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林中,多了舒爽少了闷热,令人觉得十分惬意,烈日透过枝叶,在地面撒下点点调皮的光斑。
七岁的谢无恙背着大大的背篓走在林中,手中摇着一根长长的草梗,口中胡乱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苹果小脸被晒的深红,有些脱皮,大眼睛骨碌碌转着,看起来十分快活。
身上的粗灰布的衣裤很不合体,露了好些破洞的袿子大了,松垮垮的垂到臀下,裤子短了,露出一截细细的小腿,沾满了泥尘的小脚丫穿着一双草鞋。
她的家,就在这山脚,就叫作靠山村,村里几十户人家,个个住的是草木屋,每个人都灰头土脸,穿着破衣烂衫,放眼望去,一片破败景象,家家户户以多子为荣,偏不去想一年到头拼死拼活的劳作,却温饱艰难是因为什么。
村里娃们的名字,取决于娘亲生下他们的前一晚所作之梦,梦到山,就叫小山子,梦到狗,就叫小狗子,若是没做梦或是记不得了,那就随便起了。
谢无恙的娘生她的前一晚,梦到了铺天盖地的竹叶蝶,生她时,偏又难产,几乎丢了性命。
谢老爹抱儿子的愿望落空,差点又失了婆娘,加上这娃出生不哭不笑,只静静的望人,有些发瘆。最重要的,是自家婆娘那个竹叶蝶的梦,于是,便狠了心,将彼时还没有名字的小女娃,抱到了深山中,正要丢弃时,碰到了位在山中采药的老头。
老头劝阻了谢老爹,给眼神清澈,安静非常的小女娃取了个名字叫作谢无恙,希望她会一生平顺,又道是他们家有了这个女娃,日后才会有福报,若是丢了,肯定会绝子绝孙。
谢老爹大怒,转身就要找棍棒之类的揍这老头,谁想捡了根粗枝,再一回身,老头居然凭空消失了。
山里人本就迷信,谢老爹认为不是碰到了精怪就是神仙,哪还敢丢了女娃,又那么抱了回去。
谢老爹身影刚一消失,草坡上便爬出来个老头,拍着身上的草叶,撮着牙花子自言自语:“啧!看来修道中人果然不能口出妄言呐,这报应来的还真快,好玄没摔死我老人家。”
谢无恙被带回家中,爹不疼,娘不亲的,任其自生自灭,谁想饥一顿饱一顿的,谢无恙居然安然无恙的长大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像那老头子说的,谢无恙能给谢家带来福气,反正在谢无恙七岁时,谢家已经添了三个男娃。
谢无恙原本在家中照顾弟弟,只是近日,谢母身子不适,无法去干重活,只能在家看孩子,谢无恙呢,则到山中采一种叫七叶的草药,回去后洗净晒干,卖到山下的药铺中,可以换些米面。
她的娘啊,说什么也不肯去看病,成日咳的像会吐血一般,谢老爹只是寻了些土方,用一种树皮熬水给谢母服用,每次服下之后,谢母都说好些了,可谢无恙看得出,那根本没用。
那是肺病,现在看起来已经很严重了,在没有消炎药的古代,也不知能不能捱的过去,应该只是感冒引起的肺部感染,只是一直不曾医治,越来越重,到最后会严重到什么程度,就难说了。
谢无恙有些苦恼,虽说爹娘不待见,可她却觉得他们很可怜,不过三十许年纪,已经有了五十岁的相貌,满面都是刀劈斧砍的沧桑,所以,她恨不起来,怪不起来,相反,她一个小小姑娘,对父母充满了怜惜感,或者说白了,是怜悯。
谢无恙有两个秘密,其中一个,是她总能碰到竹叶蝶,那种美丽而温柔的蝴蝶,时常久久的驻留在她细弱的肩头。
这种蝴蝶,十分稀有,大如幼童手掌,翅膀上生着竹叶般的花纹。
这种蝴蝶,来去匆匆,总会在你不曾发觉之时,亲吻过你的肩头,留给你一个翩然远去蝶影。
它有个美丽的名字,叫竹叶蝶,它有个不祥的传说,但凡被它所碰过的人,若是不能将它捉住,碾碎,便会一生坎坷,孤独终老。
她有无数的机会,可以将它捉下来,碾碎。
可她不舍得,若是她真的会一生坎坷,孤独终老,那也挺好,就当是为了上辈子赎罪了罢。
另一个秘密,她来自于未来,2014年,据这个陌生的朝代间隔多少年,她不知道,因为这里,是历史上所不存在的地方。
她一个现代女子,为什么会逆来顺受,在心底,连一丝埋怨都没有,这要追溯到她的穿越。
她原本的名字,叫谢竹,一间私企的会计,工作轻闲,薪资不错。
存了几年钱,分期买了台车,新车到手,第一件事,是去向男友显摆,然而,在路过广场时,她见到了在广场边缘深情相对,双手紧握的一对情侣,其中一位,是她的男友。
她就这般怔住,忘记了要踩刹车,在一片尖叫声中直直的撞了过去,一直到撞上巨大的石柱,她始终没回过神来。
他们俩个都死了吧?现在的谢无恙还会时时挂记,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那两人惊骇的眼神。
她不是有意的,真的,她虽然不够洒脱,却不需要以命换命,她有大好的青春,有着不错的工作,有着和睦的家人,男人嘛,可以再找不是吗?
可这要怪谁?还是得怪她自己吧,父母早就劝过她,说她反应能力不强,不该开车,可她呢,一向羡慕开车的女子的潇洒。
这下到好,她不但害了自己,害了自己的家人,还同时害了另外两个家庭,所以,她认为自己可以重生,该是用来赎罪的,不管生活多么艰难困苦,不管受到何等对待,都没权力愤怒,没权力伤心,没权力反抗……
一只竹叶蝶悠悠飞来,落在谢无恙肩上,谢无恙侧首,甜甜一笑,“小蝴蝶,他们说的是真的吗?碰到你,就会一生坎坷,孤独终老?可是,是不是只有罪人,你才会去碰触,其实,你是惩罚的使者对不对?”
竹叶蝶轻轻挥动翅膀,阳光下,飘散出七彩微尘,笼罩在谢无恙脸部,谢无恙笑了笑,任蝶儿栖在肩头,用心的寻找七叶草。
她得多挖一些,等去山下药铺卖掉时,抓几副中药,给她当世的娘医病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