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要推辞，但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跟自己路痴的本质，还是没有开口逞强。颜森扶她下了床，又帮她穿上鞋子。她怔怔地看着蹲在地上，极其自然地为她穿上拖鞋的男人，突然间，很想伸手摸一摸他墨鸦羽翅一般乌黑柔软的头发。只是他很快就松开了她的脚，站起身来，如最优雅体贴的绅士，礼貌而殷勤地在边上带路。她的手下意识的紧紧地握住了，像是将一个秘密永久地隐藏进了心底。
颜森叫来了服务员为张夕夕打开了房门，她晕倒时钥匙丢在了床头柜上。张夕夕开了大灯，水银一般的灯光倾泻而下，霎时照亮了整个标间。光亮总是能够给人安慰和镇定的，她觉得自己一下子又安定了下来。她再度向颜森道谢，诚恳地表达了她的谢意。
他盯着她，突然凑近她的耳朵，近乎于恋人间亲昵：“你永远无须向我道谢。”
她的脖子开始僵硬起来，只能勉强地微笑。
卫生间里头突然传来一声异响，张夕夕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抬眼去看颜森。颜森立刻将她护在了身后，缓缓走过去，伸手将床头柜上一个装塑料花饰品的花瓶拎在了手里，而后慢慢逼近卫生间，猛然一脚踹开了木板门。
张夕夕顿时很后悔刚才看他，这下惨了，这扇门不知道要赔多少钱呢！
标间自然比不上观景豪华套房，卫生间很小。除了外面的洗手台跟抽水马桶外，里面用蓝色的帘子跟一道玻璃门隔出了淋浴房。花洒底下挛缩着一个女人，身体诡异地抖动着，手指苍白，紧紧地抓着蓝色帘子的一角，身体一抽一抽的。张夕夕吓坏了，连忙要上前去询问，被颜森一把拽住了，整个人都撞进了他的怀里。张夕夕本能地想要挣扎，他收紧了手臂，于是她陷进了他的怀抱之中。他说话的热气喷到了她的脸上：“别去，不用管她。”
“可是，她情况很不好，她好像病的挺严重的。”张夕夕努力压抑住不适应的感觉，无法做到完全不担忧，她尝试着唤蒙萌，“喂！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蒙萌没有回答她，她还在不住地抽搐，打着呵欠，口角流涎，眼泪不住地往下面淌。张夕夕觉得她看上去有点儿她在医院里头看到过的癫痫发作的病人。
“赶紧送她去医院吧。”
颜森冷笑：“她现在需要的不是医生，而是药，准确点儿讲是毒品。”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冷酷，“现在只要你手头有她想要的品种，就是让她跪下来舔你的鞋子她都心甘情愿。”
张夕夕只觉得脑子轰隆隆的，天空像是响起了一个又一个的炸雷。她模模糊糊地想起了她从不离身的奇怪的烟，她模模糊糊地想起了她古怪诡异的笑容和前言不搭后语的呓语。这人，挺漂亮的一女的，或者准确点儿讲是非常美丽的一个女人，她有才有貌，她有身份有地位有金钱有能力，她过的比那些三九天没有暖气没有棉衣，三伏天没有空调没有澡间连买个西瓜消暑都拿不出闲钱的低收入人群好不知道多少倍。她天生富贵，天生完好，天生健康，她拥有那么多很多人穷极一生都无法得到的东西。这样的人，居然对生活不满足，居然需要从毒品里头寻找刺激寻找乐趣。
她无法解释自己突如其来的厌恶，极致的恶心反感与痛恨。她走过去，狠狠在女人的脸上踩了一脚，其实她穿着的是软底的拖鞋，即使用力，也没有多少伤害力。她拿出手机拨打120，都接通了被他一把按掉了。颜森用一种说不出的古怪眼神瞪着她：“你打算这样大张旗鼓地送她去医院？”
张夕夕毫不示弱地瞪回头：“不送她去医院难不成还眼睁睁地看她这样？又或者，我乘个出租车，满大街的去给她找粉？”
颜森先是死死盯着她，后来又像是泄了气一样：“我忘了，你不是爱爱，你完全没接触过社会。”
张夕夕非常想跟他强调一下社会真正的定义，一想现在的状况还是算了吧：“那你说怎么办？当然是送医院。起码医院能够救她的命。”
颜森倒是笑了：“她这么一去医院，怎么回事大家不都心知肚明了么。一个多小时前才刚刚抓的聚众吸毒，你能向警方解释清楚她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房间吗？”
张夕夕慌了，像绝大部分人一样，她根本不愿意跟警方打任何交道，最好老死不相往来。
“你要知道，窝藏也是违法的。”
张夕夕开始乱了，一方面她不忍心看着蒙萌这样，另一方面，她又无能为力。无奈之下她只好求助他：“那么，你觉得如何处理这件事情最好？”
颜森淡淡地瞥了眼她，拖着她推出了洗手间，而后松开手，坐到了床上，微笑着问她：“给我一个理由。”
张夕夕楞住了，过了半晌，才讷讷道：“她是小爱的朋友。”
“朋友？”
张夕夕鼓足了勇气：“起码曾经是！”
颜森嗤笑出声：“曾经而已。”
张夕夕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死死地盯着他：“如果说对小爱有罪，那么你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主谋！难道不是你眼睁睁地看着悲剧一步步的酿成的吗？难道没有你的默许和纵容，她会失去歌喉还差点儿从马上掉下来活活摔死？！”
“你闭嘴！不要以为你能蛊惑的了我！”颜森不住地强调，“那只是一个意外，我只是希望她能够乖乖地呆在我身边，而不是世界各地的跑来跑去，即使去，也应当是我陪在她身边。”
“你需要的不是一位爱人，而是一条忠诚的狗。”张夕夕残酷地讽刺着眼前暴跳如雷的男人。也许每个人都隐藏着暴戾的因子，看着痛苦的他，她有一种报复一般的快感。这种感觉让她不由自主地战栗。她下意识地想往后躲，这个男人如同罂粟花一般，神秘莫测又带着致命的迷惑力。张夕夕忽然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各种极限运动，原来危险的刺激真的会让人着魔。
颜森没给她机会，胳膊往前一伸，手就揽上了她的腰，就势一带，张夕夕死命地站稳了，才没跌坐在床上。这似乎出乎了他的意料，他眯起了眼睛，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等她先开口。
想要气势不输人真的太难，到底是张夕夕先扛不住：“我们交换吧，你帮她，我有东西给你。”
颜森思忖了片刻，伸手掏出手机按了几个键，沉声吩咐道：“到七号房来，送她去方医生那里去。”
“你确信你手里头的东西有这个价值？”
张夕夕抬起头来笑：“交易不都已经完成了么。”
“别忘了人还在我手里，到底怎么处置，我还没有决定。”
张夕夕开始犯困了，低血糖的人特别容易犯困，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冷笑道：“我不过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我面前死掉而已。至于其他的，我又不是她妈，管不了许多。”
颜森忽然笑了，带着一丝自嘲的失落：“你到底不是爱爱，不像她，彻头彻尾的滥好人。吃了亏也不说话，被人骗了也就是笑一笑就过去了。”
张夕夕嘲讽地勾起了嘴角，一个人傻个十年二十年早就绰绰有余了，难不成还要真傻上一辈子。她摆摆手，示意送客。颜森没有动，整个人陷在床上一点儿动身的意思也没有。张夕夕烦了，一个低血糖的人在犯困的时候，哦不，是任何人在困得不行的时候还要被人阻碍了睡眠都会爆发。张夕夕姑娘现在只想做幸福的打着小呼噜的瑞星小狮子，于是在困的眼皮子都撑不起来的情况下，她做了一个极其错误的决定，伸手去拽赖在她的麻将凉席上的男人，结果被他手一拉，这一次，她彻底栽到了床上，准确点儿讲，是倒在了颜森的身上。
张夕夕倒下去的那一瞬间还有点儿犯迷糊，心想这凉席怎么软的，而且名副其实，竟然有点儿烫。颜森呼出的热气喷到她脖子上时，张夕夕刚才吃的糖水终于发挥出了作用，为她的脑子提供了充足的血糖。她开始反应过来不对头，本能地反应是要推开他。可是不得不承认，男人与女人的气力相差实在是太远了。何况人家的身高体重就摆在那儿，完全不是一个级别上的。估计在他眼里头，张夕夕的拼命挣扎不过是小鸟雀儿扑棱两下小翅膀撒娇呢。好不容易才把他弄开，刚想起来的时候，被他拉住她的手，一把扯进了他怀里。他翻了个身，张夕夕被他的胳膊压在下面，简直就是鬼压床。她吓得毛骨悚然，心想不至于吧，太恶俗了，难道要发生多如牛毛的XX妇产医院在街头分发的广告杂志上的恶俗故事了吗？
“别动，真的不要动。别说话，不要出声。一分钟，就一分钟就好。就让我假装你是她，骗一骗我，让我抱一会儿。”他的声音极低，用一种近乎于哀求的语调在她耳边呢喃。在黑暗之中，（别问张夕夕灯是什么时候关上的，她犯困的时候，一道雷在她头顶上炸开她也会直接当成是幻觉），这样的声音让人格外容易心软。黑夜真是个坏东西，它让人轻易地软弱。张夕夕身体完全僵掉了，被他紧紧箍在怀里，大脑开始缺氧。这种感觉非常混乱，她想她应该推开他，甚至用牙齿咬用腿脚踹都行，只要推开他远离他就好。只是做不到，像是深陷海底之中，妖娆的海妖用水藻般浓密的头发缠绕住了她的身体。他抱着她，就好像遭遇海难的人抱着唯一的浮木，这是他仅存的希望。她可以感受到剧烈抖动着的身体跟浓烈的情绪。如深海一般深邃的情绪，即使无边的夜色也无法湮没的情绪。他用的力气极大，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定他还拥有着什么。
她怎么挣扎不开来。慢慢的，她累了，最后居然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张夕夕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还盖着空调被。她觉得很神奇，对于被子还好好裹在她身上这件事。她的睡相很差，踢被子是习惯性动作，苏芩一晚上要给她捡好几次被子。平常苏芩不在家的时候，常常会勒令她钻睡袋。脑子里头昏昏沉沉的时候，颜森推门进来了。张夕夕的记忆复苏了，一下子完全傻掉了，僵在床上不知所措。阳光经过屋前的槐树的过滤，少了暑气，只剩下绿色的清爽，落在地板上，光洁如镜的地板成功地折射出晨曦的明亮。他站在房门口，大半个身子逆着光，脸和手的轮廓周边都晕出了一层模糊的光圈，仿佛太阳神阿波罗。整个世界好像停止了运转，此时只有他和她，彼此凝望。屋子里头清爽而安静，窗户开着，清风送来的是丝丝凉爽。静静的空气中，能够数的情墙上挂钟一下一下的“滴答”声。数久了，她的心跳开始加快，原本与秒钟齐步的心率加速了步伐，脸烧起来了。
到底是夏天，我们可以轻易地归咎为天气太热。
“走吧，带我去拿我感兴趣的东西。”浑身笼罩着金色光芒的阿波罗神冷冷地开了腔，转头走出了房间。
她有一瞬间的失落，自嘲地勾起唇角微微地笑。她迅速地洗漱完毕，然后识相地没有磨蹭到中午十一点半，而是匆匆吃了一个抹茶蛋糕喝了杯牛奶就老老实实地拿苏芩的贵宾卡划账，跟着颜森出了度假村的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