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的时间很快就到了。其实为这一刻也准备了好几天,可突然间真的来了,却让我有点儿措手不及。一边招呼团里的哈吉上车,一边看着大家的行李不要丢下。关于阿訇的行李问题我与总团的工作人员商量,他们建议先到机场再说,到那里要发行李牌,多余的行李没有牌也无法登机。
最后一次环顾住了近一个月的小屋,一一目抚那床,那地毯,那礼拜朝向的指示标记以及厨房那做饭的灶具。我带走了依仗它们而敞亮的生命记忆,却把我的思念留下了。一刹那,心徒然地不知所措,眼泪无法自控地涌了出来。
我尽量延缓着离开的过程,磨磨蹭蹭,东张西望,与熟识的随后才走的哈吉打招呼,在车门口红着眼圈与夫话别。其实我知道,我不是因为与夫告别而眼眶潮红,是因为我在内心与麦加城进行着痛楚的辞别。如果一切顺利一个多月以后夫就会回去,而我再见麦加就不知是何年何日了。
上午10点,汽车开动了,汽车开离了麦加。我挥手告别,眼前已是模糊一片。
驻地大楼渐渐地在我身后远去,渐渐地缩为一个点。我紧紧地趴在汽车玻璃上向外贪婪地张望,泪水落在玻璃上滑出了一条条的水痕。麦加啊,我真的就这样要离开你了吗?卡尔白啊,我真的就无法再见到你了吗?这亲切的建筑,亲切的街道,亲切的椰枣树,亲切的人群,真的就会在我的视野里淡出吗?我这一生,一共需要多少热泪才能哽住对圣地的思念和向往?
真主啊,至能至慈的主啊,感谢您让我有幸消受这圣城的景致,亲耳聆听来自禁寺的呼唤,让我在圣城,在禁寺叩谢您赞颂您,让我在朝觐者的队伍里完成了一个穆斯林的夙愿。这一切已是不枉了,我又何须悲伤呢?挥之不去,难以割舍。
麦加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麦加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四十九、在吉达机场登机
1月26日下午
到达吉达机场的时候,已是正午。我们进入专为中国哈吉划定的候机区域,等待行李卸下,稍稍休息后,便在候机厅的一侧礼了瞥申尼。
正午的阳光穿过候机厅的伞状顶棚泻下来,映照在我礼拜的红地毯上。我的目光注视着脚下叩头的那个撒满阳光的地方,竟觉得眼睛生疼,显然双目已经不能承受太多的泪水了。我跪了下来,向真主叩拜,再拜……多么想就这样长跪不起,以感激的泪水叩谢真主的恩典。
午饭是总团的工作人员为我们准备的“百克鸡”快餐,以及饮料和水果。匆匆吃了两口,忙按照要求清点团里的随机行李。大家以分团为单位就地把行李统一整齐地码放成两行,各分团长开始对自己团内的行李进行认真清点。两遍之后,我傻眼了,再数一遍,愤怒。全分团算我在内共47人,但数出来的行李数却是56个。是谁?是谁违反规定多带了行李?我恼怒地环顾四周。但没有人面对我,除了不经意问瞥过的木然眼光外,大家都在躲闪,装着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发生。我被彻底激怒了,竟然一改往日一和善的面容,用嘶哑的声音嚷了起来:“是谁多放了行李,取出来!每人只能托运一件35公斤的行李,反复讲了多少次,你们不知道吗?这是干什么?”
我的话语虽然暴怒,但却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分量,没有激起一点反应。曾经与我亲切和睦的人们一下子变得那么陌生,他们无视于我的语言,无视于我的愤怒,甚至有人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冷眼看着我。
那一刻我彻底地伤心了。一直以来将团里的群众当做自己的亲人,尽自己所能为他们服务,为他们提供帮助,想他们所想,急他们所急,和他们融为一体,成为一家。甚至有的男团长对自己团里的群众呵斥,我还打抱不平,劝说男团长改变工作作风。可现在,所有的分团,只我一个女团长带的团出了问题,其他团的行李都和人数一致。男团长的粗暴管理似乎在现在显得很奏效,很正确。
行前每个朝觐人员都配发了统一的绿色旅行箱,所以每人只能有一个绿色旅行箱,而且在昨天的行李称验中,每个合格旅行箱都被贴上了统一的标签。所以,我在无奈和伤心之下,只好自己动手,将贴了统一标签的绿色旅行箱之外的大小各色各样行包拽出行列,扔到一边。有的行李太大太沉我提不动,只好手脚并用,拼尽九牛二虎之力将其拽出。
我的脸因愤怒因用力而通红,我的嗓子因呼吸道感染因愤怒而失声。我张嘴想说什么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听到撕裂的“啊,啊”的声音。这时,有几个好心的哈吉实在看不下去了,过来帮我,说:“团长,你别生气,我们来,你说提哪个行李我们来提。”
于是,在他们的帮助下,多余的行李被我清除了出去。我看到其中有那个阿訇的行包,甚至不止一件。我知道,这一切与那个阿訇有着直接的关系,阿訇的榜样作用和鼓动作用非同一般。
待我清理完毕,将47件行李重新摆放后,中国伊协工作人员按分团人数给我们发放了行李签,我一一将标签拴在行李把手上,等待行李车来拉运。
这时被清除的行李的主人们有些着急了,面色远不如先前镇定,那种挑衅的眼光变得慌乱了,有的甚至跑过来央求我。我只是嘶哑着声音温和地告诉他们,这是飞机上的规定,是为大家的安全着想,如果给你一个人破例别人怎么办?大家都想多带一点东西啊。请大家配合我的工作好吗?
随后,行李车开来了,搬运工们以团为单位陆续开始装车。那几个多带行李的人一下子坐不住了,凑在一起面色慌张地说着什么,不时往我这边和行李车那边看,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其实,我真的不想为难他们,我也知道每个哈吉都想多带一点东西回去,亲友们,庄子上的乡亲们都在等着迎接他们,等着喝那一口清甜的则木则木水,等着接受哈吉馈赠的来自圣地的礼物。他们的这种行为虽然有些不顾大局,虽然有些自私,但感情是淳朴的、真挚的。如果有可能,如果飞机没有重量限定,那么我们大家都何尝不想多带一些呢?
在我身边站的一些没有多带行李的哈吉,看到他们那种着急的模样,非但没有幸灾乐祸,反倒动了恻隐之心,劝我说:团长你想想办法还是让他们的行李也走吧,已经拿来了,丢在这里多可惜,来一趟不容易。
是啊,都是穆斯林兄弟姐妹,真是不忍心看他们伤心难过。虽然是他们不对,但事已至此,如果决然将他们多带的行李丢弃在机场我也于心不忍。
我找到总团的工作人员进行协商,希望这几件行李不至于影响飞行,希望能够网开一面。最后,我的请求竟然被默许了。不知是人家体谅我的难处,还是有感于我声音嘶哑说话困难,还是别的什么,反正那几件行李可以允许装车了。
回来后我没有对那几个人说什么,依然板着脸,只是在装车的时候,当大家的行李装完后,又让搬运工将那几件行李也搬上了车。
当搬运工装他们行李的那一刹那,他们惊呆了,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继而满面笑容,互相击打着传递快乐,并转过脸望着我充满感激。有的女哈吉跑来拥抱我,拉着我的手不停地摇晃着:你太好了,谢谢你啊,你怎么让行李上车了?你真的太好了。
我勉强地笑笑,其实我心里并不快乐,我不知道我这样做对不对,我不知道这样宽容会不会成为纵容。如果他们或周围的人下次朝觐或他们的亲友朝觐,会不会因此依旧做不符合规定的事,依旧多带行李。哎,祈求真主吧,让中国穆斯林的整体素质尽快提高,让穆斯林们在完成自己主命功课的同时,能够在言行上在生活的点点滴滴中更符合穆斯林的要求,多做有益于他人有益于社会的善功。阿敏!
等一切必要的程序进行完之后,太阳已经西沉了。大家按照机场方面的安排,以分团为单位陆续进入1号候机厅的安检通道。刚开始的时候队伍还很整齐,但后来不知怎么了,忽然拥挤起来,险些要将候机厅门口的铁栅栏挤倒。总团的工作人员竭力在维持秩序,嗓子都喊哑了,也没有实质性的作用。大家争先恐后往里挤,惟恐落后了会被撂在吉达机场。正在紧张时刻,沙目的唤礼声及时响起,所有的人即刻停止拥挤,就近排班,开始礼拜。总团工作人员和团长们长舒一口气,看来哈吉们就是不一样,按时坚守拜功是他们的根本。我似乎领略到这赞扬中的弦外之音,心里有一种淡淡的伤感。
礼完拜重新排队,秩序稍好一些。总团的同志赶忙让妇女先进入,“女士优先”在此时此地还是很有效的。通过安检进入候机厅后并没有完事大吉,在候机厅的出口,也就是要登上摆渡车的地方,还有两个中国国际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员在检查随身携带的行李的重量,在他们的身后,堆满了被拿下的超重的水桶和水瓶,有的水给弄洒了,流了一地,好可惜,真是心疼。但没有办法,这是规定,凡事都要按规则办。那两个工作人员很辛苦,满头大汗的,不停地提包开包查验,不停地解释,还要忍受抱怨。其实他们也是为了尽职尽责,为了大家的旅行安全。
经过这一波三折,登上飞机已经是夜色苍茫了。坐在座位上顿觉疲惫不堪,浑身瘫软无力。微闭双目,竟有些飘飘忽忽的,感觉身体在慢慢脱离自己。
熙熙攘攘的人群落定之后,很快,机舱里响起女播音员那甜润亲切的声音:……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请大家系好安全带,收起小桌板……
我靠在座位上,闭着眼睛,竟又一次流下了泪水,为了离开,为了离开这向往已久的地方。
飞机起飞了,我依然闭着眼。泪水流进了嘴角,苦苦的,涩涩的。
风能躲过,雨能躲过,这一刻的来临是怎么躲也躲不过了。
一个月轰轰烈烈慷慨激昂快乐如歌的日子就这样随着飞机的轰鸣声而落下了帷幕。哈吉们带着完成功课的喜悦,带着对麦加的留恋,带着对今后日子的畅想,像一群向天堂疾飞的鸟,在空中飞着,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