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远古先人认识到男性在生殖过程中的作用之后,男性的社会地位开始上升,对生殖的崇拜从单纯的女性崇拜发展到男、女双性崇拜。这个时候,也就进入到从母系社会向父系社会的转变过程中。从母系社会发展到父系社会,不是一夜间完成的,其中必然经历了一个相当漫长的历史阶段。还在母系氏族社会的繁荣时期,男性崇拜就开始出现了。考古学的材料证明,男性崇拜略晚于女性崇拜,它们之间存在着一个并行发展期,只是在进人父系氏族社会之后,男性崇拜才居于统治地位。在二者并行发展的历史阶段中,以女性计算谱系的母系社会,和以男性计算谱系的父系社会长期并存。在这个阶段中,在生殖崇拜的偶像表现上,男性的生殖器官与女性的生殖器官逐渐取得同等重要的地位。在社会形态上,开始出现所谓“两合制婚”的氏族联盟。与性器官崇拜相比,人首蛇身交尾形象的出现,是男性与女性处于完全平等地位的表现。图腾崇拜是西方人类学研究印第安古代社会时创造的术语,中国远古时期究竟是否存在过图腾崇拜现象,这是学界依然存在争论的问题。笔者认为,对图腾的界定可以有不同理解,是否可以用图腾崇拜解释中国远古时期大量动物形象的神或者人首动物身的神,这是可以继续讨论的问题。中国远古社会也许没有出现过印第安人那样的图腾崇拜,但是中国远古社会存在动物形象的祖先神灵,这也是事实。况且,图腾崇拜实际上也是生殖崇拜的一种特殊形式。双性生殖崇拜的社会心理和两合婚制氏族联盟的社会结构是同步的,这些是产生女娲、伏羲兄妹成婚神话的社会条件。
一、男根出现与双性崇拜
远古先民认识到男性在生殖过程的作用之后,开始了对男性生殖能力的崇拜。这种崇拜的开始存在以男根象征的出现为标志。原始人类的男根崇拜,正是男性社会地位上升的象征性的表达,从此中国古代社会进入了由母系氏族社会向父系氏族社会的转变期。这个时期的彩陶纹绘上,往往女性与男性生殖器官的崇拜图案并存着,这些图案主要有:蛙与鸟、蛙与蛇、鸟与鱼等。所以笔者将这种现象称为“双性崇拜”或者叫“性关系崇拜”。随着这种双性崇拜的产生,远古先民开始崇拜性交过程,因为它是生殖过程的重要步骤。所以,明确向人们昭示两性交媾意味的图案和神话,比如:吞卵、履大人迹、射柳、旋纹和蛇身交尾等大量出现。
(一)男性崇拜的象征
原始人类的男根崇拜,其实质是对男性在种族的繁衍过程中所起作用的承认和推崇。这一认识,对于父系氏族社会的确立起着重要的促进作用。远古先民所奉祀的男根象征物大致分为三类,一是动物,二是自然物,三是隐喻物。某些动物能够象征男根,一是因为其外形与男根有相似之处,二是因为其为卵生,如鸟、龟、蜥蜴、蛇等,三是因为可以表现男根威猛的内涵,如鹿、虎、野牛、熊等,四是因为其可以表现男根的交媾功能,如某些钻洞穴居的动物。能够象征男根的自然物,一是天然形态的柱状石、条状石、高耸的山峰等,二是人工制作的木祖、陶祖、石祖、玉祖等,三是人工制作的各种柱状物和中空的筒状物等。能够隐喻男根的主要是先民创造的某些工具,比如石斧、骨锥和骨镞等。
1.动物类的男根象征物。象征男根的动物有许多,它们代表了男根崇拜的不同阶段。基本趋势大概是从温和到威猛,也隐现着男性的社会地位从弱到强的不同阶段。
第一种象征男性生殖能力的崇拜物是动物的卵。由于两性的结合与女性感知妊娠之间相隔的时间相当长,所以,远古先民起初并不了解男性在生育过程中的作用。远古先民大概是通过对卵生动物生育过程的观察,逐渐认识到生命是由卵发育成的。男性生殖器也有两个“卵”,精液又与蛋清极为相似,婴儿出世时又裹有胞衣,这些都有可能使远古先民以为人的生育是男卵之精进入女腹孕育孵化的结果,从而认识到男根的生殖机能。这是人类对自身生育功能和繁殖过程认识的一次质的飞跃。人类由女性生殖器崇拜发展到男性生殖器崇拜,其意义非同小可。正是男根崇拜和对“种”的推重,为以后父系氏族社会的最终确立提供了血缘根据。
由于对“卵”的崇拜,远古先民将与其同义的“子”也变成崇拜的对象。商王以“子”为姓,正是商人祖先男性生殖崇拜的痕迹。后来,又用“子“作为对人的敬称和美称,如将老聃称为“老子”,称孔丘为“孔子”等。民间抛彩球择婿的风俗,也是男性生殖崇拜的遗存。因为,“彩球”或“绣球”,都是从“卵”演化来的。
第二种象征男性生殖能力的崇拜物是蜥蜴。仰韶文化庙底沟遗址出土的陶器残片上,有捏塑的蜥蜴像;甘肃甘谷县西坪出土的庙底沟型彩陶瓶上绘有蜥蜴纹。这些蜥蜴纹是远古开始出现男根崇拜的表现。甘肃甘谷庙底沟型彩陶瓶上绘有蜥蜴纹,甘肃武山的家门遗址出土的石岭下型彩陶瓶上亦绘有蜥蜴纹。蜥蜴之所以成为远古人类用以象征男根的动物,主要是因为它的外部形态与男根相似,而且是卵生。重庆出土东汉石棺上的伏羲为蜥蜴之身,亦由此而来。蜥蜴最早被选择为男根的象征物,蛇和鳄被当作男根的象征物较晚,因此蜥蜴的影响更为久远,直到宋代,民间仍有蜥蜴祠。
第三种象征男性生殖能力的崇拜物是龟。龟作为男根的崇拜物,主要也是因为其头部和颈部与男根相似,如今日犹将阴茎的前端称作“龟头”。同时它也是卵生,而且每次产卵极多。龟极长寿,也是其成为生殖丹崇拜物的重要因素。正是因为龟具有生殖崇拜物的意义,所以大量流传的洪水神话中,才会有龟或者天鼋,是伏羲、女娲兄妹的保护神的说法。龟成为灵兽不仅因为它具有象征男根的神圣意义,还因为龟背甲上的特殊图案,使龟背甲成了原始先民占卜定吉凶的灵物。西安半坡彩陶残片上绘有龟纹,省皋兰县糜地岘还出土一件龟形陶壶。
第四种象征男性生殖能力的崇拜物是蛇。蛇在黄河流域母系氏族社会的彩陶上似乎没有表现,表明它是比较晚出的男根象征物。然而,蛇是世界各地原始人类用以象征男根的动物。之所以蛇的形象几乎没有表现,原因大概是蛇演化为龙。龙的形象正是以蛇为基本原形发展起来的。这个演变过程比较复杂。本来蛇、龙不分,“蛇身人面”、“龙身人面”、“人面蛇身”,表现的形象亦龙亦蛇。龙、蛇的主要特征相同:长身、有鳞、冬眠,比如《易·系辞》云:“龙蛇之蛰。”它们的另一共同特征是卵生,比如:《淮南子》说:“蛟龙伏潜于渊,而卵剖于陵。”
第五种象征男性生殖能力的崇拜物是鸟。随着男性生殖器崇拜的出现和发展,随着母系氏族社会向父系氏族社会的逐渐转化,陶制的鸟形器逐渐增多,而且玉制的鸟形物也开始出现了。鸟也是男根的象征物,鸟也是卵生。从外形上看,鸟能够伸缩低昂的头颈部与男根极为相似。在中国母系氏族社会中、晚期文化遗存中,鸟是最常见、分布广泛的一种纹样和陶塑作品,比如在陕西省华县泉获村出土的仰韶文化晚期的陶鹰。
无论是凤或燕子,都属于鸟类,所以都是生殖器的象征,鸟直到现在依然是男性生殖器的别名。远古先民将鸟作为男根的象征,是毋庸置疑的。远古先民或用“玄鸟”或用“乌”来象征男根。玄鸟即是燕子,乌即是乌鸦。古往今来,男性的性器官无不与鸟类有关。无论古语还是当今方言,都有“鸟”、“雀雀”、“鸡巴”等等语汇称谓男性的性器官,可见男性与鸟之间存在着极为自然的联系,这种联系的历史源头当为对男根的生殖崇拜。
2.物质类男根象征物。就无生命的物质类而言,初民奉祀的男根象征物,一是天然形态的柱状物和高耸的山峰等;二是人工制作的木祖、陶祖、石祖、玉祖等;三是人工制作或天然的中空管状物等;四是石斧、骨锥和骨镞等工具,尤其是能够穿孔的锥和镞。
青海柳湾遗址齐家文化996号墓的棺内葬一男性,在其两股间放有一个骨锥,用以象征男根。这就如同第992号的女性墓中,在女性两股间放置36个海贝,用以象征女阴一样,都反映了远古人类的生殖崇拜。
在新石器时代的许多墓葬中,男性死者的随葬品中总有石斧,女性死者的随葬品中总是有石制或陶制的纺轮。墓葬中的石斧和纺轮,不是单纯的生产工具,不是“男耕女织”的体现物,而是象征死者性别的标志。从阎村彩陶缸上石斧的形象上看,我们认为远古人类也曾以“斧”象征男根。圆形的纺轮,则被远古人类用以象征女阴。随后,斧又成了男性的象征。以斧象征男性,不独见于中国。大洋洲极北的伊尔约龙特族也是将石斧作为男性的象征。《鹳鱼石斧图》中,鹳衔鱼是两性结合的象征,而石斧则是男性的象征。
远古人类以三足乌、三足鸟象征男根,鸟类两足中间的一“足”,象征男人的两腿中间的男根,从而“足”也就有了男根的象征意义。北方民间至今将禽类的交尾称“踩蛋”,即以“足”代表雄鸟生殖器,以“踩”代表交配。以鸟象征男根,其在两腿之间,相加为三,所以彩陶出现了模拟三足鸟的形制。民间俗语至今以“脚”称雄性阳物,日常用语中,也有把男性生殖器称为“脚”的。由此可以推断,“履大人迹”就是两性结合的隐语。半坡文化遗存晚期出现的三足鼎,具有特殊的象征意义。鼎三足与鸟三足的含义是一致的。鼎之所以三足,是用来象征男根的。远古先民对男根崇拜的日益增强,表现在文化遗存中,就是从以陶器的局部来表现男根,发展为用陶器的整体来表现男根。最终三足器皿的形成,代表这种生殖崇拜观点在物质表现形态上成熟。富有抽象意味的三足鼎,在长达几千年的时间里一直被奉为祭器、礼器和国之神器,甚至是帝王权力的象征。
3.抽象类男根象征物。对男根崇拜物的表现,不仅有实物和具象纹样,还有抽象纹样。这类男根纹样一般主要表现两个睾丸,平易而温顺,如良渚文化的玉琮的纹样。除了线条构成纹样之外,还以黑色象征男根。
由于成年男性外生殖器呈黑色,远古先民就选择色黑的鸟类来象征男根,甚至烧制黑色的鸟形陶器。母系社会以红陶和彩陶为主,彩陶的逐渐减少和黑陶的逐渐增加,表明远古人类的尚黑观念与鸟形器的数量同时发展。大汶口文化的中期,似乎不见黑陶,也不见有鸟形陶器;而有磨光黑陶的高柄杯,与口沿盛行鸟喙状突饰的器皿开始在大汶口文化晚期大量出现。整个龙山文化时期,三足鸟形鬵的颈部有逐渐加粗的趋势,到了龙山文化晚期,三足鸟形鬵的颈部与腹部连成一气,变成了筒腹状或冲天流深腹状。这是远古先民对男根的崇拜逐渐增强的表现。恰恰表明了母系氏族社会的衰落和父系氏族社会的发展。
随着时代的发展,生殖崇拜逐渐变得隐蔽、含蓄。表现的形象与所象征的对象之间的关系越来越模糊。尤其是殷商以后,象征男根的鸟纹已经变成表示祥瑞的图案,无论其形象出现在什么地方,其内涵都已经被改变,成了象征吉祥的神鸟。而由象征男根的某种鸟演化成的“凤”的形象,同样也只有祥瑞的意义了。
(二)双性崇拜的符号
由于男性社会地位的上升,男性生殖崇拜逐渐在原始社会的古代先民中普遍起来。男性逐渐取得了与女性平等的地位,在生殖崇拜的对象上,男根崇拜物获得了与女阴崇拜物相等的地位,所以在这个时期的彩陶纹绘上,两种崇拜的图案并存着,甚至同时出现在一个器具上。这是“双性崇拜”观念的典型表现。这一时期同时出现的生殖崇拜图案主要有:蛙与鸟、蛙与蛇、鸟与鱼等。
所谓“蛙与鸟”是指蛙纹与鸟纹同时出现在一个陶器上的文化现象。仰韶文化中的庙底沟型的彩陶纹饰主要是鸟纹,此时的鸟纹有一个由具象向抽象转化的过程,而马家窑文化中的鸟纹虽然与仰韶文化的鸟纹属于同一文化类型,但是却发生了不同的变化。马家窑文化的彩陶纹饰主要受仰韶文化中的庙底沟类型的影响,其中的动物图像主要是鸟与蛙两类,其抽象图案均由鸟与蛙发展而来。也就是说,蛙纹鸟纹同时出现在一个陶器上的文化现象,晚于单纯的鸟纹陶器。马家窑文化中的西北陶纹式样鸟纹,同样出现在东南方的大汶口文化和屈家岭文化之中。可见,鸟崇拜与蛙崇拜一样,都是上古广泛存在的文化现象。这种蛙纹与鸟纹同时出现在马家窑文化的陶器上的现象,也许是蛙部落与鸟部落在仰韶文化时期通婚而结成联盟,逐渐形成了蛙鸟一体的马家窑文化。所谓“蛙蛇纹”是指蛙与蛇的形象交织在一起的图纹。这种图纹很容易引起人们的误解。比如,自汉代起人们一般都认为,“玄武”是龟蛇的合体。龟蛇为什么会结合在一起?没有人能够解释得清楚。其实,“玄武”不是龟蛇合体,而是蛙蛇合体,是男女两性崇拜结合的象征。我们在战国早期的青铜豆盖上,可以一再见到蛙蛇纹;在战国早期的青铜厘流顶部,可以见到蛙蛇纹;在战国中期的青铜豆圈足上,也可以见到蛙蛇纹。
由于时代久远,蛙与蛇最初象征子宫和男根的意义早已经被后人淡忘,却把蛙蛇纹的组合看作一种表示吉祥的图案。由于青铜器上的娃纹,拖着蝌蚪的尾巴,躯干变形似乌龟背甲,所以便将蛙与蛇的合体附会为龟蛇合体,并以所谓“玄武”称之。
所谓“乌鱼纹”是指鸟和鱼重叠出现的图纹。既然知道鱼纹象征女阴,鸟纹象征男根,那么母系氏族社会彩陶上出现的乌鱼纹并存,或者鸟啄鱼、鸟衔鱼的图案,这意思也就十分了然。它们自然是男女两性结合的象征,是双性崇拜,是先民祈求人口繁盛的表现。随着人类社会文明的发展,乌鱼结合的图案所包含的原始意义逐渐消失,后世人们多用此图案表示祥瑞。与此类似的图案则是中国传统的花鸟画。因为花象征女阴,鸟象征男根,这二者共同构成一组画面,自然隐含着生殖崇拜的意蕴,后来也逐渐演化成表示吉祥的图案。
1978年在河南临汝阎村出土了一批仰韶文化陶器。其中一件夹砂红陶缸的器表,绘有一只白鹳衔着一尾鲢鱼,旁边竖立一把石斧,斧柄上画着一个“X”形符号。此即所谓“鹳鱼石斧图”。
1958年,在陕西宝鸡北首岭仰韶文化遗址出土了一个细颈彩陶瓶,器表上即绘有鸟啄鱼的纹样,可称作《鸟啄鱼图》,它属于半坡类型,较比河南临汝阎村的鹳衔鱼纹样要早几百年。这两个相同的纹样’同属仰韶文化,理应有相同的内涵,这是不言而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