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25％，人数巨大。那么这个统计说明什么？纽约是个对精神健康很危险的地方？只有病人才住在那儿？还是我们那些精神病专家戴上眼镜，到处都可以看到病理？可能真正健康的人只占少数。可能他们有一个自己的秘密社团，他们用秘密的方式握手，戴着可笑的小帽子。看看任何一家机构，比如这家医院，或者任何公司企业，只要是有一群人工作的地方，到处都是疯子。背后中伤，高压攻势，简单的缺乏鉴别或是对他人的同情。我很惊喜地发现在所有机构，那些有生产性的工作真地被完成了，从本质上说，人性就是一种疯狂。弗洛伊德说我们都是精神病患者。从更复杂的角度看，则要依据你的文化背景来判断是否正常，这些都是相对的。如果罗恩在这里站在桌子上并且大喊他听到了来自天堂的声音，我们会给他一剂安定剂然后关禁闭。但是如果我们居住在传统的美国土著部落，我们会对此肃然起敬，因为他接触到了圣灵。我们甚至会将他尊为祭司，供给他迷幻剂，然后请他每隔一段时间倾听上天的声音。天啊，理查德·摩宾可能是这个时代和这个地方的英雄！或者换个角度看看，在我们的文化中，竞争是不是正常的？如果斯坦因博士让我们排好队围着单元跑5圈——并且获胜者可以获得100％的加薪——我们会不会去做？当然，我们会拼命到腿断掉。但是在祖尼印第安人中则不是这样，有些人类学家将他们分成小组排好，让他们跑到另一端的树那里，并且告诉他们获胜者会有奖励。发生了什么呢？他们统一在同一个时刻过线了，没有人想胜出，他们认为竞争是错误和不正常的。但是这是我们的生活方式，是我们国家的强迫观念。”
罗恩愤怒了：“你在说正常和不正常没有区别。这种相对论的思维对病理学有什么作用？在功能标准方面对不正常已经有了非常明确的定义，这对所有文化都通用。如果一个人的行为或特征明显干扰了他们的职业、社会关系或者日常生活，那么我们就会说这个人不正常。”
“但是定义并不适用于所有条件，”我回答道，“有些人行为很好，很成功，看起来很健康，所有的事情都很好——但是他们的内心世界很混乱。有一天，他们中的一个没有去工作，当你走入他的房间，却发现他躺在浴室的地上，割腕自杀了。或者他有一天出去买一把枪，然后射杀学校里的孩子，而那些隔壁邻居在11点新闻上会说什么呢？他看上去真是个好人，很安静，非常有礼貌也很友好，我们不敢相信他会这么做，真是没法解释。我们的理论就像那些事先准备的床单，总有那么个角不太舒服。”
那些医学学生显得有些不自在，束手无策。谢克有些迷惑：“托马斯，你是说你认为约翰·杜伊和摩宾不属于不正常？”
“不，他们是不正常的。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边说边拿起一个空汽水罐子，然后玩弄起来，“我只是在想我们这些精神健康专家有时候认为我们知道所有事情与人性的联系，但是我们并做不到。当我们发现别人有问题时自我感觉更良好，可能我们分析别人是对自己毛病的逃避。”
在发表这番评论后，我突然发现我的手指伸进了汽水罐，并且被卡住了！锋利的金属边卡进了我的肉里。我向外拽了下，再拽了下，它拔出来了。然后我打了喷嚏，有滴鼻涕淌到了嘴唇上，我拿了一张餐巾纸擤鼻涕，却发出令人尴尬的喇叭似的响声。
“抱歉，汤姆，我能打断吗？”
透过泪汪汪的眼睛我认出佩吉——一位心理学硕士实习生——正在桌子旁站着。“呃，没关系。”我小声说道，我很高兴转移注意力，“怎么了？”
“我想我应该现在给你这份材料，”她说，“这是你的新患者组合测试的结果，我刚刚作完评分。摩宾没有什么结果，然后我给约翰·杜伊一套，他好像很喜欢。这是你接到的活宝二人组，你看完结果就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了。亨利应该很喜欢你做这件事。”
我看了一眼图表和计数单，了解了结果。我的心跳加速，猛跳出我的座位，头也没回地说道：“抱歉，我必须走了。”
“这很不礼貌。”希波克拉底在大楼的另一端说。
“是啊啊啊啊啊！”电梯仿佛也在说。我有些后悔，但是我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找到亨利。
让我失望的是，罗恩在电梯关上前走进来了。我不知道和他说些什么，我们站在那，盯着楼层指示器。他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有些怪，但很友好。“你知道，”他说道，“你我之间没有那么多区别。”
我不确定这是什么意思。我刚想说些什么，但是电梯门开了。谢天谢地，亨利走了过来。他向我们挥手，同时打量着罗恩的实验室白大褂。“哟，罗尼，”他喊道，“今天的烤牛肉怎么样？”
“你这个心理学家，”罗恩摇摇头说，然后在拐角消失了。
“亨利，你有没有时间作一次快速检查？”我问道，“我有新病人的组合测试结果。”
“啊是的，我刚刚听说。很抱歉我错过了晨会报告。当然，我有一些时间，来我办公室吧。”
我随他走过走廊，感到如释重负。亨利是单元里唯一的心理学家，是我实习的主要导师。他一直支持我，我们在同一条船上，或者是我们都是离水之鱼，都是精神病领域的心理学家。从某些方面看，他的日子比我更难过。我只是个卑微的实习生，而他是这里的顶级心理学家，他坚决战斗以维护他自己与我们专业的一点尊严。他，用他自己的方式，成为了圣骑士。
“我听说你这一周很不顺利，”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他短小、超重，但却些微狂热的身体放到了转椅里。
“小道消息传播得真快。是的，我生病了，其他事情也不太顺利。我已经出院的抑郁症病人伊丽莎白·巴索昨天死于一场车祸，而我的两个新病人都显眼极了。弗里德和斯坦因在会诊时对他们进行过问话，在后来的讨论中，斯坦因批评了我。听听这个，他说我们心理医生头脑不灵活，因为我们谈论再次获益这个概念。”
他的脖子和圆脸突然充血，然后吼道：“可恶！等一下。”他边说边伸手够向底层的抽屉，拉出一瓶氢氧化铝，然后喝了一大口：“他真是浑蛋！如果他停下来看看他的病人，哪怕是一分钟，而不是把他们当作他那些该死书籍的材料，可能他会学到些东西。这个人没有一点常识，全都是书本知识，尤其在涉及与人相关的问题上。这些话不要告诉别人，就是他几年前交过一个女朋友，他从来没跟别人提过她。有一天她到单元来找他，她的头发直立，快要碰到天花板了，嘴唇鲜红，上衣领口很低，那张嘴像似喝醉了的船员。遇见过她的人都敢肯定她是个边缘性人格患者。我打赌他不知道这些。他确实是个天才，但是有时这些东西也显示了脱离那些知识他究竟是个怎样的家伙。”
我们两个都笑了。
“但是听着，”我说，“在会诊中，我的患者杜伊指出斯坦因说他的鞋子上有狗屎，你应该看看他的表情。他跑出屋子，好像其他人看到他裤子掉了下来似的。”
亨利在椅子上前仰后合，手脚在空中挥舞着大叫：“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太棒了！天啊，我想马上看到他出现在邮件室。‘对不起，斯坦因博士，你闻到滑稽的味道没有？’啊哈哈哈哈！我忍不住了！杜伊真是好样的！来让我们看看他的测试数据。”
我把表格放到了亨利的桌子，在他捋着胡子看数据期间我向后坐着，尽力休息休息，等着结果。
亨利是测试解释专家，他在创建测试计划时为医院作出很大贡献，这就是精神病医生很难找到理由来反驳他被晋级为终身副教授的原因。他是有史以来第一位以管理人员和测试解释人员的身份进入精神病医院的心理学家。精神病医生对这方面一无所知，他们还对试验研究方法一无所知——这种无知事实上在医学院要求将试验性研究作为升职标准时成了他们的一种负担，所以很多人要靠心理学家来设计研究。很多人都央求亨利让他们参加他的项目，这样他们的名字会出现在他的出版作品里，虽然他们的唯一贡献是装订论文。他每次都委婉地拒绝了，而他们却生气。他们厌恶他的才能和能力，他们还厌恶他在做实验和研究之外不断为心理学家争取权利的做法——争取参与到进行诊断和精神诊疗的权利，在以前这些都只是医科职员的工作。这是一场持久战，让亨利付出很多代价，但是他从来不让外人知道。事实上，他常用他轻度狂躁的风格拿他们的浮夸开玩笑，对他们的要求作出鬼脸，有时甚至让他们嘲笑自己。
“我的天，”亨利说道，“摩宾真是个令人头疼的战士！他拒绝参加测试，这说明他有偏执症。他甚至从MMPI上撕下几张纸，要留心暴力，汤姆。他对罗夏测验给出的少量回应也是个坏消息——构成很差、反应控制不佳、思维不正常。在卡片2上他说在宇宙的裂缝中有血涌出，而在卡片6上他把那张熊皮垫子说成是刺穿宇宙屁眼的一把刀。两个都是精神分裂的特征，天啊，这个人就是个高级精神病！他那个关于刀子的评价说明了他有同性恋矛盾，关于裂缝涌出血的评论说明他厌恶女性。他的内心有很严重的愤怒，这完全扰乱了他的人格结构，甚至他的性别人格也被扰乱得一塌糊涂。小心看好他，弗里德是不是已经调查过要将他转到州立医院？”
“是的，但是现在没有床位。”
“好的，注意看着他。让我们来看一看杜伊。在韦氏智力测试中他得到115分，所以他的智商高于平均数。”
“但是看看正确答案和错误答案的图像，亨利。在所有题上，他都是一个正确答案后面跟着一个错误答案，但是错误答案数目是正好不让测试终结的——接着他给出一个正确答案，好像他知道如果连续给出错误答案，测试会终止。似乎他很熟悉韦氏智力测试，并且以游戏的心态对待测试，他的IQ可能会相当高。”
“有意思，”亨利回答道，“但是你可能想得过多。正确答案和错误答案交替对有注意力和记忆力缺陷的病人来说很典型，还包括精神分裂产生的缺陷。佩吉有个笔记记录了他的异常反应，让我们看看，这里有个例子，在‘我们为什么要交税’的问题中，他的回答是‘我们都要死亡’，还有这里，对于‘新约外传是什么’，他的回答是‘睡前故事’。当然在我看来这是精神病的思维，但是让我们在下结论前再看看MMPI。记得吗，我们一直在寻找各种测试数据中类似的证据来确定诊断，在MMPI中他有8-6资料两个标准差超常，是在精神分裂症和偏执症方面超出平均值，这很明显说明精神病和妄想症的思想过程。”
“但是这些上升还表明了创造性思维或古怪的想法，”我补充道，“或者对环境的真实感受，尤其是社会事件。”
“是的，有些这方面的因素。不过精神分裂方面更明显。佩吉还有个记录表明他的一些答案明显不正常。例如，他对‘我在风中听到声音’和‘我的灵魂有时候离开我的身体’的问题上都回答是，在罗夏墨迹测验中，他的答案最糟糕，他根本看不出墨迹的形状，这是精神病的另一个症状。除外，还有很多特别的得分和其他特殊回答。现在，他回答内容中有趣的是他经常把墨迹说成面具。这是他对卡片1、卡片3、卡片5、卡片6的回答，他说这是平面的动物或是一个面具。面具的说法可能肯定了斯坦因关于假想人格的想法，但是我还是更依据精神分裂的诊断。他在人前戴上一副面具，可能是很普通的面具，但是藏在后面的他是个精神病人。他还给出一些空白回答，他不告诉你墨迹的形状，而是告诉你旁边的空白处的形状。本质上来讲他会反着执行你的指令，有抵触情绪，并且很固执，还有很多隐藏的愤怒。”
“看看他在卡片10的结果，亨利。他把卡片平衡地放在指尖，然后转动卡片，并且给出答案‘中心崩溃，世界破裂’，这是什么意思呢？”
“这说明他有高超的运动控制力，”他笑了一下接着说，“不过在自己的精神方面，这很美妙。我能明白你为什么认为这个人有创造力，并且很聪明。这些卡片满是不同的颜色和形状。对于正常人来说，都很难将这些图案拼凑成一个完整的图画。这需要有自我意识，而杜伊则没有自我意识，因为他没有心灵内部世界的中心感，是真的是破裂了。这个人迷人的地方在于他能够找到方法来生动地表达出来。”
“是啊，”我回答道，“但是有没有可能不只是精神分裂呢？我想到了杜伊的有些事情，他好像知道我不知道的事情。他……能看到。”
亨利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嗯，精神分裂有时候确实会注意我们可能忽略的东西，这叫做精神分裂洞察力。进入他们的这种经历可以变得非常奇妙，但是这需要临床医生有很强的自我能力来发掘那些——但是汤姆，我认为你现在还没到时候。你压力很大，而且还病了，我觉得你该悠着点。只不过是工作，不是吗？这是免费建议，”他说着走过来，将手放在我的肩上，“就像我们常说的那样，免费建议往往值得我们为之付双倍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