镇路上复念好几遍,边念边看着渊鳞,眼神愈生怀疑。
渊鳞注意到气氛不对,灵机一动,一句话脱口而出
“啊,我们去游玩吧!”说罢整个人飞奔起来,这架势,哪里是游玩,分明是逃命。
若离大喊一声“你给我站住!”就如猎豹捕食般扑向渊鳞,后者双耳仿佛失聪,只顾着往前狂奔。
与若离相处的久了,他的身法也变幻莫测起来,若离每次的以为要得手,不过是仍旧不得手。
这点让若离又气又恼,她不相信她抓不住渊鳞!
他们一前一后的追逐回小镇,跑到小镇,渊鳞就停住了,他气喘如牛的站在艳阳高照的大街上,汗流浃背。若离也如此,她脚步不稳的走到了渊鳞身旁,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才勉强稳住身形。
“你这水中鱼…跑那么快干嘛…又不是吃了你…”
“不吃了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没…出…息…”
因为是你啊。此话渊鳞并未出口,他以一个温和的笑取而代之,这笑颜,若离,不动,可似乎她又懂。
那种暧昧的笑,即使说不清含义,也会让人觉得幸福快乐。
就如那年我们仅仅相拥,那种抵御了瀑布的温暖。
“怪人!”若离拍拍渊鳞脑门,扭头不语。
渊鳞兀自笑着,他拉起若离的手,行于一个个店铺前,这儿看看,那儿瞅瞅,走马观花似的瞧热闹。
若离起初一百个不乐意,嘴里喊着“你拉着本大将军为何?”,扭扭捏捏地,就是想挣脱。
可渊鳞握着他的手上传来种特别的暖意,这种暖意不是因为艳阳,也不是因为晒得滚烫的皮肤,更不是因为流出的热汗,只是来自于心底的,纯粹的暖意罢了。
若离不再想挣脱,她流连这种暖意与可靠。
被渊鳞牵着,行走在这条街,在那些或卖服饰或卖玩偶或卖各种新奇玩意的店铺里进进出出。
若离笑了,发自内心的,她都不知道为何而笑,渊鳞鼓励她戴戴精致的首饰,夺目绚丽的头饰,宛如坠花的耳坠,各种奇形怪状的面具。
恐怖唬人的青面獠牙面具,充满神秘与魅惑的狐妖面具,威武的铁制面具,他们从未留意过的东西在眼前缭乱,从未注意过的东西在眼前夺目。
若离与渊鳞走走转转,走进了一家卖衣服的店,那店有三层,占地也好大,若离与渊鳞在如海的服装里兜兜转转。
走着走着,若离停住了脚步,她扭头,目光被一件红色刺有金凤的襦裙吸引住,那襦裙美轮美奂,上面刺的金凤也是栩栩如生,展翅欲飞一般。
在那件衣服周围,围着好多大家闺秀,她们大都是十四五岁年纪,走起路来弱柳扶风,站着也是亭亭玉立,浑身上下尽显女子柔美。
在他们身旁,都有一个翩翩公子陪护一旁,或手拿折扇,腰配玉环,或身缠白玉绦,脚蹬一双屐。
举止优雅,与他们迥异。
不过在若离走近时,那些翩翩公子皆是目光转动,那些柔美女子则心生嫉妒,大家都不看襦裙了,看人,看若离,看若离身旁的渊鳞。
有嗤笑声传开,有的笑渊鳞,有的笑若离,取消原因无非是他们身上的粗布麻衣,以及上面的一身灰尘。
是人,总免不了世俗的。
更何况,两个还未长大的孩子。
渊鳞这才发现一件事,他没钱,他是真的一分钱都没有。
那些人的嗤笑声传开,四周也注意到了这两个衣着差劲的穷人,即使他们是修炼之人,也阻挡不了那些嘲笑。
若离听着周围的嘲笑,饶是定力过人,也难抵心灵稚嫩,渐渐的,她面红耳赤,低头不语。
渊鳞这时才发现,他无法一掷千金的把那件昂贵的襦裙买下,他只能牵着她的手狼狈离开。
但他拉不动,若离站在原地,生根一般,渊鳞知道他只要轻轻一拉,若离一定会走,但他连拉的勇气都没有。
他没有一掷千金的手笔,也没有拉若离走的勇气。四周的嗤笑声明明不是很大,可渊鳞却觉得震耳欲聋,那些声音,犹如冷水般泼在渊鳞身上,让他再次从与若离相处的做梦一样的小幸福中醒来,他是个什么东西?
他想要说的话,愈发艰难苦涩,他的喉咙,愈加干渴难瘦,他心里的小鹿,发疯般跳着,是因为激动,愤怒,恐惧还是懦弱?
他一咬牙,一句粗话爆出,若离抬头,看到渊鳞愤怒的脸,看到他手中那把紫剑,不再面红耳赤与低头了。
踏实的感觉充溢心间。
都说年少轻狂,天地难管,渊鳞舞剑,狂风大起,也没伤着谁,那狂风控制的恰到好处,只是吹乱某人头发,吹皱某人衣服,吹落各种首饰,吹…一个店里售卖的东西都没吹倒。
风平息后,整理发型的整理发型,抚平衣服的抚平衣服,捡首饰的捡首饰,一时之间,热闹非凡。
“噗嗤。”若离吃吃地笑起来,她原本忍着,终于忍不住了,她笑声如风铃般荡开,笑得那些大家闺秀,豪门公子好不自在。
渊鳞收剑,拉起若离,抬头挺胸,缓慢地在众人恨恨的目光中走出来。
那种暖暖的,踏实的感觉,又充溢了若离心田,她看着渊鳞的背影,眼神温柔。
日已将落,两人坐在随意寻找的一处屋顶上,看落日一点点隐入山间,看它的余晖散去。
若离闭着双目靠在渊鳞肩膀上,神色安详。
突然的,她睁眼,看着余晖,开口,渊鳞也看着余晖,倾听。
“我拼尽全力,住在皇苑最差的房子里,比那种土房还差的,穿着那种最差的衣服,活在众人看狗都不如的眼神里,我有时真的觉得好累,我自诩天资聪慧,可我也只仗势欺人过我那个哥哥而已,我承认我有很多很多想要的东西,可是我得不到,皇族律令云:凡皇族子弟,皆须以战换取所有想得之物。
我弱,谁也打不赢,只能打我那个会叫人的哥哥,我想要得到很多东西,想要那种美丽漂亮的服饰,有时候,我甚至不敢轻易跨出我居住的房子。
因为一跨出去,我就会看到别人的衣着华丽如凤,他们像极了真正的凤凰,骄傲恣意地展翅,我很羡慕他们,可徒然羡慕罢了。
得不到的,最后还是没有得到。没有得到的,或淡忘,不再想要得到,或更加贪婪,想要得到!
可是直到刚才,我需要的,其实只是一种温暖,一种充溢心间的温暖。”若离说完,复闭眼,任泪水流淌。
余晖已去,夜色渐深。
“虽然进店铺要钱,可看景不用钱!反正瞎逛也是游玩,我们不如去看看那些美景吧!”渊鳞手托着下巴,似乎方才那段话源于他的沉思。
“美景,明江湖吗?”若离借着渊鳞的衣服抹抹眼泪。
“不,景有好几种,自然美景,人文美景,城镇美景。我们已经看遍这里的自然美景与人文美景了,我们去看看这里的城镇美景吧!”渊鳞说完,指着小镇中一座红色建筑物,那是一栋红木搭成的酒楼,除却屋檐,屋顶外,全是玫瑰色的。
大招牌上刻有两个草字:酒肆。
此时夜已央,酒肆也开始兴隆起来,透过一扇扇窗户,可以看到里头灯红酒绿,觥筹交错的场景。
若离也来了兴致,可她又转念一想,他们身无分文,如何去得酒肆?
“我们不是去喝酒哦,而是去看城镇美景。”渊鳞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那还不赶紧带路!”若离讨厌卖关子,她一脚踹在渊鳞屁股上,催促他往前带路。
渊鳞带的路可不是走正门进去的,他身为修炼之人,怎么能与凡夫俗子走同一个门呢?
他先抵达酒肆附近的建筑物上,再纵身一跃,凌空跃过几丈距离,悄无声息地落在的酒肆的屋檐上,若离也有样学样。
两位修道之人偷偷摸摸地攀爬到酒肆顶层的屋檐上,听着里头传来的歌声,划拳声,碰杯声,好不热闹,渊鳞掀开一片瓦来,示意若离往里看。
“到处都是醉成一摊泥的酒徒和舞女啊?有什么好看的!”若离一副扫兴模样。
“不,真正的城镇美景,你还没有看到!”
“还没有看到?”若离不解,她再看过去,依旧如此。
“你看着吧。”渊鳞一脸坏笑,他从瓦片上捏下几块碎石子,朝里面一弹。
若离先是看到几个醉醺醺的大汉摇摇晃晃地站起,他们环视四周,满脸煞气,一站起,就摇摇附近认识的或不认识的人,问谁打我?
认识他的人摇头,不认识他的人怒火攻心,一摊口水吐在他脸上,破口大骂:“你想找茬是吧?”
酒厅里叫骂声一个又一个响起,几个人先吵成一片,后来几十个人吵成一片,两个小家伙则在一旁捂嘴偷笑。
“我看是你想找茬,李孙子!”
“牛大春,你姓牛,就以为自己真牛了是吧!媳妇不知道都跟谁跑了”
“王贵花,老子早就看你不爽了!我媳妇跑了那是我运气好!昨天被打得哇哇大叫的我以为杀猪呢!”
“赵四炮,你这不知好歹的,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这样子,活该老光棍,长得这幅熊样!”
“孙长寿,你以为你好得到哪去!把个榴莲拿火烤了都比你好看!”
“钱很多,你自己优越多少!整个穷鬼,还起个这种名字!”
“周少病,你还是为你儿子多考虑考虑吧,这等酒量,怕早就归西了。”
先是叫骂,后是打,里面乱做一团。
那些舞女先跑了出去,剩下的客人就解放手脚,该抄板凳的抄板凳,该砸酒杯的砸酒杯,扭打成一团。
若离与渊鳞明知闯祸甚大,却仍旧大笑。
“滚。”一个小而坚决的命令般的声音自酒厅角落传出,整个打闹的人群安静了一瞬,然后他们仿佛看见鬼一般,脸色变得惨白,酒也登时醒来,身子颤抖着匆忙地离开了。
若离与渊鳞也不笑了,他们连忙往那个角落望去。
一位一身素衣的女子倚靠在窗边临窗喝酒,,尽管衣着朴素,年岁不低,但她绝色的容颜仍然迷人。还算得上是个十足的大美人,原先美丽的脸加上酒后的酡红后也更显迷人。
正是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却让所有酒徒立马滚了。
“妈?”
“妈?”
渊鳞与若离对视,两人傻眼了,他们再往下看时,又看到了素兰脚边摆放有好几个空的酒坛子。
她醉眼迷离,正欲继续痛饮。
若离与渊鳞默契的对视一眼,直接从天而降,踏破屋顶进来。
“妈!不准你再喝酒了!”两人双双落在素兰面前,一人取过酒坛,一个擦拭她被酒沾湿的衣服。
“嗯?若离,鳞儿?”素兰原本迷迷糊糊的,看见是这两个小家伙,酒一下就清醒了。
“嗯,没错,就是我们。”两人异口同声。
“你们还敢到这里来?”素兰嗔怒,左手拎起渊鳞,右手拎起若离,一阵痛骂!
“你们年龄这么小,怎么来这种混乱地方!知不知道未成年人禁止入内?要是被坏人盯上该当如何?你们太太太让我操心了!”
素兰边说,边把他们拎回了家,在回家之前,两个小家伙可以说是头痛欲裂。
“若离,我们到底干了什么?”渊鳞无奈问。
“不知。”若离无奈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