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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拖雷之死(2)

“肺鼠疫恶劣,一旦染上不过晚即死,能不远千里而策马到达上都者,定然没有染此恶疾。皇上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想通过此事来除掉忠于拖雷亲王的忽都忽一行,让他们有去无归。你乃饱学之士,难道还看不出这点端倪来?”

“以你之见,我这旨意传还是不传?若传旨死十万,若不传旨死我一人,你这是欲借皇上之手杀我吗?”张柔斜着眼问道。

“张公!”张德辉扯住他的衣襟道,“我们皆为汉臣,当一体同心,我岂能做出这等卑劣之事!此旨不但要传,而且要快传!”

“那你就不怕圣上灭了忽都忽十万大军?你的意思是让我假传圣旨?”张柔笑问。

“圣上令忽都忽率军在布尔德扎营,张公岂能矫旨?张公此去,就按圣旨令忽都忽率军在布尔德扎营,不过……”说到这里,张德辉四顾一下。

“不过什么?”张柔谨慎问道。

“不过,你就对兵部说,不必派良医前往,命忽都忽在布尔德整军经武,等来年再度征金,届时可一举灭金。张公有此大功,不但十万大军得救,张公亦功不可没!”

“妙,妙啊。如此,正合我意!”张柔捋了捋自己的长胡子,作揖而去。

拖雷府上。

包绮丽正要问什么,忽然,毡帐外有人喊道:“奉大汗口谕!传唆鲁禾帖尼进宫面圣!”

话音方落,只见护卫和侍女低头出帐,唆鲁禾帖尼转头朝外看去,接着茫然回眸,瞥向包绮丽的那一瞬,满眼凄凉。唆鲁禾帖尼起身,姗姗走出毡帐,包绮丽望着她的背影,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的感觉。

“请您等等!”包绮丽喊道。

唆鲁禾帖尼驻足,目中闪过一丝惊诧之色。

包绮丽跟着唆鲁禾帖尼,在几个侍女的簇拥下朝帐外走去。宫廷里前来传旨的内官神情严峻,排列在内官身后的宫卫们一个个趾高气扬,手中紧握的马刀在刺眼的日光下透露出一股杀气。

汗廷大帐外。见到宫里的卫兵和仪仗,许多人都纷纷躲闪到一边,以一种好奇的目光窥探着仪仗中央的几个人。包绮丽知道这些人是在看她们,甚至她从那些人的眼神里都可以猜出,他们似乎揣测着这几个女人为何被这些卫兵带进宫去。忽然间,没有人再说话,四周突然一片死寂。

唆鲁禾帖尼大步朝帐内走去,包绮丽不敢抬头,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

“拜见大汗,拜见皇后。”唆鲁禾帖尼将双手放在胸前,恭敬地鞠躬。包绮丽则目不转睛地望着脱烈哥那皇后。

脱烈哥那皇后身着豹纹色的皇家绒袍,貂皮琼丝披肩,晶莹透亮的雪白绒衬着她有点灿红的发丝,脸形稍长,标准的鹅蛋脸,细眉如弯月,棕色的大眼睛明亮有神,目光慑人,好像在窥探着每个人的内心,她浑身透露着雍容华贵的气质,在顾盼之间,微露疑惑的神色。皇后身材略高,非常苗条,看起来要比她的实际年龄年轻许多。包绮丽盯着她那双柔荑一般光滑娇嫩的手。

就在这个时候,雷声大作,狂风骤起,乌云滚滚。

每个人的脸上掠过一丝惊异之色,唆鲁禾帖尼心头突然涌起一种不祥之感。

“唆鲁禾帖尼,你来了。”窝阔台汗有气无力地说。

“大汗急召,不知有何要事?”唆鲁禾帖尼开门见山地问道。

“乌云遮住了太阳,雷声也在为死去的伟大的英雄咆哮,狂风为我们带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窝阔台摘下王冠喃喃道。

唆鲁禾帖尼忽然感到自己内心涌起的那种不祥之兆就要变为现实了,她强忍住泪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窝阔台,她紧闭的嘴唇开始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

“尊敬的大汗,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哦!尊敬的夫人,我必须要告诉你一件将令你悲痛的事,我的弟弟,你的丈夫拖雷他在回来的路上死去了。”

“什么?他是怎么死的?”唆鲁禾帖尼的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般滚落了下来。

窝阔台又戴上王冠,并用双手将它扶正,他转过脸看了看坐在身旁的脱烈哥那皇后。唆鲁禾帖尼泪眼凝视着脱烈哥那皇后,而脱烈哥那皇后非常平静,端庄地坐在凤座上,目光温柔,面带微笑。

“在征金国时,汴京爆发肺鼠疫,死亡军民近百万人,拖雷不幸染疾,不治而亡。”窝阔台表情骤然严肃起来。

唆鲁禾帖尼目光呆滞,她似乎已经做了一切心理准备,沉默了许久之后,她将双手放在胸前,深深地鞠了一躬并退后两步。

“大汗,皇后!谢谢你们告诉我这个痛彻人心的消息,我想我该告退了,我们的孩子们有必要知道他们的父王已经去世的事。”唆鲁禾帖尼低头说。

窝阔台瞥了脱烈哥那皇后一眼,似乎给她传递了一个重要的信息。

脱烈哥那皇后站起身,走下铺着红毯子的台阶。

“唆鲁禾帖尼,我想你此刻一定很伤心,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想请你到后宫来坐坐。”脱烈哥那皇后说着,挽起她的手。

“臣妾岂敢当,皇后厚爱,臣妾岂敢不遵。”唆鲁禾帖尼低头说。

脱烈哥那皇后昂首挺胸,挽着唆鲁禾帖尼的手缓缓走出大殿,包绮丽紧跟在后,皇后的仪仗走出大殿,转向另一排毡帐。

紧接着,包绮丽的注意力就被脱烈哥那皇后身后站立的一个人吸引住了。他是脱烈哥那皇后的随从护驾,凡是脱烈哥那皇后的行程中总有他形影不离地陪伴在左右,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波斯人法提玛。他魁梧高大,肩宽膀阔,脸庞英俊,神情凝重,顾盼之间,显得昂昂自若,非常自信,浑身透出的尊威更使他显得高贵和庄严,足可以与皇后匹敌。

来到一座毡帐前,有几十个宫女低头躬身,徐徐迎出。

脱烈哥那皇后停下来,向这些宫女说话,她微笑着注视着她们,尽管时间非常短暂。在宫廷里,所有的宫女或侍者都认为脱烈哥那是最仁慈的皇后。

宫女们齐声呼喊:“皇后千岁!”

“愿长生天保佑你们!”脱烈哥那皇后严肃地回道,她总是这一句话,好借此来提醒宫女们,她非常关心她们的福祉。

这时,宫女们纷纷闪开一条道,其中一位看上去穿戴十分奢华的年轻女人走上前来,她将双手放在胸前,深深欠下身去。包绮丽特别注意到这个年轻女人,因为她的容貌和气质绝不亚于脱烈哥那皇后,瓜子形的脸庞娇小圆润,皮肤白皙柔软,两条纤细的柳眉挨得很近,就像用纤小的羽毛轻轻勾勒出一般,这使她那双黑黑的眼珠更加水灵和有神。绣着龙凤的衣袍颜色鲜丽,红、绿相间,蓝、白交织,里面的雪亮的衬衣遮不住她雪白细嫩的胸脯。她抬起手,那丰满的、圆润柔软的胳膊便露了出来,她将秀发绾在头顶上,头发施着头油,像墨玉一样油光锃亮。

“拜见脱烈哥那姐姐。”年轻女人恭敬地问候。

“昂灰妹妹,我听说凤和凤从来都是并排站在一起,而只有孔雀见了凤才会远远地躲在后面,我们都是皇后,都是大斡儿朵中的姐妹,你又何须多礼!”脱烈哥那淡淡地回应。

“在皇后面前,昂灰永远是一只孔雀。”昂灰二皇后谦卑地说。

脱烈哥那伸出葱白的玉手,翘起两只镌刻着缕缕篆丝的且稍微弯曲的护指,她傲慢的嘴角挤出一丝浅浅的满意的微笑。

“别说笑了。昂灰妹妹,你看看我带来了谁,我们去斡儿朵里说话吧。”脱烈哥那笑道。

“是唆鲁禾帖尼啊,我们早就是好姐妹了!她的儿子蒙哥还是我的养子呢,这件事大汗也应允了!”昂灰二皇后上前,拉起唆鲁禾帖尼的手笑道。唆鲁禾帖尼勉强微笑,泪水不断涌出,拖雷的死似乎让她已经变得麻木,虽然看上去非常镇定,但她的内心几近崩溃了。

“哦?是吗?”脱烈哥那转过脸,微笑着盯着昂灰。

“皇后勿怪,是我缠着聪明智慧的昂灰二皇后教导我的儿子蒙哥,她经不起我的纠缠,也就答应了下来。”唆鲁禾帖尼急忙插口道。

“我听大汗说过,这是好事情,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本宫这次请唆鲁禾帖尼前来,就是想亲上加亲啊!”脱烈哥那爽朗地笑道。

“亲上加亲?”昂灰二皇后惊诧道。

唆鲁禾帖尼心头一紧,脸上掠过一丝惊疑的神色。

“好了,我们进殿中再说吧。”脱烈哥那皇后昂首向前。

脱烈哥那皇后吩咐仪仗继续走,直接去坐落在最后的一座大毡帐。进入毡帐的时候,包绮丽看到一条长长的红地毯通向毡包内,脱烈哥那第一个踏上红地毯,身后的人有意识地暂停,直到错开一定距离的时候才徐徐跟进。脱烈哥那头上的后冠缀满宝石和珍珠,璀璨华丽,此时的她雍容华贵,十分美丽。

这座大毡帐就是宫廷的后宫所在了,它的奢华无法形容,这使包绮丽左顾右盼,目不暇接。然而,除了昂灰二皇后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她之外,似乎没有人看到她的存在,尤其是脱烈哥那皇后,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瞧过她,也许只把她当成了侍奉唆鲁禾帖尼的丫头。落座后,几个宫女抱着琵琶和琴瑟之类的乐器碎步走了上来,深深鞠躬后,她们坐在一旁轻拢慢捻起来,悠扬而动听的音乐游弋在殿内,而宫女们的目光熠熠生辉,似乎在回忆着往事。

御宴非常丰盛,其中最扎眼的就是台布上的大块大块的煮熟了的牛羊肉、鹿肉和排骨,还有各种颜色的香料和酱汁,一只金光闪闪的双耳铜壶中热气腾腾的奶茶。一些金银色器皿中装满了各种颜色的点心以及蚕豆、杏仁、糖心饼干、蜜饯等干果美食。

昂灰二皇后紧挨着唆鲁禾帖尼坐下,而她转过脸却盯着包绮丽。

宴席过半,脱烈哥那蒙眬着双眼,显然有点醉意。而唆鲁禾帖尼却一口也吃不下,她佯装着喝点奶茶,正襟危坐,心里弓弦紧绷。

“唆鲁禾帖尼妹妹,本宫听说鄂尔浑河畔有一种仙鹤是成双成对的,形影不离,一旦其中一只鹤死去,另一只鹤也会死去,不知你是否听说过?”脱烈哥那笑问。

“尊敬的脱烈哥那皇后,我确实听说过这样的事。”唆鲁禾帖尼嘴角不由得颤抖了一下,她俯首恭敬地答道。

昂灰二皇后怀疑地看着脱烈哥那。

“但是,本宫还听说,如果这只丧失伴侣的鹤能及时再找一只鹤,那么它就不会死去了,它会将悲伤化为喜悦来享受它们的新生活。”脱烈哥那皇后端起盖碗,玉指轻轻地捏起图案精美的盖子,噌噌地刮了刮碗边,鼓起粉唇又吹了吹,接着呷了一口茶。

“皇后,您这是何意?”昂灰突然问道。

“该明白的人自然会明白,不该明白的人是不会明白的,你就不要再问了,我想听听唆鲁禾帖尼妹妹的看法。”脱烈哥那眯着眼说。

昂灰一头雾水,她目光疑惑地盯着唆鲁禾帖尼。

“尊敬的皇后,我听说过这件事,但我还知道,如果活着的那只鹤有鹤子的话,那么它就算是有多悲伤也不会死去的,因为它要活着才能将它的孩子养大。”唆鲁禾帖尼恭敬地道。

“哈哈哈……”脱烈哥那大笑道,“看来你比本宫知道得还要多。不过,本宫所说的可是大汗的口谕,如今拖雷已亡,大汗念你是宗亲,欲将你嫁给我子贵由为妻,不知你意下如何?”

“什么?!”昂灰惊问道,“拖雷死了?”

“这有什么好吃惊的?古来征战,哪有不牺牲的?拖雷是为我大蒙古国战死沙场的,他可是我们大蒙古国的英雄。”脱烈哥那皇后面带笑容,语气轻佻地说。

“唆鲁禾帖尼妹妹此时一定很难过,她膝下还有蒙哥、忽必烈、旭烈兀、阿里不哥诸子,这时候怎么能让她改嫁呢?”昂灰抹了抹眼角,声音哽咽。

“她是英雄的遗孀,大汗又怎么能不体恤呢?让唆鲁禾帖尼妹妹下嫁贵由,这可是大汗莫大的恩赐!”脱烈哥那皇后说着,瞪了昂灰二皇后一眼。

这样的事早就在唆鲁禾帖尼的预料之中,自从她跟着脱烈哥那皇后来这里的时候,她就已经预感到会有这样的事发生。此时的唆鲁禾帖尼却显得非常镇定,她抬头望着脱烈哥那,两行晶莹的泪水从她那瘦削的脸颊滑落。

“大汗与皇后如果要杀我,我毫无怨言,拖雷战死沙场,撂下我一个人我也不求独活。但大汗与皇后若想让我改嫁他人,恕我宁死不能从命,我膝下有四子尚未成年,我岂能再嫁他人?!若大汗与皇后体谅我这为人之母的人的一番苦心,就请收回成命吧!”唆鲁禾帖尼一字一顿地说。

“唆鲁禾帖尼妹妹,不是本宫不体谅你,这可是大汗的旨意,难道你想抗旨吗?!”脱烈哥那皇后说着站起身来。

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所有人仿佛都被凝固了一般,各种表情定格在这一瞬,没有一丝声响,安静得似乎掉下一根针都能够听到它落地后清脆的响声。

唆鲁禾帖尼脸颊上挂着泪水,她的心仿佛在战栗,她想:“若我抗旨,那么我必被大汗所杀,我的四个儿子也会遭殃。可是若我遵旨,我如何对得起拖雷,又有何颜面再见我的儿子们!拖雷啊!你为何要弃下我们母子!你叫我一个女人家如何来面对深宫这些恶狼!他们要吃掉我,吃掉你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家业!此时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皇后姐姐,此事来得这么突然,还是容唆鲁禾帖尼妹妹回去再考虑考虑吧。”昂灰二皇后着急地说。

“大胆!昂灰,别以为仗着大汗宠爱你,你就可以在本宫面前放肆!这可是大汗的旨意,大汗的旨意容得考虑吗?抗旨不遵就是死罪,倘若大汗怪罪下来,你能担当得起吗?”脱烈哥那皇后气愤地说。昂灰不敢再出声,她低下头偷偷地抹眼泪。

“皇后……我……”唆鲁禾帖尼惊恐地望着脱烈哥那。

“怎么样?妹妹可考虑清楚了?”脱烈哥那皇后马上绽出笑容,慢慢地坐下,语气和蔼地问道。

就在这两难之际,忽然,宫人入报道:“皇后娘娘,皇子贵由、太子阔出驾到!”

脱烈哥那一愣,昂灰抬起头来,唆鲁禾帖尼脸上掠过一丝惊愕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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