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将我们全家这些年来用辛苦劳作换回来的省吃俭用存下来的三千多块钱拿出来(为什么说是我们全家辛苦劳作换回来的钱呢?因为我们三兄弟除了在学校读书的时间意外,当一回到家中,就会帮助父母亲放牛、割草、种庄稼等),给陶老二买了一口大棺材和一套崭新的绸子衣服、裤子及鞋子后,就只剩下一千块了,要赔偿陶家的六千五百块钱就不得不让他头疼。
最后,父亲把圈里的两头红牛牵去卖掉,一头卖得一千二百块,另一头卖了八百块,筹够了两千块。可是还差四千多块钱。父亲每天愁眉苦脸,转眼一个星期的期限已到,他无奈只好奔走于很多家亲戚去借钱。最终在我三姨妈家借到两百块,在我二舅家借到了五百块,又去我幺姨妈的大儿子和二儿子家共借了一千块,加起来共有一千七百块。
父亲把借来的这些钱连同卖牛的钱凑起来,共筹到三千七百块,却依然不够赔偿陶家。无奈他又把圈里的一头半大猪卖了,卖得三百五十块钱,终于筹到了四千多一点。但是还不够赔偿陶家。最后父亲只好以百分之五的利息额跟幺姨妈家借来了两千块钱的高利贷,再把楼上的一千斤玉米卖掉,卖得了五百块钱。就这样东拼西筹的,父亲终于筹齐了赔偿陶家的六千五百块钱。
整个事件从头到尾共花了我们家一万三千块钱左右,家里的粮食、肉、油、饭、菜……等等一切也几乎被苗族人吃了个精光。我那本来就不富裕的家庭瞬间变得一贫如洗了,父母亲欠下了一屁股高利贷不知何时能够还清。
也许一万三千块钱对于一个富人或者城市人来说只是个小数目,连毛都没有拔掉一根。但是对于一个贫困山村的农民家庭来说;一万三千块钱简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是作为一个农民家庭的命根子呀!
面对一贫如洗的家,走投无路的父母亲只好求助于在毕节城里工作的父亲的表哥我的表大伯。后来表大伯给母亲在城里一家洗车场里找了一份洗车工作。
这份工作很辛苦,一天需要上班十二小时,工资也不高,一天的工资十二块,一个月下来勉强可以赚到三百六十块钱。但是对于现在我们的家,对于母亲来说已经是份难得的工作了,她没有什么资格挑剔。
冬月初的一天清晨,细雨蒙蒙,寒风呼呼,天还没亮时,母亲就已经起床了,背上旧行装,打上手电筒,步行到遥远的姑开街上去赶直达毕节的班车。
临走前母亲来我们读书的驻扎处地下室里给我们打了个招呼;她触目伤怀地对我们说:“儿们!妈要去毕节打工了,你们在家要听你爸的话,不要吵架,要好好学习。妈到了过年的时候就回家来看你们啊……”
我只是难过地说了一句,“妈!你放心吧……”
母亲背着一背篓破烂的行李,恋恋不舍的走了。
中午时分,母亲到了毕节城里,她先找到了表大伯。
表大伯把母亲带到洗车场里,面见了洗车场的老板。老板把母亲带到洗车场隔壁的一间地下室里。地下室破烂又潮湿、黑暗又闭气。
洗车场的老板把母亲带进地下室后对她说:“我们这里是包吃包住的,本来是有五个洗车工的,但现在天气太冷了,他们都辞工回家过年去了,现在洗车场就一个老大姐(洗车工),以后就你们两人一起洗车吧,工资一天十二块,活很辛苦的哦。”
?“没得事嘞,我不怕辛苦。那我下午可以上班了吗?”母亲把背上背着的那一背篓破破烂烂的床单和被套以及几件破旧衣服放到靠墙脚的一张空床上,直起身子来问老板说。
“当然可以嘞,不过今天实在是太冷了呀,你还是明天上班吧,今天先休……”
“没事没事,我下午就上班了吧。”没等老板说完,母亲迫不及待地抢着话去说。母亲心里想:现在我们的家,是多么的需要钱啊,能早点上班可以多赚半天的工资呀!
“那好,你下午就去洗车场洗车嘛。以后你就和住这里吧,我就先走了。”说着老板离开了。
在冬天,毕节城里的气候冻得寒冷刺骨,如果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人们几乎足不出户,在自家屋子里围着一个煤火炉烤火,城里穿越的车辆也少之又少。因此洗车场里也没有几个工人上班。
其实这么冷的天,工人们也不愿意在那寒风呼啸的洗车场上弄那几乎冻得结了冰块的自来水,所以都走光了,只留下一个看场子的老头子和一个洗车的老奶奶。
中午一点半时,母亲来到洗车场里报道,洗车场里果真就只剩下一位看场子的老头子值班、一洗车老奶奶(洗车工)替客人洗车了。
那位对工作熟练的老奶奶(洗车工)教会了母亲怎样洗车、怎样给车美容后,也就回去找老板结工资走人了,把洗车场交给了母亲。
母亲在洗车场的院子坝里等了两三分钟,就有一辆轿车开进洗车场来。轿车除了前面看方向的玻璃窗外,几乎整个车身都沾满了烂泥浆。
母亲打开自来水管的闸阀,水管里猛烈地冲出了冷冰冰的夹杂着冰块的自来水,自来水滴水成冰,冻得母亲的手脚刺骨般的疼痛难忍。可母亲却不退缩,认真地用水管对着车上的烂泥浆冲洗。冷冰冰的自来水有力地冲击在车身上,溅起了黄而黑的污泥水,污泥水随着车身流淌在地上,车轮上。有些烂泥水溅起来反弹在母亲的手上、脸上、头发上、以及身上。
十几分钟过后,那些从车上反弹回来的烂泥水几乎把母亲整个人的身体全部打湿了。母亲冻得直打寒颤,双手冻得红肿,她忍不住停止了一下冲洗,双手交融在一起搓了几下,那车主就不高兴的对她嚷嚷道:“你给我快点洗啊,这天那么冷,我等不起你哎。还有我要赶时间,你给快点快点……”
“哦,好的。”说着母亲又急急忙忙给他冲洗车身。她把车身上的烂泥浆冲洗完毕以后,接着又用毛巾擦遍整个车身,擦完后又给汽车做美容工作……她头顶寒风,埋头苦干,辛勤地劳作,终于花了一个钟的时间,才把一辆轿车洗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
刚刚洗完这辆轿车,接着又开进了一辆大巴车,母亲照常忙忙碌碌冲洗着,不屈不饶地做着她的工作。努力洗着那一辆又一辆开进来的各种汽车,天气虽然寒冷刺骨,但母亲并不觉得冷,并不觉得苦,因为她是多么的希望早日还清我们家所欠的债啊!所以她拼命地跟这严寒的气候抗战,努力工作再工作……
四十天过后,眼看就要过年了,母亲才想起她在离开家前曾跟我们说过的,她会回来陪我们过年的。于是就去找洗车场的老板辞了工,老板给了她四百八十块的工钱后,她回到地下室里收拾起那些破烂的行装,用她的大背篓背上,便踏上了返回乡下的班车。
?过了年后不久,我们三兄弟又开学了,母亲把她从毕节城里打工挣来的四百八十块钱拿去替我们交了书学费以后,连租房费都不够了,于是我们只能走读了。早出晚归,每天清晨,天还不亮我们就必须起床,随便弄点酸汤包谷饭吃下肚子中,然后背上书包步行到离家要走两个钟头的学校去读书。
由于学校离家太远,中午我们不能回家吃午饭,也没有钱买吃的,只能每天硬饿着肚子上课,待放学后空着肚子回到家后,才勉强吃上两碗酸汤包谷饭,还不能够吃饱。
看着家中光景一天比一天地惨淡下去,父亲与母亲商量,决定由母亲在家看管我们三兄弟,由父亲漂泊到了遥远的广东中山去打工。
父亲去到广东中山后,在我一位大表哥的介绍下他勉强进了一家砖厂做小工。
砖厂的工作很苦、很累,父亲每天重复着早晨起来,在火辣辣的阳光照射下,用一辆手推车从打转场装满了一车沉重如铁的砖块,然后又推着一车砖块到很远的晒砖场去晒干,再把晒干了的砖块装在手推车里,推回到打砖场堆放好。
干这样的体力劳动把父亲累得满头大汗,但他却不会停下来休息几分钟,依然流连忘返地在产砖场和晒砖场之间忙碌地奔波着,是多么的想早点赚到钱啊!
一个月以后,砖厂老板给工人们发工资了,没想到父亲的工资是最高的,父亲很开心,相信付出一定会有回报,于是他更加卖命地劳作。
又过了几个月以后,父亲终于还清了家中的部分欠款。可这个时候的他却十分想念家乡、想念我们几兄弟和母亲,便又辞工了,又从广东返回到家乡。
回到家后不久,父亲打算去找爷爷借点钱来作为本钱,想继续做牛马买卖。
这时的爷爷,已经一个月有了一千多块钱的退休工资,所以父亲就想从爷爷的身上打主意,他坐在爷爷家的煤火炉旁边,可怜巴巴地对爷爷唠叨着说:“我在广东的做的活路实在太苦了,加上三个娃娃正在上学,我对他们放心不下,所以就回来了。但回来后又没有出路,我家欠的钱现在又没有还清,再跟别人借钱也借不到了,所以我想跟您老借两千块钱来继续做牛生意,你放心,我要不了几个月就会还您嘞。”
“你以为老子只有你一个人(儿子)啊?我要是把钱给了你,他们小的几个(几兄弟,指我的四个叔叔们)会盯(不服气)。到时候他们又来吵我的耳朵(贵州方言)。”爷爷想了想,没好气地说。
“爷!您就放心吧,这钱我一定会还您嘞,他们小的四兄弟有那样理由盯(不服气)我。”父亲低三下四地央求爷爷说。
爷爷犹豫了好久,终于从他家柜子里面陶出了两千块钱递给了父亲,这样说道:“刚好就两千块钱,你拿去嘛,等你做生意赚到本钱后,一定要还给老子啊,免得到时候他们小嘞几个说老子为老人的做事不公平。”
父亲没有说话,点点头,高兴地接过钱来,迅速走出了爷爷家的家门。
第二天,父亲带上从爷爷那里借来的两千块钱,去到“阴底牛马街”买来了一头母牛和一头小公牛。
第三天,他把买来的两头牛牵到“凹梳牛马街”上,买得了两千六百块,净赚了六百多,来了个开门红。父母亲都高兴高兴极了,心想:“在不久的将来,我们家一定还会东山再起、发家致富的。”
至从跟爷爷借得两千块钱起,两个多月过后,父亲连本带利一起有了三千八百多。他很高兴,对未来充满了信心。于是他又开始打起了精神,每天起早贪黑、早出晚归、到处奔波着买卖牛马。
端午节过后的一天,父亲如同往常一样,带着他尽有的三千八百块钱步行到“阴底牛马街”去买牛。
在阴底的牛马街上,父亲,磨破嘴皮子和很多位卖主讲谈价钱,但那些卖主喊价都很高。转悠了半天不曾买下一头牛马。但他却不甘心就这样空手而归,于是在牛马街上继续转悠着,努力着跟一个又一个的卖家讲价钱。
他是多么希望能够买到一头便宜点的牛啊,可是眼看天都块黑了,还他还是没有买成功一头牛。
父亲有些失望了,灰心丧气地坐在街边的一个大石头上,点燃一只香烟,吧咋吧咋地抽起来。
正打算空手而归的时候,一个老头向他走了过来。那老头六十岁左右,头上戴着一个旧布毡帽,脸上的皱纹痕痕道道,右手里面也夹着一只点燃的香烟,时不时把手中的香烟含在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又吐出滚滚浓烟。他跨着大懒步走到父亲的跟前,对父亲微微一笑。便侧身坐在父亲的身旁。
不一会儿老头便与父亲拉上话了,他懒洋洋地从衣兜里掏出一盒纸烟,再从烟盒里面抽出了一支烟递给父亲,淡淡地问道:“兄弟!你是买牛的吧,今天买到没有?”
“今天的牛价太高了,转了大半天,一个(头)都没有买球到。”父亲接过他递来的烟,用贵州话对他说道。
“哎!今天的牛价是太高球了。”老头叹口气说。
“你也是来买牛嘞?”父亲望了他一眼,问道。
“嗯……”?老头把手中的烟头扔在地上继续说:“对了,听说下面山坡底下有家人的牛要买,要不我们(俩)一起去他家看一下买得成不?”
“好啊,走走走,带我去看哈嘛……”父亲高兴地站起身来,迫不及待地说道。
???“嗯。”?老头点点头应了一声,也站起身来领着父亲朝他所说的那家人走去。
两人相跟着走下街道口,走在蜿蜒盘旋的山沟小路上,一边拉起了闲话。老头说:“我听说那家的牛大得很,可能要两千多块钱才买得成嘞,你带了多少钱,够不够买?”
“我带了三千多,先去看一下价格如何再说。”父亲如实说道。
“听说价格应该还可以,一定有钱赚嘞”老头答道。心里不由得按自庆幸终于掉上大鱼了。
“哦,那他家还有多远?”父亲又问。
“就快到了,那边山底下的第一家就是。”老头指着前方的一个山头回答道。
“……”
渐渐地,老头把父亲引进了深山老林里面,父亲这才感觉越走越不对劲,正想逃跑时,从山路边的玉米地里窜出四个青年男子汉,他们一起扑向父亲的身体,两个大汉从父亲的左右两边各自抓住了他的手臂,一个则从后面用手掐住他的脖子,使他动弹不得。又有一个手里拿一把着白晃晃的匕首,吼斥父亲往玉米林里钻去……
他们把父亲押到玉米林的最深处。那老头也跟着一起去到玉米林里,这时父亲才知道原来这老头和他们是一伙的,可惜为时已晚,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在玉米林的深处,一群凶神恶煞的年轻男子围着父亲,他们要求父亲把身上的钱全部拿出来,父亲不肯,努力地争扎着。于是拿匕首的那个人就跳到父亲的面前,把白晃晃的匕首顶在他的胸前比划着,大声吼道:“快把钱给老子交出来,要不然老子一刀捅死你……他都没有?”
“我没有……没有……钱呀,真的没有……”父亲有点胆怯,争扎着的、哆嗦着低声说道。
“你****,你敢说没钱。刚才你还跟老子说有三千多块呢。最好跟我们老实点,不然今天就弄死你算球。”老头威胁父亲说。
父亲不敢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的反抗着。
“别动,给老子们老实点,快把钱交出来饶你一条狗命。不然……哼哼……”押着父亲的那个歹徒黑煞煞地吼道。
“别给他废话,你们几个给我用力压住他,老子过来搜。”那老头摸手摸脚,干脆冲上前来吩咐道。
于是几个大汉一起使劲,把父亲按倒在玉米地里。
老头两步走上前来,从父亲的衣兜摸到裤兜,始终摸不到一分钱。老头火了,便凶神恶煞地一巴掌扇在爸爸的脸上,问道:“妈的,快说,你的钱放装在哪点了?”
父亲胆怯得不敢说话,那老头还是继续搜身,从头搜到脚,连父亲的鞋子都被他脱下来搜了个遍,还有没有搜到一分钱。可老头并不甘心,继续在父亲的身上到处乱摸。
当他的手无意间摸到父亲裤裆底下时,突然感觉父亲裤裆里的内裤里面硬邦邦的好像装有什么东西,于是他高兴地说:“噢,原来你把钱在装内裤里啦。妈的,还算有点小聪明嘛。”
“哎——”父亲无奈地长长地叹了气,一切都玩了……
“来把他的裤带解开,把钱拿出来就绕了他狗命算球。”老头吩咐拿匕首的歹徒说。
拿匕首的歹徒把手中的匕首扔在地上,上前来解开父亲的裤带,从父亲的内裤兜里掏出三千八百块钱来后对大伙说:“妈的,终于有钱啦!走我们分钱去……”说着一伙人瞬间消失在玉米林里。
父亲有气无力地从地上站起来,系好裤带,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穿上鞋子,再走出玉米林来,沿着蜿蜒盘旋的山路失魂落魄地返回到街上去报派出所。
父亲找到了派出所,把整件事情的前前后后告诉派出所的所长。
所长问父亲:“你还记得抢你的那伙人的相貌吗?”
“记得记得……”父亲有气无力地说着。
“那好,我叫几个人带你到街上去找一下,看能不能认出他们来。”所长说。
派出所里的几个人领着父亲,满大街去认人。可即便他们走遍街头街尾,根本寻不着歹徒的影子。
眼看天已经块黑,父亲只好放弃寻找歹徒,绝望地往回家的山路赶来。他失魂落魄地走在回家的山路间,心中万分悲痛不用多说。
只说父亲一路走来,怨天尤人地想了很多:“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刚遭了人命,倾家荡产的,欠下了一屁股债,到如今债还没有清。我只好又借点钱来做生意,你都要跟夺了去,难道这是我上辈子造孽太多了吗?老天爷!你还嫌我吃过的苦头不够多吗?你觉得我不够苦,不够累吗?我从小到大卖命地苦(劳作),还不是为了钱……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般折磨我啊?我实在顶不住啦!我这大半生以来,辛辛苦苦,省吃俭用赚得的几个钱不容易呀?你为什么……?老天!接下来我该怎么办?老天……!”
父亲在心里悲天伶人地喊天喊菩萨,可一切都是那样的飘渺、那样的不现实啊!如今他的钱没有了,接下来的路该怎么去走,他根本找不到明确的答案。
他就这样失魂落魄地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我家侧面的山坡底下了。这时父亲感觉四肢无力,更不知道回到家中如何面对母亲,于是他钻进山坡底下路边的一所坟堆里躺了下来,眼泪夺眶而出……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天空瞬间变得乌云密布,四周刮起了飕飕的清风,吹得坟墓周围的玉米秆子哗啦啦作响,似乎马上就会有一场大雨。而这一切对爸爸来说,都已茫然,他静静的躺在阴森森的坟墓堆里,默默地流着眼泪,触目伤怀,思绪万千……
他总觉得自己的命运不好,这么多年以来他没日没夜地辛勤地劳作,默默地付出,总希望自己的老婆和孩子们能够过上幸福的生活,有个快乐而美满的家,然而命运的捉弄往往使他无可奈何……他现在真想一头撞死在身旁的墓碑上一了百了。
正当父亲连想死的心都有的这候,我二舅的二女儿我的二表姐从地里割猪草回来,经过坟墓边时发现了父亲,二表姐走过父亲的跟前,亲切地问道:“四姑爹!你咋啦?天都快下雨了你咋还睡在这里啊?”
“我……我的钱今天在阴底钱着(被)人家抢了,一天到黑没有吃到东西,走到这里就饿得四肢无力了……”父亲勉强欠起身子,难过地说。
“啊……咋会……哎!那我牵(扶)你回家去嘛。”二表姐把背上背着的一兜兜猪草放在地上,把父亲扶起来说。
一进家门,正在忙家务活的母亲见状,惊讶地问:“你……你咋了,咋会要小二(二表姐)牵(扶)你回来?”
???父亲没有回答,他脸色苍白,有气无力地走过煤火炉旁边的床上躺了下来。
???二表姐对母亲说:“我家四姑爹说他在阴底买牛嘞钱着(被)人家抢了,他一天到黑没有吃东西就回来,他走到沿沟脚下的坟坝坝边就倒在哪里走不动了。我看到了他,才把他牵(扶)回来嘞。”
“啊……”母亲像是挨了当头一棒,全身无力地瘫坐在煤火炉旁边的旧椅子上目瞪口呆。
二表姐见他们心情不好,就不再多打扰他们二老,她退出旧屋,去了沿沟脚下的坟坝坝边背她的猪草。
母亲坐在椅子上呆若木鸡。愁眉苦脸地呆了好一会儿,才眼泪旺旺地说:“天!我家这是啥运气呀……!”
渐渐地,父母亲都伤心地哭泣起来,突然母亲好像想起什么,抱怨道:“老妈(奶奶)的坟山埋得好好嘞,可是老爷偏偏要给她立碑……我……惹我鬼火绰就扛大锤把那块碑打掉算了。”
这里的老妈指我的奶奶,在我奶奶死去不久,我爷爷为了纪念奶奶,在奶奶的坟墓前给她塑了一大块石碑。按照家乡的风俗以及迷信,如果立碑的日期没有看好或者碑上的文字刻错了的话,是会影响后代子孙不顺利、运气不好以及不平安等等。
后来父亲找来了阴阳先生仔细研究,果然研究出我奶奶的石碑上确实刻错了一个字,所以母亲这样怒气冲冲地说道。
晚上放学回到家,我和二弟相跟着钻进房来,看到的是父亲脸色苍白地趟在煤火炉边的床上,母亲坐这煤火炉边一把鼻子一把泪。
见他们如此伤心,我们也不好多问,就默默地坐在煤火炉旁边,这时母亲抽泣着埋怨父亲说:“你个大男人嘞,连点钱都保管不好,还要让人家抢去了。哎!这日子咋过得下去呀!我现在啥都管不了啦!我明天就跟他们一起去广东打工,三个小娃交给你了,管你们在家咋样……”??
我们村里有几个妇女在广东朝阳打工,几天前因有点事回家来,她们明天又要返回广东朝阳去了。昨天母亲就知道他们返回的消息,临时打主意决定明天跟着那几个妇女去广东打工。
这时,我才明白原来是父亲的钱被抢劫了,但我又不知道如何去安慰父母亲,只是硬咽着问道:“妈,您去打工了,那我们(怎么办)呢?”
“你们……你们有你爸在家啊,他会……现在我们家落到了这种地步,我不出去找点钱来还帐……怎么办嘛……”母亲抽泣着、硬咽着对我说。
??我不再说话,也没有安慰父母亲,只在心里这样想道:“爸爸妈妈!您们辛苦了……我知道您们心里难过,可是我们家的运气不好又能够怎么办呢!你们就尽情地哭吧,哭够了也许心里会好受点……”
第二天清早,天还没有亮,我们三兄弟还在睡梦中,母亲便早早就起床了,背上行嚷,与村里的几个妇女一起踏上去广东打工的旅程。
早上起来见不到母亲,我的心里很是不高兴,便为了一件小事和二弟吵了起来。父亲很气愤,严厉地教训了我之后,把弟弟们留在家中,带上我就去地里干活了。
???在地里,我和他都没有说话,默默地干着农活。
???过了好半天,父亲突然对我说:“你妈妈都去外地打工了,你们又不听我嘞话,总是吵吵闹闹嘞,这样怎能让你妈妈放心得下呢?”
我没有说话,父亲接着又说:“咋么多年了,你妈和我吃了不少的苦(坎坷)。辛苦她了,而我却什么都没能给她,还让她一个人外出劳苦——只愿她一路顺风……”话没说完,只见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
我在心里想着:“父亲我知道您很难过,如果想哭就哭出来吧!那样您或许会好受一点……”
????我本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该怎样去说,只好继续埋头干活。其实,那么多年以来,父母亲不辞辛劳,历尽艰辛,可命运总是一直在捉弄着他们。
有句话说:“世界上本来是没有路的,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这句话很小的时候我们就听过,但具体到我们家,一个走字,却显得有多么的艰难而又沉重。那不是走,那是在泥淋的小道上跋涉、是在陡峭的三峦上攀登、更是在艰难的坎坷的人生路上挣扎……
此时此刻父亲的心里想些什么,我完全清楚。也许在他看来,母亲没有读过书,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出来,她出去会不会遇到困难!会不会……他是多么的放不下母亲一个人到外省去漂泊啊!可是事已至此,他也无能为力,只好随了母亲的意思,也只能默默地祝福她在外边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