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背面的墙角处坐着个小叫花子,温暖的阳光照在他蜡黄的脸上,透出病态的苍白。
小叫花子生病了,浑身酸软无力,额头上的麻布已经被虚汗湿透。
日近中天,炊烟袅袅,饭菜的香味被微风带起,飘满大街小巷。小叫花子闻着飘进鼻子里的腊肉香味,腹中一阵翻腾,不停地吞着口水。
他已经一天没吃饭了。
扶着墙壁吃力地站起身来,顺着墙根,小叫花子拐进巷子。这里是一家饭馆的后门,放着两个装剩菜的木桶。
他踉踉跄跄走了过去,木桶早就被刨食干净,就连残汤上漂着的那层油花,也被人捞了去,只有桶底还剩着浅浅的一层清汤。清汤太清了,和白水没有什么两样,小叫花子忍着喝下它的冲动,去向别处。
接连去了平日里经常去的几家饭馆、酒楼,都是如此,甚至连清汤都没有留下,之看得见光滑发亮的桶底。小叫花子有些后悔,早知道先将那口清汤喝下去,好歹能解解馋。
小叫花子头晕目眩,眼前发黑,但他强撑着瘦弱身体里散发出来的酸软和疲惫,没有倒下。在他的饭点里,还有最后一个去处,无论能怎样,他要走到那里,那是他最后的希望,此时他需要这个希望。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小叫花子终于走到酒楼后门。似乎是天见垂怜,这次他在剩菜堆里看见了一个猪膀子,比他大腿还要粗的猪膀子,只被咬了两口。
他没有力气像往常那样,咒骂丢猪膀子的食客不知好歹、糟践食物,像饿狗一样扑了上去,抱着猪膀子大口大口啃了起来。
因为吃得太急,小叫花子不停地咳嗽,等顺了气转过身,看见一只野狗站在他面前,滋着嘴,吐着猩红的舌头,流着长长的口水,露出上颚的尖锐发寒的獠牙。
小叫花子塞满肉的嘴停了下来,抱着猪膀子的手僵立在空中,身体呆立在原地,看着眼前的野狗,吓出一身冷汗。
这是只饿了许久的野狗,小叫花子根据常年累月和野狗打交道的经验判断出来。而饿了许久的野狗,是不要命的疯狗。
若是在平常,小叫花子会毫不犹豫把猪膀子扔出去,毕竟性命重要。但此时,小叫花子片刻便作出了决定,他不愿意。因为他是一个饿了许久的小叫花子。
也许是感受到了小叫花子眼中的坚决,疯狗并没有第一时间扑上去,警惕地盯着叫花子和他手中的猪膀子。
一人一狗无声对视着。
“滴答......”
小叫花子嘴边的油混着口水滴进了木桶的馊水里,发出轻微的声响。
疯狗的口水淌了一地,在石板上缓缓流淌。
“汪......”
疯狗闷叫一声,再也忍不住,朝小叫花子扑了上去。
小叫花子急忙换单手拿着猪膀子,另一只手抓住木桶的边缘使劲拽起木桶,使出浑身力气朝疯狗砸了过去。
疯狗身形太快,来不及闪避飞奔而来的木桶,脑袋被砸中,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呜鸣。
趁此时机,小叫花子从剩菜堆里翻滚出来,拔腿就跑。
疯狗站起身来,甩了甩脑袋,像一道黑色流光,追在小叫花子身后。
昏暗恶臭的巷子里通常没有行人,没有人能够帮助小叫花子。即使有人看见,见他只是个脏兮兮的小叫叫花子,唯恐避之不及,哪里会管这等无关紧要的小事?
小叫花子心下明白,疯狗追上他是迟早的事情,现在他的身体状态不允许他依靠拳头把疯狗打趴下,所以得另寻自救的方法。
他对巷子周边的环境十分熟悉,记起不远处有一座废弃的宅院,他经常钻狗洞进去,在里面享受一人坐拥一座大宅子的美妙感觉。只要钻进废弃宅院里,疯狗就奈何他不得。
于是,他抱紧猪膀子,撒开腿,不要命地跑。疯狗食物被抢,又被砸了个眼冒金星,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在后面不要命地追。
终于看到废弃宅院的狗洞了,为了再争取点时间,小叫花子忍痛从猪膀子上撕下一块肉扔在地上。追过来的疯狗被肉香味吸引,略微停顿,敏捷地将肉咬在嘴里吞下。这一口肉更加刺激了疯狗,四条腿跑得更快,直追小叫花子而去。
跑到狗洞前的小花子止住身形,脚上破鞋与地面猛地摩擦激起一阵沙石,他来不及喘气,急忙趴到地上,用手臂撑地,熟练地爬进狗洞。
追上来的疯狗见小叫花子只剩下脚还露在外面,张口就咬上去,小叫花子躲避不及,被疯狗咬在脚上。
爬过狗洞的小叫花子赶紧拿洞口的木板堵着狗洞,双脚死死抵在木板上。疯狗在狗洞中使不上劲,顶了几下没顶开后,低嚎着不甘地退出了狗洞。
等了好一会儿没听到动静,小叫花子才松开抵在木板上的腿,不过他也不敢大意,搬了块石头堵着木板才放松心神。
双腿长时间蹬直已经发麻,等麻劲褪去后,一阵钻心的痛感传来。疯狗刚一口竟然咬穿了小叫花子的脚背,血流出来浸红了整只破鞋。
浑身的衣服早已经被汗水湿透,微风一吹,有些寒冷。小叫花子试了几次都没站起来,只好拖着受伤的脚,爬到阳光照射到的地方取暖。
荒废的宅院满地都是枯枝落叶,沾了小叫花子一身,猪膀子上也糊了几片。靠在走廊里的柱子上,轻轻弹掉猪膀子上的落叶,小叫花子就着刺眼的阳光,面无表情,一口一口吃着猪膀子。
不知过了多久,伤口处的流血凝了,猪膀子也吃完了,小叫花子把骨头丢在一边,一下没了力气。
阳光很暖和,懒得想让人睡觉。一阵困意袭来,小叫花子脑袋发晕,眼皮沉重,就要昏睡过去。但他不敢睡去,因为脚上的伤口如果不及时处理,伤口溃烂,最好的结果是这条腿废了,最糟糕的结果是丢掉小命。无论哪种结果都是小叫花子不想要的,他晃了晃脑袋,使劲睁开双眼,但困意不依不饶,不让他屈服绝不罢休。
“睡一觉吧,睡起来也许就好了。”困意这样对他说道。
“嗯。”小叫花子应了一声,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但他没有睡着,因为另外一个小叫花子从墙上跳了下来,“绿耳,别睡,小爷来了。”
辰天使劲拍了拍绿耳的脸,将其拍醒,毫不费力背在背上,爬上墙头,又跳了下去,朝医馆的方向跑去。
绿耳似乎知道辰天的心思,迷迷糊糊中说道:“不去医馆,去东郊悬崖。”
......
站在悬崖边,回想起去年夏天这一幕,绿耳的脸上流露出温暖的笑容。那时若不是辰天将他背到悬崖边,用捡来的半瓶桃花酿给他清洗伤口,采了草药给他治伤,说不定他早就死了。也是自那之后,绿耳将辰天看作自己唯一的朋友。
秋高气爽,悬崖边的风有些大。四周林子里的果子快成熟了,青黄一片挂在枝头上。
辰天从林子里走出来,站到绿耳身边,说道:“怎么把小爷约到这里来了,那姑娘的事在破屋里也能说啊,难道你小子已经把人家姑娘......”
绿耳没理会坏笑着的辰天,在悬崖边坐了下来,把摘好的果子递了出去,说道:“去年夏天要不是你,我可能已经死了。我从来没有说过谢谢你,今天想跟你道声谢。”
辰天接过果子,也一屁股坐下,咬了口果子,边吃边说道:“举手之劳,小爷早就忘了,谢什么谢。姑娘才是正事,姑娘呢?”
绿耳没管辰天,仍旧自顾自说道:“从记事起,我就是一个叫花子了,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也不知道从哪里来。因为我耳朵是绿色的,同龄的小叫花子们都叫我妖怪,从来不跟我玩,甚至一群人合起伙来欺负我。那时我一连几天讨不到饭,就算讨到饭也会被其他的叫花子抢去,实在饿得不行了,我只好去喝馊水。”
气氛渐渐有些沉重,辰天不明白绿耳为何要说这些,只好说道:“馊水小爷倒没喝过,不过闻着那味感觉还不错,哪天用空去尝尝。”
绿耳转过身来,看着辰天,一字一句说道:“遇到你后,我才知道,原来也有人会关心我,在乎我的生死,甚至会因为我去和别人打架,只是为了一只没剩两口肉的鸡腿。辰天,虽然我不说,但这些我都记在心里,是我最温暖的记忆。你说过,我们是朋友,还是兄弟。是的,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也是唯一的兄弟。”
辰天本想再调侃一番,但看到绿耳严肃的表情,将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说道:“这个......小爷知道,不用客气,不用客气。”
绿耳站起身来,往后退了半步,望着悬崖下白茫茫的一片,说道:“辰天,我不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我想改变自己的命运,但你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机会真的很难得。而这次叫花大会是我唯一的机会,我不能输,我要拿到魁首。可是我没有把握能够打败你,所以,对不住了。”
绿耳语气一转,冰冷决绝,用他那只被疯狗咬穿的脚踢在辰天后背上。
辰天没有反应过来,扑身摔入悬崖,砸碎了悬崖里的云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