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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伏羲神格(4)

天水伏羲庙,本名太昊宫,本地人俗称“人宗庙”或“人祖庙”,在今天水市区西关伏羲路北。伏羲庙始建于明代成化十九至二十年间(1483年~1484年)。据有关文献记载,是秦州知州傅鼐动议,提出修建伏羲庙的。理由是,既然河南陈州(今河南淮阳县)作为伏羲的都邑和卒地每年祭祀,秦州作为伏羲的生地也理应设祠祭祀。因此主持在秦州城西二里处创建了太昊宫。修伏羲庙的目的就是要祭祀人宗祖先。以前从未做此祭祀,或者说这古老的祭祀活动不知何时早已中断,那么为什么在公元15世纪会突然想起建立伏羲庙呢?秦州知州傅鼐的动议,不会仅仅是他个人的兴趣和信仰所至吧?笔者不由得将目光投向距今不算太遥远的15世纪,看看那个时候的中国,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

公元15世纪,西方发现了新大陆,并开辟通往东方世界的新航线,中西方的贸易往来也日渐频繁,从而促进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发展,同时中国古代农业经济的根基也开始出现了松动。南方一些经济发达的省份,在对外经济的刺激下开始出现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萌芽。可以说,在西方开始发展资本主义经济的同时,中国古代农业经济社会也开始出现了向近代社会转型的迹象。经济发达地区,随着城市经济的发展,思想也开始出现反对封建专制主义的代表市民意识的解放思潮。明政府与北方蒙古族人的军事冲突的失利,加速了明代中期的社会危机。15世纪的中国是一个思想混乱,传统意识形态逐渐失去统治力的时代。虽然地处西北偏僻山区的天水,封建传统依然十分强大,但是从要建伏羲庙的动议看,他们似乎感觉到了社会思潮的影响。统治者为了维护其统治地位,设法在传统中寻找思想资源,以抵御新的社会思潮,强化其意识形态的统治。所以,才要建设伏羲庙’以祖先崇拜的方式,进行新形式下的“神道设教”。正是在这种社会背景下,傅鼐的建议得到了朝廷的支持。但是,工程还没有完成,傅鼐就升迁离任,从此官方修建伏羲庙的工程就不得不中断下来。直到6年后的弘治三年(1490年),才由秦州士绅们集资,在州署的支持下继续将未尽的工程完成。但是,当时的伏羲庙仅一殿一坊,规模不大。

到30年后的明正德十六年(1521年),甘肃巡按史许翔上奏朝廷,获准将拟建于卦台山的伏羲庙改建于秦州城,秦州正式取得建庙权。前文已经提到,距天水城区15公里处的三阳川的卦台山上也有伏羲庙,最早是由女真族人建立的金朝政权的统治者开始修建的,目的非常简单,就是要诏告天下,他们也是伏羲的子孙,以获得统治中原的合理性依据。

嘉靖二年(1523年),陕西监察御史卢问之在成化、弘治朝修建的基础上,主持大规模重修伏羲庙。共建牌坊3间、先天殿7间、太极殿5间、朝房20间、见易亭1座,形成建筑群落。但是,由于追求工程进度,导致质量低劣,庙宇未加彩绘,墙垣也未完成。加之嘉靖七八年间,秦州又连年灾荒,官方无力对建成的庙宇进行及时加固和维护,不久之后便多有损坏。

直到将近18年之后的嘉靖十年(1531年),在陕西监察御史郭圻、甘肃巡按御史陈世辅、秦州知州李楷等的主持下,对未尽的工程进行了全面的补修。彩绘庙宇,补修墙垣,营造龛帷;于大门前当街处创建东西牌坊两座,至此,伏羲庙规模达到极盛。

清顺治十年(1653年),清朝政府在中原建立夺取中央政权不久,秦州知州姚时采主持重修伏羲庙。这与金朝创卦台山的伏羲庙的动机是完全一样的。然而,这次重修伏羲庙,距明嘉靖十年的第三次重修,已经相隔123年,由于天灾人祸,伏羲庙损坏的严重程度是可想而知的。到顺治十一年,秦州发生历史上罕见的大地震,天水的城垣被毁,伏羲庙自然难逃厄运。不过据康熙《秦州志·庙坛》记载,经姚时采主持主修,当时的伏羲庙已经恢复如初。可是,到了乾隆二年(1737年),伏羲庙已经沦于荒芜。不禁让人怀疑《秦州志》记载的可靠性。否则,是什么原因使伏羲庙再次被毁呢?乾隆四年,李铉任秦州知州,带头捐资,与秦州州判吴三煜、吏目郑重主持重修。工程从六月开始,十月结束,庙宇重现往日光彩。

至嘉庆初年,伏羲庙再次处于倾颓状态。嘉庆二年(1796年),王赐均任秦州知州,计划重修伏羲庙,时值川楚白莲教大起义,起义军屡人州境;嘉庆六年、九年,秦州又连遭旱荒,因而无暇顾及。嘉庆十年(1805年)二月,王带头捐资,主持重修,工程于十二年五月结束,耗资银3100余两,钱300万。新建碑亭6所,钟楼、鼓楼各一座;扩建大门5间,仪门5间;补修先天殿7间、朝房10间,当街牌坊2座。

清光绪九年(1883年),姚协赞任分巡巩秦阶道,时值光绪五年(1879年)秦州大地震之后,伏羲庙损坏惨重。光绪十一年夏,姚协赞和秦州知州余泽春带头捐资,主持重修。秦州士绅任其昌、苏统武主持募捐,筹集缺额资金,工程得以顺利进行。十三年冬,工程结束。修葺先天殿7间,太极殿5间;在先天殿前东西两侧倚墙各建朝房一列,共10间,并在先天殿西侧建碑廊5间;在太极殿东西两侧倚墙各建朝房一列,共10间。如今伏羲庙内的古建筑,就是这次重修后的遗存。

从以上材料中可以看出,伏羲庙从建立到历次的重修,都是官方的行为,可是又多次靠捐资才能最终完成修建的工程。这表明,伏羲信仰与官方的意识形态是一致的。独立的男性大神,与一统天下的封建专制制度是完全吻合的。而民间的神话早已经是遥远的古代回声,虽依然在口头传诵,但是却实在没有足够的财力不断修葺这规模越来越大的建筑群。因为,这伏羲庙的建设虽然与伏羲神话有关,但是当它被封建王权加以历史化地改造,然后吸纳为其意识形态之后,伏羲已经不再是远古神话中的伏羲,而是封建王权“神道设教”,进行专制统治的工具。伏羲庙正是这种工具的象征。虽然如此,它依然证明着伏羲神话源于此。正是天水这方水土,孕育了女娲、伏羲的神话。

三、天水的伏羲神话

虽然,通过前几章的论证,已经完全可得出伏羲神话的发源就在天水的结论,但是,为了进一步强化我们的观点,加深读者对伏羲神话与天水一方水土之间的联系,我们将天水一带流传的伏羲神话传说精选一些,然后加以分析,从而使我们的结论有更加深厚的民俗学资料的支持。

(一)创世神话

伏羲、女娲和神农,是中国古代所谓的“三皇”。但三皇还有一个说法是“天皇、地皇、人皇”,天水一带称其为“前三皇”。也就是说,天皇、地皇和人皇,是比伏羲还要早的古代帝王。这前三皇的神话?虽然是后世的编造,但是却反映出天水一带有关于太阳崇拜的神话传说。前三皇的神话中:

天皇名叫望获,他容貌丑陋,面色青绿,常常乘坐着一只六翅神鸟遨游九天,巡查着天界,太阳、月亮、星星、风雨、雷电,都由来掌管。

如前所述,鸟与太阳神是一体的。所以,这天皇实际上就是太阳神的变体。此时的太阳神已经演化为主宰上天的最高神。天皇将混乱而无规律的天地治理好后,让天地成为河清海晏的世界。再看地皇岳铿的形象和坐骑:

地皇名叫岳铿,他貌如美女,十分皎秀,他常常骑着蛇身兽足的水火两条腾龙出没于浩渺的波涛之间,巡查着大地的季节变换,注视着海洋的潮涨潮落。

地皇骑的是龙,此龙蛇身兽足,出没于波涛之间。地皇的国都设造在熊耳龙门山。群山之中有个大湖,里面养着各种各样的神龙,所以又叫做龙池。地皇成了龙王。地皇跨下的两条龙,一条是鼻孔会喷烈火的金龙,一条是鼻孔会喷水的苍龙。两条龙水火不相容,为争夺地盘而拼命厮杀,争斗的结果是为害一方。后来被地皇收降后成为坐骑。这两条水火不相容的龙,实际上是自然界旱灾与涝灾的象征,收降它们,也就是战胜这两大自然灾害的曲折表达。再看人皇:

人皇名叫恺胡兆,他长得相貌堂堂,全身长满了鳞甲,一直延伸到眼窝,身躯在阳光照映下闪射出九种色彩的花纹。他跨骑着一只带翅膀的猛兽,踏波跃岭,腾空行走,在神州大地上往来无阻,例也逍遥自在。

人皇的都府在刑马山据地之谷,据说就是今天水麦积区伯阳乡一带。

这当然是民间传说不足信。长满了鳞甲的自然是蛇身了,他虽然被称为人皇,可是与神话传说中的人首蛇身的伏羲形象接近。值得注意的是,他胯下的坐骑,是一只会飞的兽。人首蛇身,又会飞,可见与鸟和太阳神也有一定的关系。这三皇不是世界的创造者,而是自然灾害的征服者,尤其是天皇、地皇,更是法力广大。他们虽然不能创造世界,却可以改造自然。这则神话是这样描述的:

人皇来到了伯阳谷,想栖居生存。当时到处是一片汪洋大海,所谓地,只不过是海中露出水面的一些岛屿而己,初民生活十分困难。并且还有猛兽为害一方,它与人皇作对相斗,多次残害生灵,一心要把人皇赶走。后来,人皇把这只虎马兽收降,也成了自己的坐骑。收降虎马兽的地方,就是所谓的“刑马山”。

收降了虎马兽之后,人皇面对当时的洪水汪洋,想建立更广阔的生存空间。于是他和天皇、地皇联合起来,在一片汪洋中将海底提升,创立了人皇的栖居之地,也就是后来人类的居所。二位兄长提地出海,造山断河的法力,使人皇连连致谢,感激不已。他把自己的都府建造在这儿,并把它叫做刑马山提地之国。这里就是后来的雍州、成纪,也叫做天水。

无论天皇、地皇还是人皇,他们都是男性神,虽然没有提及伏羲,但却是男权制度建立之后才出现的神话,所以说“前三皇”的源头不可能比“后三皇”早,实际上是“后三皇”创世神话的变体。

关于独立大神伏羲,天水民间流传着一则神话,说伏羲通过一棵古树攀到了天庭,并且得到了天帝秘授的天机。神话开头说:

天水有一种古树叫“建木”,传说高得可以接到天庭,是众天帝从天到地、从地到天的梯子。

这种叫“建木”的古树自然是神话的编造,显然是与伏羲木德为春皇的说法是一致的。这个神话说的是伏羲女娲成婚以后的事。那个时候,虽然人类得到了繁衍,但是摆脱不了各种灾难。一天,伏羲和随从朱襄、句芒一起,登上一面山坡,来到这参天的古树下。所谓“朱襄氏”,传说是伏羲之后第十四代继承者。而句芒则是鸟身人面的木神。两位传说中的神能够成为伏羲的随从,大概是传说者受到古代文献记载的影响。当然,文献记载也是以民间传说为依据的。伏羲和朱襄、句芒在这巨大的树下睡着了。伏羲梦见他缘着这棵大树上了天庭。神话中是这样描写天庭的:

恍惚间,伏羲到了天宇,彬彬有礼的神童把他引进了紫雾缭绕的天庭大门。两边天兵天将,个个笑脸相迎,过了中堂,进入一个金砖铺地的庭院,穿过庭院来到天廷,只见正面大殿雕梁画栋,金璧辉煌,两边是游廊偏房,紫檀画栏,雕龙刻凤,活灵活现,真有龙腾风鸣之感。院当中是花坛,周围数林海棠怒放,众仙女在嬉笑浇花。这时,天帝说:“让伏羲觐见。”声如洪钟,震得伏羲耳膜发痛。

这种描写显然具有道教的色彩,紫雾缭绕的仙气,金砖铺地的俗气,都是民间百姓对天堂的想象,折射着人们对理想生活的追求。整个天廷,无非是人间帝王宫廷的再现。在天庭里,伏羲也成了这天帝的臣子:

伏羲跟神童走进大殿,拜伏于地,虔诚禀告道:“臣民伏羲拜见天帝。”天帝赐伏羲免礼坐后,赞道:“伏羲,你自到人间后,所做的好事件件合天意顺民心,”伏羲说:“天帝过誉,伏羲无功无礼觐见天帝,心里惭愧。”天帝说:“今召你回天廷,有两事要交付你,一是定甲历,你下界后要尽快在人间推广;二是画八卦,这是头等大事,不可怠慢,下次再罔天庭,要有结果。”伏羲忙答道:“天帝的话,伏羲铭记在心。”天帝说:“记住了就好。”伏羲拜别天帝,由神童引出了天庭。

这则神话故事的内容中后世人编造的痕迹太重。剔除掉这些传说中的黏合因素,可以读到一点儿神话原初形态的内容,就是追问伏羲所做的件件好事的能力和动机的源头。民间传说显然也不相信种种文化业绩是普通人能够完成的,所以将其归于上天的意志,将伏羲归于天上下凡的一位神只?然后又说伏羲禀承天帝旨意继续完成画八卦和定甲历的伟大事业。之所以说在其中能够发现神话的原初形态,就在于这则神话中体现着特有的神话思维的方式,即追问事物的本原。在后人眼里,加在伏羲身上的种种伟业,尤其是画八卦、定历法,这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够轻易地做到的。如果将伏羲看作是普通人,那么他能够画八卦必然是得到了上天神只的授意。虽然,伏羲在这则神话里沦为天帝的臣子,但是天帝的威严,完全是人间父权社会的反映。天帝是天上人间的主宰,成了取代伏羲的第一大神,这正是人间专制社会建立的必然结果,是羿射日后,独立的太阳神伏羲最终演化的无可逃避的结局。

(二)文化英雄

上文的伏羲神话只说明伏羲画卦的动机源自天帝,还没有讲述伏羲画卦的过程。天水一带流传的伏羲画八卦的神话,则充满了神奇的色彩。虽然许多内容属于后世的编造,但是依然可以窥出其中包含的伏羲神话的原初形态。有一则神话说:

为了画出揭开天地奥秘的太极八卦图,伏羲走遍了天水及周边的山峦川谷,观象于天,取法于地,掌握万事万物潜深精妙之理。一天,伏羲和随从朱襄、句芒涉过渭河,爬上一个山巅,放眼望去,只见四面山峦环抱,崖上树木蓊郁,茂草迷离,藤蔓缠绕,兽嘶鸟鸣,生气勃勃,如入洞天福地。俯瞰山脚,河水汹涌,极目远眺,只见另有一清水河从峡谷中流出,汇入黄色的渭河,两河交汇处出现了一个双鱼相抱的大漩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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