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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乾道之尊(3)

虽然死神是公正的,谁也不会因为生前的尊贵地位而逃脱必死的命运,但是在宗法制度下,死者因其身份不同,其丧礼却有着重大的差别。贵族与平民不同,贵族中的君主、诸侯和士大夫之间也不同。平民家庭里,辈分不同的人,丧礼也有差别。总之,宗法等级制无论对生者还是对死者都是一样的。而且在丧礼中,这样的等级制度似乎表现得更加具体。比如,天子死称“崩”,诸侯死称“薨”,普通人才称“死”。讣告上对死的称呼,也因为身份不同而不一样。如果是臣下或者其家属死,发送讣告于君的时候,称其为“死”;而君发讣告给臣的时候,则称“不禄”。虽然都是死,但在称呼上也表示出等级的不同。

为死者写谏文也有严格的等级规定。所谓:

贱不诔贵,幼不诔长,礼也。唯天子,称天以诛之。诸侯相诔,非礼也。地位低下的人不能为地位高贵的做诔,晚辈不能为长辈做诔,这是礼的规定。因为天子的地位至高无上,所以没有人能够给他做诔,只好以天的名义为他做谏。诸侯的诔就应该由天子做,诸侯之间相互做诔是不合乎礼制的。

丧葬之礼最典型的表现是三年的丧制。然而,即使在古代,人们普遍对这三年的丧期不理解,今天更是觉得这三年时间丧期太长了。但是,这三年的丧期是有依据的,或者说,三年之丧有明确目的。比如:

曾子问曰:“三年之丧,吊乎?”孔子曰:“三年之丧,练不群立,不旅行。君子礼以饰情。三年之丧,而吊哭,不亦虚乎?”

曾子问孔子,身上戴着三年的孝,可以去别人家吊丧吗?孔子回答,戴着三年的孝,穿着孝服是不能和大家站在一起的,也不能出门旅行。三年之丧的礼是用来表达君子的感情的,所以,在三年守孝期间,自己还在哀伤之中,去吊哭别人,岂不虚伪?在这段对话中,虽然内容是讨论身戴三年之重孝的时候能否参与别人的丧礼,但其核心思想却表达了,三年孝期的目的,即唯有三年孝期,才能尽表孝子失去亲人的哀伤。三年丧制是以真诚的情感为基础的。据《论语·阳货》载:

宰我问:“三年之丧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旧谷既没,新谷既升;钻燧改火,期可已矣。”子曰:“食夫稻,衣夫锦,于女安乎?”曰:“安!”“女安,则为之!夫君子之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故不为也。今女安,则为之!”

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

宰我不愿意守三年丧期,在孔子看来就是不仁的表现。因为,三年丧期是天下之通丧,也就是礼制的规定,是当时人们普遍遵守的规矩,其依据就是儿女对父母养育之恩的感激之情。所以,守三年丧,不仅表达儿女对死去父母的情感,也是宗法制下的伦理教化的过程。

(二)褅郊宗祖

宗法等级制度的另一种体现是普遍存在的祭祀活动。之所以有各类的祭祀活动,就因为当时的人认为神是存在的。《礼记·祭法》说:

埋少牢于泰昭,祭时也。相近于坎坛,祭寒暑也。王宫,祭日也。夜明,祭月也。幽宗,祭星也。雩宗,祭水旱也。四坎坛,祭四方也。山林、川谷、丘陵能出云,为风雨,见怪物,皆曰神。有天下者祭百神。诸侯在其地则祭之,亡其地则不祭。

此段文字列举了几乎所有要祭祀的对象。之所以有这么多的祭祀对象,原因就是“见怪物,皆曰神”。有神自然就得有祭祀,所以有天下的统治者也就是天子,必须祭百神,才能够稳定自己的统治。而诸侯的祭祀则以其占据的地方为基础,失去了这方土地,也就失去了祭祀的权力。可见,祭神的权力是与人间的统治权相应的。

祭祀的对象虽然有天、地、日月等自然现象,更重要的则是逝去的先祖,以求得其在天之灵的保佑。在祭祀的过程中,祭祀对象的等级,决定着祭祀的规模;祭祀者的等级决定着祭祀过程的行为规范。在各类祭祀中,祭天是最高的形式。之所以说是最高形式,不但因为祭祀对象是至高无上的天,而且因为这种祭祀只有天子才有权力主持,或者说,祭天正是天子的象征。祭天的目的也是将人间帝王的统治权力与上天的意志联系起来。比如《礼记·祭义》说:

天子有善,让德于天。诸侯有善,归诸天子。卿大夫有善,荐于诸候。士、庶人有善,本诸父母,荐诸长老。

这是对各类祭祀的意义的概括。天子祭天是为了向臣下和众人表示,他的善行都来自于天的旨意。以下都逐级向上归功,直到普通人,他们的善行则归于父母和乡里的长辈。言下之意,君主与天是父子关系,就像诸侯与天子,普通人与其父母一样。

祭天一般都在城郊举行,所以又称之为“郊祭”。在这郊祭的过程中,等级与尊卑的关系更为严格。《周礼·礼仪·礼记》说:

郊之祭也,丧者不敢哭,凶服者不敢入国门,敬之至也。祭之日,君牵牲,穆答君,卿大夫序从,既入庙门……。

郊祭是一个国家的头等大事,有丧事的人不敢哭,穿丧服的人不能进人国门,以表示对祭祀对象的最高敬意。在祭祀的当天,君主亲自牵着准备宰杀的牺牲,其他官员则按照官阶和地位的高低顺序进人庙门。

郊祭的对象主要是太阳和月亮。由于太阳代表男性统治者,月亮则代表男性统治者的配偶,所以太阳与月亮之间也就与人间的帝王和王后一样有了尊卑的区别。比如:

郊之祭,大报天而主日,配以月。……祭日于坛,祭月于坎,以别幽明,以制上下。

日是上天的主宰,就像君主是人间的主宰。月亮是太阳的配区别,更在于表现上尊而下卑的不同。

祭祀的缘由不仅因为古人“见怪物,皆曰神”,更在于古代先民的生殖崇拜观念。《礼记·祭法》说:

大凡生于天地之间者皆曰命,其万物死皆曰折,人死曰鬼,此五代之所不变也,七代之所更立者,褅郊宗祖,其余不变也。

天地之间的万物都是生命之道的产物,所以都是命。既有生,自然就有死。物死称“折”,人死为“鬼”,这是五帝以来不变的传统。到后来有所改变的只是增加了对祖先的祭祀和崇拜。这段话清楚地表明古代生殖崇拜向自然崇拜,再从自然崇拜向祖先崇拜的转化。不过这种转化是祭祀内容的增加,并未因为有新的内容而完全抛弃旧的传统。因此,古人的祭祀越来越多,内容越来越丰富,礼节也就越来越复杂。

帝王祭祀先祖的活动当时被称作“褅”,不同的家族或不同的帝王祭祀不同的祖先,根据祭祀对象的地位不同,祭祀活动的称谓也不一样,分别为“褅”、“郊”、“祖”、“宗”。比如:

有虞氏褅黄帝而郊喾,祖颛顼而宗尧;夏后氏亦褅黄帝而郊鲧,祖颛顼而宗禹;殷人褅喾而郊冥,祖契而宗汤;周人褅喾而郊稷,祖文王而宗武王。

舜帝以黄帝为祭祀对象,在郊祭的时候祭祀帝喾,以颛顼和尧为祖先;夏朝的后代也以黄帝为祭祀对象,但却以鲧为郊祭的对象,以颛顼和禹帝为祖先;商朝人以喾帝为祭祀对象在郊祭的时候祭祀冥,以契和汤为自己的祖先;周朝人以帝喾为祭祀对象,在郊祭的时候祭祀稷,以文王和武王为自己的祖先。从这几个朝代所祭祀的对象看,它们属于黄帝和帝喾两大系统。由此可知祭祀的作用,意在将自己的族人统一在一个祖先的血脉之下,从而增加自己氏族内部的凝聚力和认同感。

(三)祭如神在

祭祀的目的除了强化人间的等级制度之外,还有伦理教化的功能,这也是“神道设教”的另一种表现。正如《礼记》所云:“气也者’神之盛也;魄也者,鬼之盛也;合鬼与神,教之至也。”天地间创造生命之气的,就是神,血缘宗亲的先辈死后就是鬼,这二者都是祭祀的对象。这种祭祀在孔子看来就是教化过程,而且是最好的教化。这种教化功能主要表现为几个方面是祭祀的内容,即天地的功德和祖先的道德品性;二是祭祀过程中的情感投入;三是参与祭祀之人对祭祀对象的尊敬。

天子在明堂举行对天地和日月的祭祀,目的在于教诸侯行孝的道理。比如《礼记·祭礼》说:

祀乎明堂,所以教诸侯之孝也。食三老五更于大学,所以教诸侯之弟也。祀先贤于西学,所以教诸侯之德也。耕藉,所以教诸候之养也。朝觐,所以教诸侯之臣也。五者天下之大教也。

教化分五类,最高的形式就是明堂内的祭祀。所谓“明堂”就是古代帝王宣明政教、举行大典的地方。这当然是最高的祭祀形式了,教化的对象则是诸侯,内容是孝道,就国家而言就是忠君思想。办学校是为了教诸侯悌长之德;在学校里祭祀先贤是为了教化诸侯的德行;同时还要教诸侯农业生产等生存的知识和技能。最后是朝觐时的礼节。这五大内容当然是古代君王对诸侯进行的教育,但就其将明堂祭祀放在首位这一点而言,可见祭祀活动在教化过程中的作用,以及统治者对祭祀天地、祖先的活动的重视。

既然祭祀是为了明等级,别尊卑,行礼义教化功能,那么祭祀的过程就自然非常讲究规矩。《礼记》记载这种规矩一共有十项:

夫祭有十伦焉:见事鬼神之道焉,见君臣之义焉,见父子之伦焉,见贵贱之等焉,见亲疏之杀焉,见爵赏之施焉,见夫妇之别焉,见政事之均焉,见长幼之序焉,见上下之际焉。此之谓十伦。

通过祭祀过程可以表现出十个方面的规范内容,分别体现在不同的祭祀对象、参祭的群体和人际关系之中。一是“事鬼神之道”,也就是在祭祀鬼神的过程中的礼节;二是君对臣仁爱,臣对君忠孝的道德关系;三是父子之间的伦理规范;四是贵贱的等级;五是亲疏的不同;六是爵位的赏赐的给予;七是夫妻之间的关系;八是处理政事时的公平;九是长幼的秩序;十是上下级之间的关系。这十个方面,被称为“十伦”,这十伦的具体内容和特殊功能,都可以通过祭祀表现出来。

祭祀过程之所以能够具有这种道德教化功能,或者说祭祀的教化功能之所以能够发挥出来,关键在于参祭者的态度。这种态度的一般要求就是敬。正如孔子所云“吾不与祭,如不祭”,如果没有“祭如在,祭神如神在”的态度,祭祀活动就成为徒具形式的表演。所以,祭祀过程必须有真情实意的投入。比如《礼记·祭义》说:

祭之曰,入室,俊然必有见乎其位;周还出户,肃然必有闻乎其容声,出户而听,忾然必有闻乎其叹息之声。

在祭祀的日子里,进人祭堂时,仿佛看到被祭祀者出现在被祭祀的位置上;走到室外时,带着严肃的心情必然能够听到受祭者的声音;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必会听到叹息声。神灵的出现,取决于参祭者的态度,因为心诚则灵。正是《周礼·礼仪·礼记》所谓:

孝子将祭祀,必有齐庄之心以虑事,以具服物,以修宫室,以治百事。及祭之日,颜色必温,行必恐,如惧不及爱然。其奠之也,容貌必温,身必诎,如语焉而未之然。宿者皆出,其立卑静以正,如将弗见然。及祭之后,陶陶遂遂,如将复入然。是故悫善不违身,耳目不违心,思虑不违亲;结诸心,形诸色,而术省之,孝子之志也。

因为是孝子,所以他在准备祭祀的时候,必然会态度端正,虑事周全,器具完备,修葺好宫室,一切准备停当。到了祭祀的那一天,孝子神情温和,行动谨慎,恐怕其敬爱之心不够;在祭奠的时候,容貌一定很温和,身体弯曲,好似有许多话要说而未说;跟随天子祭祀的人一起出来,谦卑而静穆地端立,就像自己不存在一样。祭祀的活动结束之后,情遂而意满,完全恢复了平常的状态。然而,其行为恭敬善良而与其意愿并不相违;其所听所见与其心思也不相背;思考问题与其亲族的意愿相同。心中情感直接表露出来,不用再掩饰,因为都是孝子的诚心。以什么样的心态从事祭祀,不但能够影响祭祀过程和祭祀效果,更重要的是这个过程与效果又会反转过来影响主祭者自身。外在的形式会逐渐内化为情感,这就是古人通过祭祀所要达到的道德教化的目的。

总之,乾道之尊的观念,就是天尊地卑、阳尊阴卑、男尊女卑,是宗法等级制度的意识形态。它的产生与父系氏族社会的建立是完全一致的。父系制度的建立,开启了中国古代专制制度的先河。天子就是太阳之子,或者天帝之子,他在人间是至高无上的。“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家无二主,尊无二上”,似乎成了天经地义的事。孔子所谓“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子成为人世间最高的权威。自天子以降,逐层建立等级,是一个尊卑秩序井然的体系。当对天神和太阳的崇拜转向对男性祖先的崇拜之后,这个尊卑体系又与父系的血缘宗亲紧密地结合起来。所以说,乾阳之道,尊皁观念、等级制度、宗法观念等的产生,都是与独立和唯一的太阳大神的出现相关联的。母性生殖崇拜产生了推崇母亲、女性、阴性的哲学观念,双性生殖崇拜产生了阴阳交感、化生万物的哲学观念,对太阳和男性祖先的生殖崇拜产生了尊卑等级的哲学观念。女娲、伏羲神话虽然并未直接导引出这些哲学观念,但是中华民族的神话思维,在创造出这些瑰丽的神话的同时,也直接影响了中国古代哲学思维的形成和特殊的哲学观念的产生。可以说,中国古代哲学与中国古代神话有着不解之缘。神话的源头,也就是哲学思维的源头。这就是中国古代神话的意义,也是笔者追溯神话源头的用意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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