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懿最终同意了李扶月的提议。虽然心里有些怀疑眼前这个生得玉姿风华的人到底会不会捉鱼,但是他嘴里所说的那处瀑布她是知道的。
这一点看来,这厮倒也没有骗她。
郑懿坐在椅上无聊,便起身在李扶月的屋中四处走走,发现屋里各角落都置着一颗夜明珠,怪不得她觉得他的屋子格外亮呢,郑懿撇了撇嘴,真奢侈!
移步到窗边,窗前挂着白色轻纱正随着夜风微微掀动着。
窗下有一张贵妃榻,榻边摆着一张小茶几,茶几上有一卷书册和一只玉壶。
看到那只玉壶,郑懿的眼睛立即亮了亮,心里腹诽,李扶月可真是个小气鬼,白天还骗她这酒只有一壶了,瞧瞧这是什么!
郑懿毫不避讳地脱了鞋爬到软榻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来,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举目遥望夜空,一轮下弦月正弯着钩子嵌在夜幕中,仿佛要从人间钩点什么上去似的。
郑懿惬意一笑,李扶月可真是会享受啊,举杯邀明月,这样的意境她如今算是体会到了。
刚凑近酒杯便闻到一股浓浓的酒香味,嘴里一馋,仰头喝了下去,依然是清冽可口的口感,即便一饮而尽也没有任何不适。
郑懿满意地咂咂嘴巴,又提起酒壶满上一杯,顿时忘了她自己说的那句喝酒误事的箴言。
喝了两杯酒,郑懿又随手翻了翻茶几上的书,是本山河志,读了几页就蓦然觉得头有点晕,思维有些不清醒了。
所以,当李扶月拎着一条鱼回到流香榭,一进屋,灵敏的嗅觉便闻到一股酒味,再看去,便看到了正懒懒地躺在他的软榻上的郑懿。
提着手里的鱼走到窗边的软榻前,顿时扑鼻而来一股浓浓酒香,视线扫过茶几上动过的酒杯酒壶,以及那本被翻乱的书卷,李扶月失笑地摇头,这小丫头居然又喝酒了!
“快走开,一股腥味!”郑懿半醉半醒间挥手斥道。
呃…李扶月更是哭笑不得,这是在嫌弃他?
清了清嗓子,李扶月提着那条已经被开膛破肚清洗过的鱼往郑懿跟前晃了晃,对着她朗声道:“鱼我抓回来了,你若是嫌腥,就别吃好了!”
听到有吃的,郑懿顿时有了一丝清醒,坐起身来,打量了面前的人一眼,发现他手中真提着一只恐怕有五六斤的大鱼,眼眸顿时发亮,从李扶月手中一把夺过鱼,“这鱼我来烤!”
前世军队野外训练时经常会有抓鱼抓野鸡考来吃的,郑懿很自豪,因为她的手艺向来最好,从未被超越!如今到了这异世,看到这条鱼,她居然莫名地有些想念前世军队里的生活。
思及此,郑懿心中嗤笑,前世她想尽办法想要逃离的地方,如今竟有些想念!真是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
李扶月站在原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无可奈何地苦笑一声,伸手拿起小几上的酒壶和两只杯子这才迈步跟着往郑懿的方向走过去。
待李扶月走到郑懿身边时,才发现她已经将鱼穿好架在一堆柴火之上了,此时正趴在地上,费力地用打火石“啪啪”地打着火。
可是过了良久也不见柴火燃起来,郑懿失望极了,坐直了身体,将打火石抛到一边,闷闷不乐地哼了一声,真是讨厌这连个打火机都没有的古代!
李扶月蹲下身,默默地捡起被郑懿扔在一边的打火石,两手捏着它们,然后敲了一下。郑懿只看到一道火星子闪出来,落在了她垒起的干柴上。
只闻“哧”地一声,那柴草居然就“哔哔啵啵”地燃烧起来了!
郑懿惊异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双眼直盯着正拿着打火石的那双手,这双手会抓鱼,会剖鱼,还会生火。郑懿不禁抬头疑惑地看着李扶月,他不是一国丞相,做丞相之前应该也是贵富公子,怎么好像对这些活儿很熟练似的?
“看着我做什么,仔细你的鱼烧焦了。”李扶月放下打火石,也没有看郑懿,自顾自地坐在一旁的草地上,端起刚才带出来的酒壶,竟自酌自饮起来。
郑懿将鱼翻了面,便凑到了李扶月跟前,伸手拿起另一只杯子举到李扶月面前。
李扶月眉头一皱,似乎不愿地看向她,“我真是从未见过像你这么爱喝酒的女人。”
郑懿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姿势依然不变,抬眸看着他,示意他少啰嗦,快倒酒。
她倒是反客为主了!李扶月心中暗想,手中一倾,醇酒倒满了郑懿手中的酒杯。
将酒杯凑到鼻子前,郑懿惬意地闻了闻,斜睨着李扶月,笑问道:“你不是说这酒只有一壶吗?那这是什么?”
“我哪里知道你会大晚上跑到我房里来,这一壶本来是留给自己的。”李扶月摸了摸鼻子,似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即又正色道:“不过你只能饮这一杯,再多的是没有了。”
郑懿翻了个白眼,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一杯就一杯,真小气!
扬起手,一口将杯中酒饮尽,郑懿头也不回地坐到自己的烤鱼面前,不再理会在一旁喝酒的那个小气鬼。而“小气鬼”李扶月则看着郑懿的坐在火光边的身影,讳莫如深地笑了笑。
不多时,郑懿只觉得头晕,这才想起白天的时候她似乎也是喝了三杯就醉了…
“那本青凤心经你看了么?”李扶月突然开口道。
“没看。”一下午都因为喝了他那三杯酒睡觉去了,哪里还有功夫看书。郑懿皱着眉头,揉了揉太阳穴,意图使自己醒醒酒。
再抬起头时,却发现不知何时李扶月已站在她面前,郑懿眨眨眼,好奇怪,李扶月莫非还有分身术不成,怎么一下变成了三个?
“你不是想学轻功吗?我教你吧。”李扶月看着面前这已经醉得差不多了的少女,看她眼神迷离,面上也染了酡红,不禁暗笑,这丫头酒量这么差还爱喝酒!
“不用你教我,慕容煜会教我。”郑懿虽是醉了,但神智里却还是知道李扶月在跟她说什么。
慕容煜不是答应了教她轻功嘛,那无隐老头儿也送了本内功秘籍来,郑懿潜意识里只觉得李扶月狡猾,便开口拒绝,谁知道他安得什么心!
面前的火仍然在“劈劈啪啪”地烧着,李扶月见她虽然醉了却依然不忘翻动她的烤鱼,一时哭笑不得,轻声诱哄道:“懿儿,我的轻功可比七皇子厉害,刚刚你也是看到了的。”
郑懿闻言果然神情一顿,仿佛陷入思索,正在李扶月以为她就要点头之时,郑懿思忖了良久,这才终于得出了结论,只见她微微摇了摇头,开口道:“你的轻功只是样子比较漂亮!”
…李扶月顿时黑线,他的轻功只是比较漂亮!?他决定要换一种战术,这样下去他没说服她不算,可能反被她先给气死了!
李扶月此时不再多言,直接一把就将郑懿拥入怀中。
郑懿只觉身体猛然一动,下巴被重重地撞在什么上,正要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却忽然感觉身体失重,耳边有呼呼的风迎面吹来。
立时心中一惊,郑懿的酒也被吓醒了几分,她此时人居然已在半空中,她下巴刚刚撞上的不是别的,正是李扶月的肩膀。
等等,李扶月的肩膀?那她岂不是…郑懿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李扶月怀里,更过份的是,由于刚刚飞起来时受到了惊吓,她此时整个人都紧紧地缠在某人身上!
“懿儿可以不要抱得这么紧么,不然就要掉下去了。”李扶月话中仿佛在叹息,但郑懿分明感觉他是在偷笑,身体还一抖一抖的。
可恶!郑懿此时双手正环在李扶月肩上,想挥拳头但又生怕自己掉下去,不敢松手,只得在心里将李扶月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
此时抱着郑懿的李扶月自然能读到怀中这丫头心里的想法,失笑地摇摇头,问道:“你想好了没有,要不要我教你?”
郑懿这才想起方才自己拒绝李扶月教轻功的事,顿时疑惑道:“你干嘛非要教我?”
“你想好了吗,再不想好,下面你的鱼可就要烧焦了。”李扶月对郑懿的问题充耳不闻,反倒好心提醒她的鱼还在火上烤着。
见郑懿不答话,李扶月又接着道“我的轻功与慕容煜的套路不同,你多学一种也没有损失啊!”
这就是传说中的威逼加利诱吗?郑懿心想李扶月作为一朝丞相,倒是将这权谋之术用得游刃有余。
“我学就是了。”咬咬牙,郑懿使劲儿瞪了李扶月一眼,不过他说得倒也没错,多学一种她也不损失。
脚一着地,郑懿迅速从李扶月身上逃离,并站得远远的。李扶月见她面上似有不自在,不禁大笑,低头捡起架在火上的鱼递给郑懿,“吃饱了再干活儿!”
郑懿看了眼烤得正好,正“滋滋”地冒着香味儿的烤鱼,额角却顿时冒出黑线,什么吃饱了干活,好像她是他的仆人一样…
没有伸手去接烤鱼,郑懿理了理衣服,这才抬头看向李扶月,此时回到了地面,郑懿的理智也回来了些,郑重地说道:“给我一个非要学你的轻功的理由。”
李扶月却忽然一笑,“你可是我的贴身侍女,我的侍女不说保护我,自保的能力还是要有的。”
郑懿闻言一愣,她记起两个月前在天裕的时候,她和李扶月好像是有过类似的交易,他帮她保守她身负异能的秘密,并答应不杀她,她也答应帮他守住他杀了宁王的秘密和做他的贴身侍女。
对于李扶月的话,郑懿不置可否,但思虑片刻后却开口道:“我以为我已经让萧十四将话转达得够清楚了,只要你没有害我之心,我不会成为你的威胁或者阻碍。”
听到这话,李扶月的身体却突然僵了僵,脸上的笑意也凝固了。
他盯着郑懿看了良久,嘴角突然泛起一丝笑意,郑懿却分明从他的笑容里看到一分自嘲。
他开口,说出的话也霎时变得冰凉,“你说的没错,是我多事了。”
话毕,李扶月手中遽然一松,那叉在树枝上的烤鱼顿时掉进了火里。他不再看郑懿,施然转身,大步地迈进了屋中。
郑懿看着眼前烧得更旺了的火势,也不知自己现在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儿,只觉得心里莫名一阵烦躁,郑懿不禁抓起地上那壶李扶月忘带进去的酒直接喝了起来。
白天那三杯酒让她醉了一下午,而今晚喝的三杯酒,若非被李扶月那么一吓,想必她此时也是醉过去了,而此刻,她却只觉得越来越清醒,喝再多酒也是不管用的了。
其实,李扶月对她不坏,她看到他杀了宁王他都没有杀她,等到了北燕,她要九尺鸳鸯刀他就送了来,如今又要教她轻功。
算起来,李扶月从头到尾就没有做过一件对她不利的事情,但是郑懿却想不出他要如此对她的理由。
郑懿心知,这就是她一直防备他的真正原因了。她来到这个世界,没有一个相信的人,对于周身潜在的危险,她都不得不防备。
这便是她的不得已。
甩下了酒壶,又将火踩灭,郑懿最终都没去看那灰烬里被烧成焦炭的烤鱼。果断地抬起脚步,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回走去。
夜间风起纷飞,吹动流香榭窗前的白色纱帘,窗外的天幕上月依然亮,星依旧闪。
纱帘后面站着一道人影。
他眉尖微皱,久久地站着没有动,双拳握在腿侧,似是在忍着什么。
他看着窗外那女子将一壶酒喝干,又将酒壶丢弃在草地上,然后踩灭了柴火离去的背影,紧握的手掌这才又渐渐松开了,他神色间也仿佛如释重负,却又仍凝着一缕轻愁。
“你在想什么?”一道小小的身影从屋外慢慢走进来,声音如往常般平淡无味。
李扶月却没有看他,“一切都布置好了?”
“好了。”无弥无声地吐出一口气,眼睛凝视着这个面色冷峻的男子,“你…”
李扶月此时却不再言语,淡淡地转过身,清瘦的背影走进了内室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