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世间尤物难留连,难留连,易消歇,塞北花,江南雪。说得是好的东西就像塞北的花和江南的雪,存在的时间很短。就像北燕地处北方,温度向来比天裕要低,春天也比别处来得晚去得早。但是北燕都城丽都却是一个例外,此处因地势较低,故而较之他处要温高多雨,素有春城的美誉,即使是易消歇的塞北花也能在这春城中长开不败。
郑懿在此买下了一座小院子。庭院里盛开着一蔟蔟郑懿前世没见过的红色小花,那火红的颜色分外亮眼。据说这是北燕丽都特有的一种花,名叫焚云。这焚云花开春夏两季,如果能满满地种上一院子,待花开之时应是美极了。
但真正有一院子焚云花的地方在大将军府里。
丽都百姓就连三岁小孩儿都知道大将军府里有一个院子里种满了极品焚云花,一开四季,长年不败,那火红的颜色更是像极了傍晚天边燃烧的云霞,粲然夺目。
此时郑懿就正站在有着一整院焚云花的大将军府的烫金门匾下。
“你是谁?”从门缝里探出一颗头来,是将军府的小厮,上下打量了郑懿一眼,见郑懿一身布衫,心想是哪里来的穷酸小子,看郑懿的目光里不禁带上了几分不屑。
郑懿见此一笑,高门大户里的奴才就是这样,仿佛自己在大户里当奴才就不是奴才了一般。郑懿无心与这般人计较,言简意赅道:“我找这家的主人。”
“大将军不在府内。”那小厮看人的眼光更是鄙夷,敷衍答道。
郑懿闻言嘴角的笑意更深,她定定地看着这名小厮,不言。
那小厮被郑懿的目光盯得心里发怵,将头缩回门内,随口嚷道:“说了不在就是不在,再说大将军哪里会见你这样的穷酸小子!”说话间就要关门。
郑懿倒也不急,只见她退后一步,朗声道:“大将军因战中负伤,陛下特许大将军在府内养伤半月,此时大将军不在府内,岂非辜负圣恩,藐视皇权?”
那小厮闻言,关门的动作霎时一顿,郑懿这才往前一步,淡淡笑道:“不知此话传入皇上耳中,你大将军府焉能安否!”
小厮看着门外这名衣着普通的少年,忽然觉得眼前这少年的眼神里流露出的是一种睥睨的姿态,即便衣着普通却也掩不住那一身傲然的风华。他在笑,但是那笑意却比腊月寒冬的风雪还要刺骨,让他觉得,这少年说得出便做得到。
一时间,那小厮站在原地有些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达到目的,郑懿便要推门,这时却有一只手从里面将门打开来。
“白先生。”那小厮见了来人,忙行礼道。
郑懿看向来人,这是一名面容清秀的男子,身形修长,身着白袍,神色间颇有一番不似常人的气度。
她当然认出了此人就是白疏桐。不过显然白疏桐没有认出她,那日天黑,加之她满脸满身的鲜血,遮挡的面容。
可白疏桐看到她后,神情却明显滞了一下,但他显然还是没有看出她,将门打开,微微笑道:“大将军的确奉旨在莫府养病,今日大概会回将军府,请公子进府稍作等待。”
他语气轻柔,举止儒雅,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温暖的气息,让人见了他犹如见到三月暖阳。郑懿心中亦是一暖,面上却不露声色,脚步不疾不徐地跟着他。
简单一番话便轻巧地化解了郑懿口中的辜负圣恩藐视皇室的罪名,大将军只是回以前的府邸养病,同样是府内,不过不在大将军府而已。郑懿心想这人也不简单。
一路无言。
不多时,郑懿来到一处茶厅,心想这应是府内待客之处,厅内并无太多装饰,只在屋角处摆了几瓶鲜花,气味芬芳清淡,倒也十分雅致。
郑懿坐下,随侍的丫鬟端上一盏茶。那人这才出声问道:“公子贵姓?”
“郑。”郑懿并不多言,径自抿了一口茶,只觉香味似浓又淡,入口芬芳,笑道,“这茶倒是好茶,只是在下往日未曾喝过,请教白先生这是何茶?”
对方闻言神色明显一顿,神情中似有落寞,但马上又恢复了自然,“郑公子不是丽都人吧?丽都人士皆爱赏焚云,饮焚云,这正是焚云花茶。”
说完他便起身,摆了摆衣袖,“将军大约午时之前会回来,郑公子若是无聊,可在府内四周走走。”
看着那道离去的白色身影,郑懿心里有几分疑惑,但此时却也无解。喝了一口茶,郑懿看了眼一旁随侍的丫鬟,问道:“听闻大将军在府内种植了一满院的极品焚云,不知……”
那丫鬟十分吃惊地看着郑懿,诧异道:“公子不知那一院的极品焚云是白先生所种吗?”
今日阳光和煦。郑懿正沿着茶厅外小湖边的那条小路往前走,心里暗暗寻思着刚才那丫鬟说的话。原来这白先生是大将军的老师,很得将军敬重,是以在将军府地位颇高,有自己单独的住处。
郑懿初至丽都便听说了这北燕的少年将军莫玦,莫玦乃行军天才,年仅十七便已官列骠骑大将军。自古行高于人,众必非之。莫玦少年得意,自是招人嫉恨,可这他非但不加收敛,反而很是瞧不起朝中那些迂腐的官员,言语举止更是放荡不羁。曾有朝臣因此而弹劾他,却无疾而终,实在是此人平时放纵,但在行军打仗这一点上却无人能及,治军严谨,掌管北燕三军,众人虽不喜他的无礼,可北燕却也还是要仰仗于他。
从这一点看来,郑懿还是挺欣赏莫玦的。想起那日自己抢了他的玉佩,想必他一直怀恨在心,若非必须回朝,恐怕掘地三尺也是要将她找出来的。郑懿不禁一笑,但心中又惑,这样一个狂妄的人却如此地敬重一个老师,郑懿心中更是好奇,这白先生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心里揣着思绪,也不知行了多远,郑懿抬眼,蓦然瞥见前面不远处的院落门上写着云兮院三个大字,那字体飘逸隽秀,行云流水,笔画畅快,让人深觉这写字的人应也是潇洒不羁之人。
郑懿停下脚步,原来她不知不觉竟行到了这里。
云兮院,正是白先生的住处,那里面种着那一院传说中的极品焚云花。
郑懿看着这个外表看起来十分普通,甚至有些陈旧的院子,脚下却没有往前再走。即使她对白先生感到好奇,却也不想窥探别人的秘密。
沉思片刻,郑懿转身欲走,却闻“吱呀”一声,云兮院的木门竟打开来。
从里面缓缓走出一道白色身影,郑懿微怔,她没有想到会正好见到他。
白先生站在门边,手里执了几枝娇艳的焚云花,那火红的颜色衬着他一身白衣显得花朵更加美艳,但却依然掩不住执花人身上那份仿佛经年累月,用时间沉淀下来的沉静的气质。
郑懿只觉得这个人身上有一种不被人打扰的沉静,似乎什么事在他眼里都不重要。
她没有说话,站在原地,静静看着面前的人。
却见那人在见到她那一刻面上闪过一丝慌乱,就连执花的手也不禁有些许颤抖。郑懿撇开心中的些许疑惑,也不去看他神色有变,只朝他略微颔首,微笑道:“白先生。”
闻言,男子的身体一震,手里的焚云竟“啪”地掉落在地上,但他却像是没有看见,只是直直地看着郑懿,眼底涌动着惊涛骇浪,却又像是要生生地将其压入心底,但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朝郑懿走来。
“白先生,你的花掉了。”压下心中的异样感觉,郑懿冷冷地出声。
男子闻言脚步一顿,神情蓦然清明过来,低着的面上有几分自嘲,又或是几分失望。他抬起头看向郑懿,自嘲地笑了笑,这才神情萧索地转过身,蹲下,一枝一枝将地上惹了灰尘的焚云花捡起来,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抚去花瓣上的尘土,珍惜得仿佛在对待自己的爱人。
等他再站起身的时候,他脸上却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好像方才那个抑制不住自己情感的人根本不是他一般。郑懿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他却没有再回头看郑懿,只抱着花迈步朝云兮院走去。
郑懿也不多言,转身往回走,没有看到身后站在云兮院门里的那男子此时正转身深深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那目光追随着她,带着十分复杂的感情,有思念,有压抑,更多的是掩不住的萧寂和落寞。
被那样一道目光注视着,郑懿虽没看,但却不是没有感觉,只是她向来理智,她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女,她能看出这名暖如春风,淡如秋菊的男子心中大抵是藏着一段刻骨铭心的故事,也许这个故事里关于焚云花,甚至这故事里有人跟她有关,但是她却与这个故事无关。
如此想,郑懿心潮微定,但仍是觉得心里一阵烦躁冒了上来,郑懿脚步一转,换方向往将军府的大门走去,此时她心情少见的不舒服,一时间也没了见莫玦的心思。
郑懿将手拢入袖中,不小心触碰到袖中玉佩,手指紧了紧,又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