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人不比以前裹得严严实实的，街那边树下的那对青年男女衣裳穿得那么单薄，好像是用知了的翅膀做的，也不知男的说了句什么，女的笑成那样——有必要那么笑么？换在以前，父亲看到这样的女人，肯定会板着脸骂：笑得像只鸭子！是啊，以前穿成这样，嫁不出去不说，怕是羞都羞死了！还有那蘑菇顶的亭子，报纸倒老老实实躺在前面，可那些薄薄的书（各式各样的杂志）的书壳上被铁丝吊夹子夹穿得花花绿绿的女人却不老实。穿得花花绿绿不说，还袒胸露背的，像是一群狐狸精。如果是批斗整人的那个年代，肯定要当做资本主义的尾巴给割掉的。哎，时代真是不同了，老话说得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时代就像家具市场那边砍砍杀杀吵吵闹闹枪炮刀剑响个不停的电影院一样属于年轻人。再歇会吧，左膝盖怎么这么酸呢，但愿双福回来时带一个拐棍回来。那幢水泥洋房可真有意思！鸽子笼似的，听黄纸钱女人说，她有个堂哥在银行上班，住的就是这样的房子，她母亲跟堂哥的关系不好，跟她就更不用说了，堂哥媳妇是城里人，脾气怪异高高在上，她老公耳根子软，被她管得像只猫。黄纸钱女人私下对人讲，他们的孩子都已上初中了，有一天不知为什么，女人突然提出离婚，原因是看着她男人不顺眼太听话了，吓得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泪兮兮的求饶，女人笑得前仰后合，笑过后，坐在沙发上叼着一只烟像哄孩子一样说：我的小乖猫，起来吧，我是逗你玩呢！她男人急得又哭又笑。把人当动物，你说能好到那里去，城市里的人让人搞不懂。堂哥是有钱人，有钱人自然看不起堂妹这样的乡下人。虽然这样，黄纸钱女人还时时不忘把堂哥挂在嘴上，字里行间都梦想着住上堂哥那样的房子，过上城里人的生活。其实住这样的房子有什么好，人又不是鸟，这么小，闷都闷死了！听说吃饭睡觉洗身子上厕所都在一个房子里，那怎么行，女人洗身子是最保密的，被人看见羞都羞死了！不被看见也会给厕所里的臭气臭死的——城里人开放得让人看不懂。听说城里人是不串门的，住几年都不知道谁是谁。还是农村好，就拿炒菜来说，东家没酱油跑到西家，西家没醋就跑到东家，没事女人聚在一起打牌织毛衣编辫子拉家常，男人天南地北的瞎吹，小孩在一边又吵又闹，可热闹了！现在的人比以前有钱，能吃饱穿暖了，过去哪有这么多穿的吃的，兄弟姐妹几个同穿一条裤子是常有的事，补丁加补丁的，朴素着呢，就拿秋花与她妹妹来说，小时都盼望着过年，过年可以买新衣服，还不能两人都买，只能给姐姐买，大年三十，多喜庆的日子！但做妹妹的只能看着穿了新衣服的姐姐蹦来跳去，然后一个人到屋子里躲着流泪。没办法，那时真是没钱！妹妹穿姐姐剩下的能不委屈吗？后来，有一个外地穿着时髦骑摩托车的中年男人来村里卖衣服，不知她是怎么与人家就熟了，以后，她穿的让全村都傻了眼：一条黑裙子配一副黑眼镜。她经常把头发弄得又松又高，像山上的茅草一样，油亮油亮的，走路头抬得很高，与几个村里几个爱时髦的姑娘招摇过市，风一吹裙子扬起来，大腿都被人看见了，惹得好多人说三道四，说她们伤风败俗。她才不管呢，我行我素，回家家人都懒得理了。她故意在姐姐面前走来走去：姐姐，裙子好不好看？一个星期后，她没跟谁打招呼就跟卖衣服的中年男人走了。我知道她恨母亲，是母亲偏爱了姐姐，心里难受才走的，这就是女儿对母亲的惩罚！哎，不想了——过去怎么就那么穷呢？要是以前的人像现在有钱，现在的人像以前一样有良心就好了，人热乎有良心天天有吃有穿那才叫好呢！天底下有这样的人吗？好人钱少，坏人钱多，这就是当今的世道。反正是人心不古了，就连切菜的刀子都不好使，双福回来那几天，上街买回来的菜刀还不及原来用了七八年的老菜刀呢。
她的思绪象一个漩涡，把外界注意力这片树叶漩得失去了自我，内心世界让她有些着迷，而对于人来人往和车水马龙则处于一种淡漠的遗忘状态，嘈杂声在耳边只是一种无意义的回响。外婆去废品收购站呈“S”型，当她转最后一个弯的时候，身后一辆黑色小轿车喇叭声不断，在人群中像一个衣着华丽的暴发户一样横冲直撞过来，人们纷纷给它让道，只有外婆一个人若无其事的走着，她好像也听到了喇叭声，但大脑皮层的神经象打了一层麻痹迟钝的蜡，外界水一样声响，浸而不湿，因此，声音传递的危险信号像过十字路口忘了路造成的“不安”一样又一次与她擦肩而过。
