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连蕊的万分不愿中,马车还是嗒嗒嗒地驶到了举行诗会的地方——千赋苑。
千赋苑位于龙城西南,距丞相府不过一条长巷半条街的距离,坐马车也就一刻钟的样子。可就算这么近的地方,一来因着莫云裳的事耽搁不少时间,二来连蕊现在心思杂乱,让马车走慢点,等二人到千赋苑时,已是来得晚了。
都到了这里,连蕊也不好再让莫云裳带上帽围,便硬着头皮从马车里钻出,看着莫云裳在丁香和紫苏的搀扶下,正要顶着那一身奇怪的装扮晃晃悠悠地下马车。
“蕊儿,怎来得这般迟?”连蕊正在心底嫌弃,就听得身后传来一男子声音,这声音清透却低沉,入耳十分好听,可吸引莫云裳的不是那声音,而是那一声蕊儿,以及连蕊接下来对他的称呼。
“城表哥。”转头见着身后的男子,连蕊着实是惊讶,却也惊喜。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丞相的儿子,相府的大少爷,连千鹤的亲哥哥连城。
“表哥近日不是该在国子监上学吗?怎么会来这千赋苑?”连蕊眨眨眼,虽只有十二岁,可那眼眸中的蜜意可是隐隐而出。
“爹帮我请了假,让我来陪着你和妹妹。”连城站定在连蕊身前,微微点了点头,又问过几句,眼神这才朝刚下马车的莫云裳淡淡一扫,这一扫可不得了,连城向来自诩定力已非比寻常,可见着他家妹子那“别出心裁”的装扮后,再淡定的他也不免一瞬间的惊愕,好在很快便回过神,又抿了抿本就抿成了一条线的唇,他还是抬脚朝着莫云裳走去。
莫云裳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默默地打量着这个自己应该叫做大哥的男人。
这男人不过十六七岁,外貌虽出众却还带着点少年特有的青涩,可那青涩反而给他增添了几分别样的魅力,莫云裳一直以来都不是外貌协会的人,可如今也不得不说这丞相的儿子长得确实是好看,剑眉星目,高鼻薄唇,整个人透着一股英气。
听闻他这位大哥现如今除了在国子监修学,还要修习武艺,或许是因为习武的原因,他的肤色并不似寻常书生那样白皙,反而是很健康的浅蜜色。他身材颀长,那包裹在淡蓝色锦袍中的身躯,虽见不着真容,可一身衣衫被完美地撑了起来,从这也可猜想出他这位大哥的身材有多好。对比一身珠光宝气的莫云裳,这位大哥的装扮就要简约太多,除了腰间别着一块淡绿色玉佩和束发用的玉簪,他全身上下再也找不出一点饰物。
在莫云裳打量连城时,这男人也在打量着她。
他自小在玄龙阁习武,对于自己的亲妹妹,除了幼时见过几面,而后因为某些事情,他也从未踏足过藏龙院,以至于他这个当哥哥的连自家妹子长得是圆是扁都不清楚,而今日一见,着实是让他大吃一惊。
那张小脸此刻被两抹猴子屁股一般的红胭脂遮挡,已是完全看不出真容来,只见她头上乱七八糟地插着许多朱钗,纤细的脖子上挂着三根食指粗细的项链,腰上更是不得了,香囊玉饰挂了个满,走一步便撞得叮当作响,此时她似乎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抬起一只手来微微掩住脸,这样一来满手腕的镯子立刻就出现在人眼前。
连城眼角抽了抽,转身过来的连蕊更是平地惊雷。
“千鹤妹妹,你这脸是怎么回事?不是出发前才收拾了一次吗?”连蕊自觉是见了鬼了,她那张猴子屁股一般的脸到底是怎么回事。
“表姐,千鹤适才有些晕车,脸色很是难看,便抹了些胭脂遮掩一下,表姐你别生气。”一见连蕊那双喷火的眼睛,莫云裳忙如小兔子受惊般瑟缩了一下,一双大眼睛眨呀眨的,害怕地盯着连蕊。
连蕊此刻真是掐死莫云裳的心都有了,她不过说了一句,那女人就给她摆出这样一幅模样,不知情的还以为她是怎样的一个恶女人。
而站离莫云裳四步远的连城却微微皱了眉,不是说他的亲妹妹在府中修习为妃之道吗,怎得会是这般模样?而且方才他分明从眼前这女孩儿眼中捕捉到一抹捉弄之意,虽只有短短一瞬,可他岂非常人?当下便对这女孩儿产生了一丝排斥。
“这位可是千鹤妹妹?”感受到身后连蕊濒临爆发的情绪,连城觉得他最好还是开口干涉一下,便朝眼前妆容骇人的女孩儿抱拳问道。
“蕊儿表姐,他是?”莫云裳的注意力被这一声吸引了过来,只瞥了他一眼,目光便朝着连蕊望去,那期期艾艾的目光盯得连蕊一阵难受。
“在下连城,是你的亲哥哥。”连城对莫云裳的做法有些不认同,身子一侧便挡住了莫云裳的目光。
对连城方才那一动作,莫云裳要不是个傻子,绝对能看出来那是故意的,于是她也收了那期期艾艾的表情,抬头看了一眼面色沉静的连城,却是片刻,她嘴角微微勾起,倏尔放大成一个明媚的笑颜,那双眸子勾得犹如弯月,将万千光华敛于其中,身子朝前,竟是伸出双臂要去抱他,惊了她身后的两个丫鬟和连城身后的小厮。
“原来是城哥哥,千鹤已经有好多年没见过哥哥了。”还不待眼前男子反应,也不待众人拉扯阻止,莫云裳朝前跃了两步,伸出手臂环住了眼前挺如松柏的男子。
连城这些年来从未与女子有过如此亲近的动作,哪怕眼前抱着他的是自己的亲妹妹,抬手便想要挣脱开来,却不知为何她反而抱得更紧了,面上一沉,他刚要开口说话却觉得耳畔吹起一阵温热的气息,一阵酥麻感传来,身子一僵,脸一红的同时满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城哥哥竟然为了蕊儿表姐防着自家的亲妹妹,妹妹可真是伤心啊。”轻轻软软的一句,却让连城赧红的脸又白了下来。
连城伸手将她环着自己腰的手轻轻掰开,而后微微一笑:“千鹤妹妹可真是个有趣的人。”
而连蕊见着这两人这般亲密,更是差点咬碎一口银牙,哪怕知道这两人是亲兄妹,可她跟连城表哥还未有这般亲近过,这女人怎的这般恬不知耻,公然在大街上就能去搂抱男子。
突然,她也反应过来了,他们此刻还站在千赋苑的大门前,也就是说还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虽这千赋苑所在街道地价昂贵,可架不住龙城有钱有脸的人太多,所以来往做生意的人也有不少。微一转头,果然见得周围站了不少满脸兴奋看戏的百姓。
“千鹤妹妹,城表哥,我们还是先进门再说吧。”连蕊一张俏脸红了白白了红,只觉得从懂事以来还没有这般丢人过。
“好啊,千鹤也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这千赋苑的美景了。”莫云裳满脸兴奋,挂着满足的笑容,上赶着去挽住了连蕊的手,连拖带拽地将她扯进了千赋苑。
看着身侧那个因着满脸兴奋更显得丑陋无比的女孩儿,连蕊有心挣脱,却因着丞相的嘱托和连城,硬是忍着恶心,挂着一脸略有些狰狞的笑容,跌跌撞撞地跟着莫云裳的步伐,进到了千赋苑的大门。
一旦进门,就没热闹可看了,门外围观的一群人可没胆子跟着进去,便意犹未尽地咂咂嘴散了开,连城站在原地,看着那两个进门的身影,好看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
他这位叫做连千鹤的亲妹妹,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啊。方才自己被她抱着却挣脱不得,很明显他这妹子会武,而且武功还不低,可在连蕊面前,她的一举一动虽透露着兔子般的柔弱,却狡猾地像个狐狸,只怕今日这妆扮,也是她故意为之吧。
看来他是该抽个时间好好了解了解自己这个妹妹了。
这次的诗会会选在千赋苑,自然是有它的出奇之处。
千赋苑乃前代一位高官为自己的爱妻打造,后来改朝换代,这地方却也完整地保留了下来。皇帝倒是很大度,自掏腰包将此地稍加修葺,使得景致更加秀丽,慢慢地便作为一应文人才佳人聚集之地,今日,这诗会便如往常一样选在了千赋苑。
千赋苑占地不大,但苑中假山湖泊一应俱全,湖泊名曰六爻,引以温泉水,与地下流出的泉水交融,温度适中,以至于已是夏末,湖中荷花还开得一片绚烂。而修这苑子的主人好似挺喜好周易,绕湖修了四亭四阁,正好占据了八个方位,呈现一个八卦的形状,而这四亭四阁取名也正好以八卦命名,乾坤离坎为亭,兑巽震艮为阁。
诗会举行的地点正是在湖对面的乾亭,这一路走过去,莫云裳自是紧紧挽着连蕊不松手,也不管一路上经过的丫鬟下人惊悚万分的眼神,面上一直是笑吟吟的,而连蕊则是黑着一张脸,她此刻是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二人身后紧紧跟着丁香紫苏以及连蕊的两个丫鬟小翠小影,丁香紫苏二人就不用说了,自从她家小姐还没下车便掏出袖中藏得胭脂乱摸一通,她俩就知道今日铁定是要丢大人的;而小翠小影两人则一人紧张担心地盯着连蕊,另一个恶狠狠地看着旁边走着的丁香紫苏,就恨不得扑上去咬上两口了。落在最后的却是守在门口等人的连城,本该由着他来带路,此刻却是若有所思地跟在了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